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执着的仙人哪怕如此都不肯放过她,将整片湖水都用屏障隔绝,在她消散之前把她的魂魄都困在湖中陪伴自己。
他不管什么人间疾苦,干旱断水,他只想要守住心悦之人,给她弹琴,与她倾诉,就很好。
范子奇看着一条条要跃下瀑布的鱼儿,说:“她根本不想留在这。”
话罢,又以神力催动法宝,将屏障彻底打破。
同时金如意一道金光打在水音仙君的身上,他吐出一口鲜血落在湖里,看见瀑布口的尸体已经摇摇欲坠将要落下去,他想飞过去却发现自己的仙法使不上,他努力地游过去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洛念的尸体摔下悬崖瀑布。
一条条的小鱼也逃离这片湖水,跟着瀑布的水流一路往下。
“这位大仙该如何处置?”打破了屏障后的两人有点不知所措了,毕竟他们只是才得道的小仙,得了法宝才将他打败,没有处置大仙的权力。
水音仙君双眼空洞,浑浑噩噩缓不过来,他缓缓抬眼看向两个害死了洛念的散仙,眼中神色阴暗起来。
然而水中一道金光涟漪漾来,他便浑身动弹不得,从脚开始一点点石化,最终变作一尊石像缓缓沉入湖底。
洛念的残魂们附在鱼儿身上已经走远,湖中的怨念却还停留,一点点的啃噬磋磨着湖底的石像。
两名财神将法宝收起来,对着空中拜了拜,便回到城镇中去。
百姓们为水源的恢复而欢呼雀跃,看见了沿着浅浅河水一路淌下来的尸体,但没有人敢去捞,生怕得罪了水音仙君。
挽柳到河里捞起了洛念的尸体,两名财神也出来说明了情况,众人才舒了口气。他们感激挽柳大夫这些天的救治,便答应好好将洛念安葬,葬在了洛家的祖坟里。
洛家父母在洛念上山再没消息后,不到一年就郁郁寡欢,双双去了。
范子奇和赵林没有多逗留,只与挽柳招呼了一声:“挽柳姑娘,有缘再见。”便离开了坪州,继续游历去了。
挽柳见此地事情差不多,给当地的医者传授了些许医方,便也打算走了,她还得回元黎山去。听闻了掌门沈燮和小师妹的死亡消息,她不确定是否和那青衣邪魔有关。
她召邪魔是为了复仇,可自从消了法力当回凡人后,发现其实没有那么恨,也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正想着,手上镯子里的烟雾又隐隐流动,颜色又变淡了些许。
她突然意识到,似乎做了好事就会让镯子颜色变淡,而那青衣邪魔说过,镯子失去颜色的时候她就会死……是让她为保命而作恶?
不。
挽柳摇头,就算会死,她仍旧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天界----
清尘上任接引天君后有段时间没回云兮宫了,在与这里的官吏小仙相处下来,他发现“观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以一个完全无关的视角,俯看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又与他在人间做看客时不同,那时候的他过于注重事情的表面,看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恩怨纠纷。
现在他在观察的时候,会去想“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仙娥会爱慕自己,为什么被他拒绝后仍旧不愿放弃甚至恼怒。
为什么他们会因为自己的容貌而追捧,而不是敬仰他的道法,为什么他们心里的情爱能高于一切。
原因或许有很多,或许都一样,但是原因本身并不重要,因为“果”已经是如此。
而他能做的,是重新种下一个“因”,重新结出一个“果”。
换做以往,清尘是很怕被仙娥们追捧围观议论的。
如今他特意精心梳理了一番,换上华彩仙衣,以仙子们最喜爱的冷淡脱俗模样坐在接引司门口的梨花树上。
对络绎不绝前来欣赏他容貌的、瞻仰他首尊身份的仙人们说:“我欲传无情大道,只收唯一一名徒儿,只需能参悟此法。”
于是,从这天起,接引司无数的低阶仙人仙娥们前来听法,不仅仅是为一睹容颜,更不是听过便忘记。
而是为了能成为清尘上尊唯一的徒弟,这天大的诱惑,而去尝试理解参悟无情道。
