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瞳孔骤然一缩。
有一道明亮的光照在他们身上，与那镜子里的血红瞳子对视，莉莉只觉得身体一沉，又坠入梦中。
……
“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女人趴在窗前，微风吹拂着窗帘，“德雷克，你知道月亮女神吗？”
话音刚落，从房间里便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女人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男人促狭道：“我只知道宝宝睡醒了。”
女人说：“我去抱她来，醒得正好，她还没见过这么圆的月亮吧！”
“艾莉森，她才出生半个月，”男人跟在她后面，“比起看月亮，或许她更需要进食。”
艾莉森哼哼：“我又没说不喂她喝奶。宝宝的心情很重要，妈妈的心情也很重要，我就要看月亮，我还要听音乐！”
“哦？”德雷克玩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前两天刚淘到了能够播放音乐的神奇魔法物品！好吧，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么只好为你播放音乐大师兰克斯特的美妙乐曲了！”
艾莉森喂宝宝喝完了奶，和德雷克在月光下跳起了舞。
“天哪……”艾莉森小声说，“你太笨了德雷克，你的舞步一点都不优雅！”
德雷克坦然道：“毕竟我不是什么贵族，只是一个木匠。”
木制的摇篮里，孩子睁着圆润清澈的琥珀色瞳子，看着她的父母在美妙乐曲和美丽月色下翩翩起舞。
第100章 路易斯
伊维特2778年, 进入11月，艾莉森和德雷克痛苦地发现，他们快要生存不下去了。
德雷克已经几个月没什么生意, 收入微薄，艾莉森因为怀孕生子之前辞去了女仆的工作，他们一直在靠积蓄过活，期待着孩子生下来以后, 一切都会变好。
宝宝带给了他们很多快乐, 可是现实存在的问题并不会就此消失。
他们甚至逐渐开始没有足够的钱买煤炭取暖，房租也快要到期，而且宝宝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这让艾莉森和德雷克无法专心在外面赚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再一次看到艾莉森逗着宝宝笑着笑着突然开始流泪时，德雷克说, “我们得想个办法。”
他们想到了救济院。
救济院是由这座城市的官方资金支持, 光明教堂也会送一些募捐款来，里面的女仆男仆等人也都是光明信徒, 救济院收养了许多孩子，哪怕在情况恶化的今天, 在那里面, 孩子至少能吃饱穿暖。
“我们不是丢弃了她, ”德雷克说，“我们只是将她寄养在那里一段时间, 等我们攒下钱和食物，就把宝宝接回来。”
艾莉森低声说：“我们还没有给宝宝取一个名字。”
其实他们早在孩子出生前就想了很多名字, 可是怎么也定不下来究竟叫什么。
他们花了一晚上, 认认真真地考虑了宝宝的名字。
他们在襁褓里放了一个陶土做成的小狗玩具和一张纸，纸上画着漂亮的百合花, 写着他们仔细斟酌过的恳切话语，还有他们最终决定的孩子的名字——莉莉。
“沃尔西婶婶是个好人，”德雷克安慰艾莉森，“我小的时候，就受过她的照顾。”
……
“妈妈！路易斯弟弟又在哭了！”
罗林森太太听到自己儿子的呼喊，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厌烦。
她不喜欢她刚生不久的那个孩子。
当他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自己的精力被他以掠夺的方式吸走，他出生时皱巴巴的，身体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白色，一点也不可爱，他喝奶的时候也很暴力，几乎每一次都要咬出血来。
罗林森太太有一种直觉，如果她要继续养育这个孩子，她会死掉。
于是她对罗林森先生提出，把他丢到那个救济院去。
罗林森先生同意了。他的孩子够多了，不缺这一个，在这种困难时期，少一个天天哭闹需要人照顾的婴儿也是好事。
罗林森先生和罗林森太太并不知晓，他们最小的儿子路易斯虽然才出生一个多月，但他已经具备了记忆和思考的能力——实际上，从他在罗林森太太的肚子里成型时，他就已经有鲜明的自我意识了。
他贪婪地向罗林森太太索取营养，出生以后又拼命想要索取关爱。
可是他的父母给他的只有无视、厌烦和冷漠。
妈妈不愿意喂养他，从一生下来，他就一直处在饥饿中。
路易斯很伤心。
还有什么比爸爸妈妈不爱他更让一个孩子伤心呢？
还有什么比爸爸妈妈不仅不爱他还要丢弃他，更令一个孩子伤心、绝望和愤怒呢？
救济院门口的风十分寒冷，路易斯哭得很用力，心中却酝酿出灼灼火焰，那是由愤怒和憎恨组成的火焰，能够烧掉一切的火焰。
旁边传来另一个小孩的哭声。
还有人和他同病相怜吗？
路易斯忽然被安慰到了，他甚至有点快乐和想笑。他不是唯一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哈哈哈！
这时，救济院的大门打开，沃尔西婶婶和克劳迪娅女仆看见了门口的弃婴，沃尔西婶婶长叹一声：“又有人把婴孩抛弃在这里了……克劳迪娅，你抱那个男孩，我抱这个女孩。”
路易斯能够感觉到自己被那个年轻的女仆抱了起来。
