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她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声。
年轻的哨兵低垂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有那支叼在嘴里的烟,还在微微亮着一点红色的火光。
他垂在身边的手掌摊开,手掌上结满老茧,从里面滚出了两个帝国币。
只有两个,够买一个苹果。
换了平时,妮可这样的大小姐,看见掉在地上的两个帝国币,是绝不会愿意屈尊降贵,弯腰去捡的。
但这一刻,她咬住嘴唇,弯下腰,小心翼翼去把两枚还带着体温的帝国币拿起来,紧紧地握进手心。
没让自己的眼泪落到上面。
她这个时候脑子里才响起,这个哨兵最后那一刻说的那句话,在离逃生之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哨兵用最后的力气交代遗言,
“他们可能不会把遗物,送还给我家人,”
“麻烦你了,把这一点钱,带给我妹妹。”
飞艇摇摇晃晃地在绿色的荒野中落地。
过了许久,白塔派出的救援队才姗姗来迟。
伤员被抬上担架送走,死去的哨兵尸体太多了,只能成堆地往卡车上抬。
好几位裹着毛毯,站在路边的向导们都忍不住地哭了。
向导们本来就是多愁善感的生物,直面这样悲惨的事件,又有谁能忍住不伤心难过。
所有活下来的向导中,大概只有林苑没有什么表情。她和平时一样一张脸淡淡的,甚至有心情接过医疗人员递来的毛巾,把双手仔细擦干净了。
真是冷漠,她还是那一个怪人,这样的时候依旧无动于衷的模样。难道她就没有心吗?有的人忍不住在心里想。
林苑擦干净了自己的手,默默走到一个哨兵的尸体边,弯腰从他身上拿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具断了双腿,已彻底失去生命反应的哨兵尸体。
“你拿的是什么?”妮可走过来问她。
林苑伸出手,把那个身份识别章的背面翻给她看。那里写着哨兵的名字和个人信息。
姜小鹤,血型B,家庭地址:19区黑街25号。紧急联系人:母亲姜蓉。
“把它给我吧。”妮可哽咽了一下,把那块小小的识别章从林苑手里接过来,和自己一直握在手心里的两枚帝国币叠在一起,‘我能处理好。’
拿的时候,碰到了林苑手心的肌肤。
她的手真热啊,妮可想。
她听见了我们的对话,特意帮我拿的。原来在这里,留着士兵的身份信息。
同学们都说,林苑是一个很冷淡不好相处的人。
其实不是的,妮可想,她人很好,心很热。只是不太爱笑而已。
救援队的长官和飞艇的艇长远远站着交谈。
他们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向导只死了几个人,阵亡的大部分都是哨兵之后,明显大大地松了口气。韩树也凑在他们身边,三个相互交换了香烟。那可不是低阶哨兵手里的劣等货,而是添加了昂贵香料的高级品。
几个人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轻松。互相抬举恭维着,说这件事只是运气不好,并不谁的责任。也有人说多亏了治安厅的韩树及时发现一切,还派遣哨兵前去救援。总算没发生大规模的向导死亡事件,不算太大的损失。
总而言之,不算什么大事。他们甚至在提到某个话题的时候,轻轻笑了两声。
仿佛那些流着鲜血,一具具抬上车的哨兵尸体,只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可以随意消耗的物件。
倪霁远远站着,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样的场面太熟悉,他已经看的太多。那些死去的年轻生命,完成不了的遗愿,放不下的牵挂和家人都无人在意。
这样的画面他看得太过,一次又一次,刺得他眼底生疼。
让他心底翻滚着怒火,总觉得自己该去做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到。
直到他在人群里又看到了她。
那个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姑娘,擦干净了自己双手,弯下腰去揭一位死去哨兵身上的识别章。
她和自己的同伴凑着头,去看那识别章背后的信息。
倪霁很知道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收起识别章,完成死者死前最后的嘱托。
两个向导姑娘的动作,几乎是这冰冷的战后残局中,唯一一处温暖的地方。
倪霁很想走过去。
他有一点想和那个女孩面对面的,好好说上一次话。
谢谢她帮过自己,问问她有没有受伤,或者拜托她下次如果还能见面的时候,不要让那些触手……唔,这个话题还是不谈了。
他如今理解了哨兵们为什么会向往着向导。
如果错过了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
不,其实对那位向导来说,不要和自己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才是最好的。
他看见林苑的身边,一个爆炸头的女孩低下头抹眼泪,林苑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有一只触手从地底游了出来,轻轻拍了拍那位哭泣中的同伴的肩膀。
她真是温柔。倪霁心里想。
他攥了一下身侧的手掌,转过身离去。
隐隐约约中,不知道哪里响起一声属于虎鲸的低鸣。
那声音极不情愿似地,哀怨地嘤鸣一声,很快被人捂住了。
倪霁转身,不再回头,向着谭树所在的位置走去。
走进那个充满恶臭的圈子里。
谭树看到他,笑了起来,递烟给他,夸他做得不错。他就低头接了过来,站在那里抽了一口。
人工向导素刺激性的感觉和香油浓厚的气味混合着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直冲脑海,这是很多人沉迷的味道和感觉。
真是难闻,倪霁想,一口都不想多抽,真正的向导根本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向导。
他捻着烟的修长手指顿住了,
手背上那一处的肌肤仿佛还残留着那种异样的感觉。
像有什么湿漉漉东西,还贴在那里,会突然狠狠地抽他一下,让他半边身体都麻了。
那样地鲜明而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