周箐看到了祂手掌上的勒痕。听到祂的话,她似乎愣了一下,轻轻回应:
“这样啊……”
然后周箐向祂招了招手:“过来吧。”
她的皮肤白而薄,仿佛是一张打湿的纸,在灯光照射下接近透明,可以看见深紫色的静脉血管。
怪物踏上瓷砖,朝心爱的女人走了过去。温热的水流淌过瓷砖的缝隙,已经变得一片冰凉,而她的身子也是凉的。
她像是正在恶作剧的孩子,先用足尖划过祂脚背的青筋,再赤脚踩在上面。周箐环抱祂的身体,用嘴唇亲吻祂的喉咙,发出心满意足地笑:
“这样你也湿漉漉的了。”
水滴洇湿了祂干爽的衬衣。周箐对祂说:
“反正都打湿了,就一起洗吧。在浴室应该比卧室方便吧?我讨厌弄收拾脏床单。”
“嗯。”
“林轩”亲了亲周箐的额头,祂跟她一起坐进浴缸,将水温调热,冲淋她苍白的胴体。“林轩”抚摸周箐的后背:
“你的身体有点凉了。”
水滴洒在她身上,升起阵阵白雾。周箐趴在祂的肩上,因为温暖而喟叹:“因为你一直在和我说话嘛。”,身下,“林轩”衬衫的圆扣硌到了她的皮肤,她嫌弃地扭动身体。
“对不起,马上就好了。”
闻言,黑红的触足,从“林轩”身上探出。它托起周箐的腰臀,它解开湿透的衣物,将其送出浴缸,还有一条化为轻薄的红色薄纱,爬上周箐的手掌。
周箐好奇用手指描画那些充当花纹的黑色血管,询问“林轩”:“这是什么?”
祂的胸腔再度打开,将周箐拢入其中,她感到视野里的光线一下暗了几度。而“林轩”用触足依恋地缠绕她的手指,留下湿润的吻,商量道:
“可以当成眼罩。等会儿不要看我好么?如果不舒服的话,你可以抱紧我,和我聊天。”
周箐没有异议。罩上“红纱”后,就算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一个模糊的世界,让她想起童年时趴在鱼缸边,透过金鱼摇曳的尾鳍看到的奇妙景色。
“哗啦啦”的水声一刻不停,她用手接那些水滴:
“花洒要一直开着么?”
在周箐无法看到的地方,祂的身体如蜡油一般融化了。黑红色的肉泥四处蔓延,随祂的呼吸起伏收缩,像是白瓷砖上生出的苔藓,潮湿、绵软、表面带有种特别的绒感。
祂的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
“我觉得把血污冲出去比较好。”
分裂得极细的触足舔索她的身体,向细小处探寻,缓慢地融进她的血肉。
飞溅的水声正好盖过了它们蠕动时所发出的窸窸窣窣,不至于让周箐觉得排斥。她笑了笑:“真有趣,像是雨一样。”
祂抚摸周箐的弯起的唇角问:“你喜欢雨么?”
这问题似乎触动了她的美好回忆,周箐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喜欢夏天的骤雨。让我想起来第一次和你抱在一起的时候。”
“你记得么?C市夏天的时候会下好几场大雨。我们校区在老城区,排水系统不好,每次下雨都会淹成一片,报纸上都说‘夏天要来C大看海’。”
不同于之前的抗拒,今晚周箐的话比过去多上许多,祂期望听到她更多的声音,便认真地记忆里找了那一段,回应说:“那应该是晚上九点,刚刚下了一场暴雨,水直接淹到了人小腿上……你说你没有带伞、很害怕,我就踩着拖鞋去勤学楼找你。”
周箐轻轻拉住祂的触足,调侃道:“嗯、你平时总喜欢打扮得文质彬彬的,但那天穿着背心、短裤就出来了,看起来傻兮兮的。”
“因为急着见你啊。”
祂委屈地反驳道。
而她还是笑,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撑着一把伞,走过满是香樟树的勤学路。说话的时候,惊动了一只鸟。它从枝头起飞,坠在叶片上的水滴全部掉了下来,‘哗啦啦’地打在伞面上,溅的到处都是。”
“我被吓了一跳,想要往伞里躲,然后直接撞进了你的怀里。”
那时候的林轩还只是个带着些青涩的普通男学生。他被撞得一个趔趄,稳住脚步后急忙搂紧了女友的肩膀,“别怕、别怕”。
雨停后,月亮便从云后浮现。周箐抬头看到月光从树冠的间隙落下,照亮了青年脸上的关切,也点亮了她的眼眸。
“我还是第一次被异性抱呢……那时候我想:‘啊,我想要的就是这个’。原来比起什么‘未来大富大贵,生儿育女’,我当时的愿望其实很简单。我一直过得很孤独,所以只是希望让心爱的人紧紧抱住我罢了。”
“他会成为我的家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我。”
周箐如是诉说自己的愿望,脸上的笑容十分纯粹,但偏偏让“林轩”感到酸楚,隐约有声音在祂心底哀鸣。
在两人攀谈间,“进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因为周箐放弃了抵抗,完全向祂敞开,所以那些触足轻易地融进了她血液中,它们像是攀上白墙的野蔓,在她皮肤上蜿蜒蛇形。
这项工作耗费了“林轩”大部分精力,祂解释说:“不会再让你觉得孤独了。一切都很顺利,我已经拿到细胞了。”,试图用收拢四散的肉泥,重新变回人类的姿态,更为亲密地将她抱进怀里。
“结束了么?”