一些高阶的仙子也是仰慕清尘许久,又拉不下脸面和小仙们一起听讲,他也不挑,居然还给妖仙们讲法!心中挣扎了几天,高阶仙子便化身为小仙,挤到人群中,一起听听这无情道。
“天地混沌时,一清一浊世之根本。万物混沌,清浊互溶,而仙者脱尘去浊,仅剩清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目之所及,生灵万类,无有高低贵贱。人者为人,是有私心,有私而为人。仙者为万物,无偏私,无私而为圣。”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①”
仙人们听不懂其中道理,隐约好像明白点什么,又好像听了也是白听。
为得到清尘仙尊的认可,小仙们空闲时间不再讨论哪位仙人的爱恨情仇,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清尘所说的话语到底是何深意,争取早日悟了,能得到人人垂涎的“唯一徒弟”的位置。
----人间----
尘钰很是得意地想晴烟分享自己的好办法,说:“如此想来,有点私心不算什么坏事,他们若无贪恋之想,也不会如此耐心听法,我在听泉山讲法万年,只遇到过两个如此认真的。”
晴烟也觉得有趣,他能正视仙人们对他的爱慕不再回避已然不错,还借此给他们讲无情道,不论最后能悟出几人,已经是极大的变化。
“你先前提到的,其他改弦派的仙人如何了?”晴烟随口一问。
尘钰愣了一下,面色微变,说:“他们一个认为遥遥无期最终放弃,到人间做了散仙。一个后来动了凡心,招惹到了魔宫魔族,被魔神所杀。”
青厌想到上次想直接去魔宫查找魔鳐线索,但被尘钰岔开话题去找了散修的幽姬。
“既然邪魔乱世,甚至聚集有了自己的宫殿,此等威胁,为何天界仙人们放任不管?”
“并非放任不管,而今虽是三界,但魔族大有开辟第四界的能耐,两方看似势均力敌,实则未必有把握……仙人若是靠近魔宫,便是死伤。若多名仙人前去,则视作宣战。”
手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长夜咋呼道:“这个我知道,我来说!仙魔两家看似井水不犯河水河水,但仙族终究是高人一等,魔族再厉害也不是正统。一直盼着机会能大干一场,替了天界正统。”
青厌失笑,想当年邪魔都得躲着仙人,偶尔有一两个嚣张的也早早就被她与玄薇镇压或者杀灭,而今后辈们竟能让邪魔发展壮大,当真是不成气候了。
如此一来倒也明白了,为何凡人们几千年就被覆灭一次,而三界还能维持平衡不乱,正是因为邪魔的存在。
那些邪魔里有多少凡人的怨气怨灵恐怕都不好说,而魔族们久居人间,也替了人间这一处的权重。
晴烟抬手看着手上的玄色铃铛,说:“如今的魔族乃是天生,并非修炼邪功或邪念怨恨而成?魔宫的魔族们,一般都做什么事?若不危害人间,为何会与仙者对立?”
两人却都答不上来,虽然人间偶尔也能听到邪魔祸害凡人的事情,却并非是为修炼而为,倒是与脾气差的强盗差不多,招惹到了便要命。
但大多数邪魔都在魔宫生活,偷溜到人间的魔,和偷偷下凡的仙,是差不多的。
既然得不到答案,便只好自己去弄个明白。魔宫听闻是在死海彼岸的荒芜之地,那里夜晚极长,白昼很短,甚至有存在极夜的情况。
三千分身中,离死海最近的是清湮。
“仙友,欲前往魔宫诛魔?”尘钰问了句,以神女的能力覆灭魔宫澄清玉宇乃是易如反掌,仙魔两家两万年的矛盾也就此消弭。
晴烟摇摇头,说:“若有作恶自当诛灭,若只是身而为魔便该死,我等又与邪魔何异?待我查明根本,自有定夺。”
长夜连忙附和:“就是就是。”
两人在长夜的指路下,一路来到南边的海域,长夜却说魔鳐的气息很近了但还要再往南去。
这里是一个沿海的城镇,当地大多数百姓都是做海渔的生意,也多有海上仙山的传闻,因此除了渔船,还有一些专用于海上寻仙的客船。
若真有仙山存在,可以确定玄薇的转世就在那仙山上。
因有诅咒在,晴烟不能前去相见,以免这一魂也消散去,尘钰便只身前往。晴烟在这海边小镇暂住,同时也给长夜出了道题。
她随手用泥捏了个人形给长夜做暂时的肉身,说:“等到尘钰仙友回来时,若你能保持泥身不烂,我便考虑正式收徒。期间任你自由,不必跟随我。”
长夜一听乐呵呵地直笑,说:“这简单!”
