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开着农家乐每天人来人往,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听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八卦,在心里猜猜来的人是谁。念头悄悄转了一圈,还是农家乐赚钱更重要,刘婶仔细打量一下走在前面的少女。
刘婶惊讶地看着叶泉,“咦?小姑娘我没见过你,谁介绍你来的?”
叶泉笑而不语。
来者是客,刘婶也不深问,笑眯眯地带着人往里走。
“你们想吃啥,婶子给你们去做。今天来得巧,都是中午现杀的猪肉,我还琢磨着留个大腿,揽一盆臊子肉自家下面吃嘞!”
“还有土鸡,要的话随时现杀,你们在城里没抓过鸡,来村里玩玩也好玩的。不过下水和猪血都吃完了,想吃我就去隔壁要点。”
刘婶爽利得不得了,说着说着把围裙往腰间一掖,快步往单独盖出来的厨房一走,扛着冰着的猪腿就出来了。
“喏,瞧瞧,瞧瞧,这颜色这肉皮,都是山上放出来的大黑土猪,不像白猪那么肥光长肉不好吃,黑猪肉吃起来才香呐!”
前些年都是杀年猪吃,过年前后才舍得杀猪。现在养的猪贴上秋膘,到了时间客人一来就能杀,表演看热闹和吃的满嘴流油,哪个都不耽误。
叶泉来的时间晚,晚上农家乐的乐趣少了大半,刘婶还能说成捡漏一样的好事,也是村里一个厉害人物。
叶泉顺着灯光一看,整只猪腿被扛起来,显然是口感更好但肉少的猪前腿,猪蹄和上面的肉都已经切掉了,切面显出泛着光色的深红色,割掉了一点肉皮露出筋膜,紧紧包着一簇簇在山地走动吃出来的紧实肌肉。
叶泉按了一下肉皮,凹下去的肉皮带着韧劲,松开很快恢复原样。表面微干并不粘手,显然冰了一下午却还保持了比较新鲜的状态。虽然还露着血腥味,但更明显的是猪肉的香味。
叶泉满意地收回手,“就这个吧。整只腿我都要了。”
“欸好好,您看啊,我们按市价土猪肉算,咱们在村里吃没运出去不算运费啥的,再给您打个折!”刘婶笑逐颜开,在叶泉面前把猪腿过了称,转头赶紧叫她女儿来招呼客人,“妮儿,带客人先坐!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叶泉止住她,“能自己做饭吗?”
“自己做?可以是可以,但我们这是土灶,怕您用不惯……要不还是我们来吧?要是想试试,我帮您烧个火?”刘婶犹豫着让开通往厨房的路。
农村的土灶台上一口黑得反光的油亮大锅,光是抬锅就要一把子力气,别说用它炒菜了。刘婶家里还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土灶风箱,久居城市的人更是很可能都没用过这样的风箱。
刘婶倒不担心拉不动风箱出事,主要是如果烧不好,做得不好吃,刘婶既心疼浪费的好猪肉,也担心被客人迁怒。
农家乐里自己炒菜或客人炒菜都行,只不过大多数客人做之前兴致勃勃,尝试拉拉风箱、端端铁锅,就算是“炒完了”到此一游结束。刘婶琢磨着,进来的小年轻估计也就是三分钟热度。
叶泉扫码付了猪腿的钱,“没事,我也是做饭的。有猪油吗?给我一碗。”
刘婶被她握住猪腿也没敢撒手,生怕沉甸甸的腿把小姑娘手腕拽折了。她刚要拿着猪腿送叶泉去厨房,突然感觉手上一轻。
叶泉拿着猪腿往前走去,刘婶呆了一下。
十几公斤的黑猪腿,在高挑少女手中仿佛只是拎了个没装东西的轻飘飘购物袋!
“有,有猪油,我这就去拿!”刘婶看了这一手,有种今天要看到人露一手的预感,跑得飞快。
叶泉挽起袖子,挑了把刀把猪腿剖开,眨眼的功夫,猪皮、脂肪、精肉分作三堆,精肉又仔细分了腿心肉、猪腱子中的小腱肉等几种。
前腿比后腿短粗,肉少但Q弹嫩滑得多,腿肉做馅料炒肉丝或炖煮都是上上之选。小腱肉油脂少又带着软筋,红烧卤肉最佳。腿心肉鲜美无筋油脂润滑,剁成肉丁添上脂肪一起煸炒,就是一盆下饭极了的臊子肉卤。
正如《水浒传》里说的,十斤肥的,十斤瘦的,细细剁成臊子。臊子肉好做又难做,不讲究的随意选肥瘦各半剁开就行,要做得格外好吃,从选材就得下功夫。
叶泉眨眼解完猪肉,随手摸了个蒜头,往后一递。
这些天在夜宵店后厨待久了,陆少璋自然而然地接过,剥好的白生生蒜就躺在了案板上。
刘妮来带客人入座,但一个客人进了厨房,另一个客人非常自然地跟了进去,连吩咐都不用,默契地处理着各种辅料烧火。
她端着菜盆过来,想打个下手,都抢不到位置,不由得瞪大了眼:这这这,怎么感觉自己家农家乐变成了哪个酒店后厨了啊!