周箐从祂的胸腔内爬出。被“红纱”覆盖的双眼无法视物,她便一手扶住祂肋骨,一手攀住祂的肩颈,缓慢地向上游走,似乎想要找到祂的面颊,给予祂安慰的亲吻。
摸到祂的喉咙后,周箐温柔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已经不害怕孤独了。”
“我遇到你才知道,一个人至少还能活下去。但两个人装聋作哑,勉强在一起,却会有比死更可怕的痛苦。”
随着她话语一同落下的,是刺入颈动脉的尖锐毒牙。
就像周箐说的那样,在此之前,她已经体会到了足够多的痛苦——在看到“林轩”手机内容时,在他笑着说爱她时,在她为了镇定吃下无数药片时,哪一种痛苦不比“孤独”来得撕心裂肺呢?
方景澄血液带来的异能是“制毒”,她能够通过吞服药物提取想要的毒液。哪怕家中常用的感冒药,都有一定量的镇定成分,能让服药的病人感到昏昏欲睡。
周箐在承受药粉焚烧胃袋的苦楚后,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能让“林轩”暂停活动的药物。
再见了爱人,再见了爱人。
原来分别并不总是如此痛苦,在终于能放下一切和过去说告别之时,周箐品味到仿佛所有血液冻结成冰的平静。
接着,她扭动浴缸第三个旋钮,抽出藏在下面的铁锥,将它送进“林轩”的胸膛。被毒液控制住的触足没有任何防卫能力,铁锥的尖端划入悬在肋骨边的心脏,如此轻而易举,就像刺破了一颗饱满的葡萄。
周箐听到“扑哧”一声。
就像“林轩”之前说的“祂会因为心碎暂时无法控制血流”,她手下的在顷刻间溃散成一滩泥水。
下一个要破坏的地方是脑子。
她从黑红的泥泞中拔出手臂,一把扯下眼上的薄膜,将染血的铁锥对准“林轩”的脸庞。待她看清祂此时尊荣,周箐的表情微微一怔。
那是一滩黑红相间的腐肉,外表上找不到一丝和“林轩”相似的地方。
周箐只能从浸泡在其中,那两枚仿佛生了锈渍的深红眼珠追溯祂曾经的模样。祂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她伤了祂,反倒像是从噩梦里惊醒的孩子,第一时间向亲密的人寻求安慰。
怪物用满是尖牙的嘴巴,含糊地呼喊她的名字:
“箐、箐箐……”
她看到腐肉中生出一条触足,它是戴着婚戒的“手掌”,正颤巍巍地摸向她的面庞。
周箐在杀害怪物的过程里失手过很多次。她总以为自己是被“林轩”皮囊唤起的甜蜜的回忆绊住了心神,因为无法下手。
怎么也没想到一滩腐肉还会触动她的情绪。
“箐箐、箐箐,好痛……对、对不起……”
她听到怪物说着颠三倒四的话语,感到那只“手”小心地抚上的面庞,手中颤抖的尖锥迟迟没有落下。
周箐想,它也没机会落下了。就在刚刚,她已经错过最佳动手时间,再多呆一秒都会加剧危险。
“真是个傻瓜……”
她听到自己的叹息,不知道是在嘲笑轻敌的怪物,还是软弱的自己。
“算了。”
她起身,伸手关掉了花洒,感到在心底,那场打湿自己整个青春的雨终于停下了。
而怪物则在坠落的“雨水”中,品尝到了一滴苦涩的眼泪。
那一刻,怪物终于知晓了种种原因:为什么“林轩”那晚会和流星许愿“两人回到从前”,为什么自己潜意识排斥触碰那份回忆。
因为药物阻拦,怪物降临时的附身并不完整,有一小部分属于人类林轩的碎片还潜藏在祂的灵魂中。
他们目的相仿。
因而在方景澄使诈时,祂心底的声音冷冷出声提醒“危险”,在察觉到周箐离别意图时,焦躁不安地给予各种回忆,催促挽留。
林轩比谁都清楚,假使周箐知道他出轨的事实,两人便再也没未来。他只有真心打算结婚,打算守护爱情时,才惊觉有的东西已经因为他的放纵,破败不堪。
他知道这件事,他明明知道这件事,却仗着周箐爱他入骨而有恃无恐,怀着一份侥幸心理选择视而不见,只知道自私地满足自己。
他只在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感到悔恨:
【如果那晚他带上葡萄,如果他没有和林新蕾开房,如果他像个男人一样挡在妈妈身前,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如果……
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箐箐、箐箐回来,别走!”
躲在怪物身体深处的碎片,在祂虚弱时歇斯底里地呼唤爱人的名字:“周箐!”
可她没有回头看他。
“咔哒。”
周箐穿好衣服,她背着粉红色的托特包,轻轻关上家门。
第四十四章
田甜伸手紧了紧林新蕾的风衣, 从的士上走下。她挑眉,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小区大门,用藏在风衣内衬里的手, 悄悄调整水果刀的位置。
林轩家安保十分到位, 小区大门上装了摄像头和电子对讲机。访客同行要不刷卡,要不联系业主远程开门。
对此,田甜早有准备。她靠上门口的飞马大理石雕像,耐心地等着,看到一辆深蓝色的电动车缓缓停靠在她身侧。
快递小哥干脆地蹬下车撑, 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份热气腾腾的海鲜粥。他按下一串号码, 朝电话那头嚷嚷道:“喂,周女士么?你定的海鲜粥到了,麻烦给我开下门。”
此人正是田甜准备的钥匙。
她现在用得是林新蕾的身份,行事方式自然也要像她靠拢——作为“爱情斗士”, 她身上充斥着无处发泄的戾气, 亟需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
为此,田甜特地登录外卖软件, 用周箐的名字定了一份外卖, 而菜式选的正是林新蕾喜欢的“海鲜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