“不过有个条件,你不能当着任何人的面施展法术,若是被人瞧见,便算败了。”
“这有什么区别,一样简单。”
长夜满口应下,便离开了客栈。他又是当铃铛,又是当小狗,可把他憋坏了,先提前用法术变了一身锦衣和些许银两就往一家酒楼去。
“给本大爷来你们这最好的酒!”
看他穿得富贵,掌柜的笑眯了眼,让小二好好照顾。店小二很会来事,客客气气把酒斟满,便打听起长夜的身份来。
长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乐呵道:“本大爷我咕噜、咳咳……”
咳出来的泥点子落在桌子上,吓了长夜一跳,当即反应过来。他如今是泥塑的肉身,自然不能沾水,一沾水泥便烂了。
“客官,你、你的嘴巴……”
长夜抬手一摸,手上也沾了泥巴。喝酒的嘴此时模糊了,他匆忙扔下一锭银子,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酒楼。
好了,现在知道这事不是个舒坦的考验,但要说难,还是不至于,他找个干净地方躲着水不就行了。
在城中绕了一圈,发现当地有不少祠堂都供奉香火,吃香火可比吃酒水安全多了。长夜便挑了一家最富贵的门户,悄悄溜进他们家的祠堂里,躲在案台长都垂地的桌布下。
躲了两天都没什么事情,太过无趣便打坐运功,近来跟随两名仙人行走多有收益,自身的魔气已经澄清诸多,再假以时日就能有脱胎成仙的可能啦。
“哒哒哒。”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走进来,透过桌布,法眼仍旧可以看见外面的情景。
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跪到祠堂里,说:“各位先祖,茉娘热爱大海、爱这一片土地,誓做海巡,可家中逼婚要我嫁作人妇守庭院。我在此发下宏愿,愿终身不嫁侍奉正道,今日远去是无奈之举,先祖若在天有灵,请转告父亲。”
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自称茉娘的女孩连忙钻到了桌案底下。
“!”她惊得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出声被寻她的人发现。
长夜与她四目相瞪,在对方“鬼啊”的眼神中连连摆手,捂着嘴巴说:“我不是鬼,我是神仙!”
茉娘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此时外面的人已经踏进祠堂,好几个强壮的家丁,几位叔伯长辈,还有两名眉头紧皱十分不高兴的妇人。
“她再不懂事也不会跑祠堂来,小时候长过记性了。”一名妇人嘴上说着劝解的话,却是旧事重提阴阳怪气。
“她要是长记性就不会冒二哥的名把聘礼给退了!”一名叔辈气愤不已,“今天非得把人找到,绑也得绑去。”
长夜听不太懂这些人要捉小姑娘作甚,小声询问她。
她说自己名叫茉娘,父亲是当地的海巡,护佑此地的船只海上安全,她自小就也向往,好在父亲开明觉得有此志向不错,便也经常带着她。
如今父亲进京述职,家中长辈却要将她许配婚事,认为父亲糊涂,他们这些明眼人不能眼看着她误入歧途,女子抛头露面漂泊海上算什么事,终究是要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正事。
茉娘不肯,假借父亲的名义退婚,被揭穿后遭到了长辈们的冷眼和胁迫,想逃却不知道逃去哪。
“嗯……我想想。”长夜思索了一阵,师父是要考验他的善行善举,他自然是能帮则帮。
可又不能被发现他用法术,于是他说:“先委屈你一下!放心!”说着一把将茉娘推出了桌布。
茉娘正要质问,长辈们的辱骂已经劈头盖脸落下来,将她拽离祠堂,按照家法打了五板子,随后关进柴房面壁思过。
当天夜里,祠堂一阵噼里啪啦,守夜人连忙去禀报,惊动了家中所有人,小辈们也凑着热闹在祠堂外面听动静。
只见长辈们跪了一地,放在供桌上的牌位没有任何人触碰,却以极大的力气摔在地上直接摔裂。
一个浑厚的声音仿佛无数人声混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我等听受天旨,下来传召,尔等听旨……”
“啪!”又一个牌位掉下来,长夜顿住了声音,这不是他扔的。接着又两个牌位掉下来,砸翻了供桌上的瓜果,苹果梗勾着了桌布的丝,掉下去的重量将桌布扯下,乒铃乓啷贡品洒落一地。
而藏在桌底下的少年也暴露在众人面前,他尴尬一笑,化解不了对方一众的愤怒。
长夜来不及多想,连忙就要逃跑,没想到这祠堂里真有先祖残魂在,失策失策!明明在还任由后辈们欺负一个小辈,装作没看见,实在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