抱着孩子回救济院的路上，路易斯听到沃尔西婶婶“咦”了一声。她在女婴的襁褓里发现了玩具和信纸。沃尔西读完信，笑了起来，和克劳迪娅说：“看来我们得好好照顾这个叫莉莉的小女孩了，她的爸爸妈妈说过段时间会来接她回家呢。”
“啊，”克劳迪娅说，“我刚才在救济院门口不远处的那棵树下看见了一对年轻夫妇，我总觉得他们似乎在看我们，是不是莉莉的父母？”
“或许吧，”沃尔西婶婶感叹，“想必他们也是遇到了困难，不得已才——”
“哇——”男婴突然大哭起来。
他深红的眼瞳里闪烁着疯狂与憎恨。
好嫉妒……
好憎恨……
想杀了他们。想杀了他的爸爸妈妈。想杀了那个被父母爱着的小孩。想杀了那个小孩的爸爸妈妈。
想……
成为莉莉。
被自然神灵压在深处的意识涌上来，他的瞳子重新变得明亮猩红。路易斯——邪恶之子——比起蒙昧无知时想要杀了一切他憎恨的嫉妒的人的本能，他变得更想成为她。
成为被父母爱着的小孩。
成为被神明爱着的小孩。
莉莉是愚蠢的。她的神明父母那么强大，她明明可以仗着祂们的宠爱为所欲为。可她却始终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孩，每天就知道玩这个玩那个，上课学到了新的魔法就心满意足，哪怕那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魔法，说是要冒险，可是居然把“尝试以前没有吃过的新菜式”也归为冒险去兴致勃勃的做，太愚蠢了太可笑了，她怎么能做神明的孩子？她怎么配做神明的孩子？
不如把这份命运的馈赠交予他。
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个目标！他要在所有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侵蚀莉莉的灵魂，替换莉莉的灵魂。
——他几乎要成功了！
他找到了上古自然神灵月亮女神遗留的最后一份力量，那份力量包含之广大让他惊讶。
所有人与神都以为月亮女神已经消散，但其实并没有。
祂把堕落为邪恶的最后一份力量封在了月亮上，把祂的一部分意识也留在了这里，用以看守这份强大又邪恶的力量。
月亮女神的意识这数万年来，一直在借由月光，静静地看着人间。大部分时候，她只让自己看美好的事物，免得堕落的力量反过来侵染。
可这点意识不被侵染已是难得，祂阻止不了邪恶之子借用这堕落的力量。
巨大的洞穴迷宫，充满伪装的“神明指引气息”的壁画，不管是发光草还是黑暗中的潮湿水滴都充斥着上古月亮的梦境、致幻与引诱的力量。
——如果不是那两个恶龙族始终没有被引诱离开，莉莉早就应该崩溃了，然后她崩溃的灵魂会留在这里，由他顶着她鲜活的躯壳，完美无缺地回到陆地，回到神明们的身边，做祂们最宠爱的孩子。
如果被神明们发现了怎么办？
那也很好。看到自己宝贝得不行的女儿死了，祂们一定会很伤心吧？祂们会疯狂吧？祂们会堕落吧？让正神堕落，不就是他诞生的意义吗？所以，替代莉莉之后，不管他得到的是宠爱，还是彻底毁了神界那个可笑的由正神和邪神和一个人类小孩组成的“家庭”，他都会很快乐，非常快乐。
但是……计划没有成功……
哪里出了问题？！！
……
莉莉眨巴眨巴眼睛，逐渐理解了一切。
这次“坠入梦里”，她并没有再次变成小婴儿，而是变成了透明的幽灵鬼魂，一个旁观者。
一开始她很纳闷，她为什么会出现“德雷克”和“艾莉森”的家里啊？是因为她之前太羡他们的小孩了吗？
莉莉发现，这次进入梦里，她好像清醒了很多，比如她能明确对于德雷克和艾莉森的小孩，她最多只是有点羡慕，而没到嫉妒发狂的程度。
再回忆起之前的梦，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嫉妒和憎恨了。
莉莉还记得她在噩梦里奇怪的情绪和感受，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让她都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在噩梦里她太执着爸爸妈妈爱不爱她这件事了，执着到除了梦里的爸爸妈妈，她完全选择性忽略掉了她还有其他爸爸妈妈——陪伴她一起长大的爸爸妈妈、一直很爱她的爸爸妈妈、带她玩游戏读书冒险学习魔法的爸爸妈妈，一般情况下，就算她“亲生的爸爸妈妈”真的不爱她，她会失落会伤心，但也不至于跟……疯了……一样吧……
摇摇头，收起这段关于噩梦的思绪，莉莉打量了德雷克和艾莉森的家，是个很简单很小的老旧屋子。
她听到了艾莉森和德雷克说话，看见艾莉森抱了女儿出来喂奶，和女儿一起看月亮，讲关于月亮女神的故事，听见了德雷克放的大师音乐，悠扬动听，看见德雷克和艾莉森笨拙地跳宫廷舞蹈，那是很温柔的舞蹈，踏着轻扬的乐曲，艾莉森嘴上说德雷克笨，但她一直在笑。
他们的宝宝也在看着他们。
他们的宝宝……
莉莉发现，他们的宝宝眼睛和她好像哦。
在原先的噩梦里，她没有看见过这个宝宝的正脸，而现在她看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跟她简直一模一样。
莉莉突然抬头，仔仔细细严肃地看着德雷克先生，他的眼珠也是琥珀色的，但更深一点，没有那么清亮。
她又扭头去看艾莉森。
艾莉森有一头漂亮的棕色卷发。
莉莉低头抓了抓自己的棕色卷发，连头发弯曲的弧度都……好像哦。
她心里有了一个大胆又震惊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