风箱一拉一推,火星就亮起来,呼地一下热了锅。
叶泉挖了一勺猪油润锅,下切好的肥肉丁炒出油亮亮一片,立刻下猪皮丁。
滋啦滋啦直响的猪油香味连耳朵都听馋了,刘妮在门口直咽口水,拉着刘婶问,“这、这真是咱们家的猪?”
“才煸了个油就把你馋得!”刘婶一开口,自己也咽了口口水。
好家伙,她预感的没错,这可真是露一手!最简单的煸油都能煸得这么香,她都觉得自己过去炒菜,委屈了她家猪!
刘婶守在厨房,眼都不眨地看着叶泉动作,试图学两招。
叶泉没管她,眼里只有锅中微微变色的猪肉。
精肉炒到发白就能倒醋了,一锅肉丁醋一倒进去就染了色,嗤啦一下冒起了烟。
小火炖卤收汁,等烧开了,揭开锅,肉香顿时带上了酸溜溜的滋味,惹得人口水直流。下姜蒜花椒一起翻炒,细细炒开的臊子棕红油亮,冒着腾腾诱人热气。
盛出来烧滚一锅热水,下一把扯面,煮熟的莹白面条浇上红棕的臊子肉,一搅开,扎实的肉香挂满了整把面条。
香味顺着风飘到四邻,也做农家乐的几家里客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顶不住了,馋得到处在寻找到底是什么香味。
正炒着菜的厨子也诧异不已,“好像是刘婶家的味儿?刘婶的手艺有这么厉害吗,还是买了啥东西、请了老厨子来?怎么会这么香!搞得我都想去吃了!”
客人们一阵哄笑,“我们去看看,你先炒着,我们等会就回来啊!”
炒菜厨子一个人被留下,对着自己炒的菜,闻着飘来的香味,简直是种折磨。好不容易炒完了菜,赶紧去找人。
厨子琢磨着要真是有啥秘诀,去学学总可以吧?
进了刘婶家,厨子才发现,来了的人都没走,守在厨房前,闻着味就香迷糊了。
面条刚端出来,门口就发出一阵响亮的吸口水声。
叶泉一回头,赶过来的厨子就愣了:好年轻!
顾不上多想,厨子盯上了面条没用完揽的臊子肉,赶紧道,“您是刘婶请来的大厨吧?我看面还有,多卖我一份行不?”
叶泉:“不了。让一让,我们要吃饭了。”
天大地大,她自己吃饭最大。
刘婶从香味里回过神,立刻赶人,“去去去,这是我家的客人!”
被吸引来的众人一愣,好家伙,这厨艺直接反客为主了这是。
有人看着叶泉眼熟,一被拒绝,才猛地想起,“这不是叶老板吗!靠,夜宵店真的这么香这么好吃啊!”
他过去还以为是网络营销出的名气,还笑话过有人千里迢迢跑去就为了吃一顿饭,还要顶着老板的各种任性限量和每日换菜单的麻烦,也要去吃。没想到,偶遇叶老板的时候,自己直接香迷糊了。
想起夜宵店的食客,被拒绝了也不好再追着要,委委屈屈出了刘婶家,馋意还没消退。他翻出大眼仔平台,狂翻一通夜宵店的话题里图片。
“淦!更馋了!”
但看着一片食客们面对夜宵店暂停营业一天的哀鸿遍野,偶遇叶泉的食客心里有点平衡了:好歹他还闻到了!嗯,决定了,这次回去就去夜宵店吃饭!
来的人都被送出去了,叶泉才坐下来吃饭。她和陆少璋一人一碗,分了刘婶家两份,让他们别来打扰,剩下的盛在小碗递给了眼巴巴看了许久的两只鬼。
晚上农家乐菜色不多,凑不齐做臊子面的滋味,叶泉做的更偏向卤面,臊子肉当浇头。
面条不需要扯到能穿孔那么细,大碗面反而是小棍子一样的粗面更香,酸辣开胃,吃起来过瘾顶饿,落进胃里,舒服得不得了。
刚吃完,刘婶就期待地走了过来,“那啥,我不收你们的钱了,我看这个小伙子,好像还认识中药材,我们村也在种这个的,您要吗?我家还有土鸡,都给您送来!就是……您能不能教教我,这个卤子是怎么炒的,炒这么香啊?”
“菜谱我可以给你,你看过我怎么炒的,自己多试试就知道了。”叶泉并不在乎把菜谱交给别人,随意说完,问起了别的,“我看到路碑上,写了村官的名字?”
“谢谢!谢谢您!”刘婶连连道谢,听到问题,点点头,“我们现在的日子,多亏了小村官!”
说起已经不在好几年的村官姜欣悦,果园村村民都带着深深的尊敬和喜爱。
刘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找您问这个,也是小村官告诉我们的,看到啥事,别怕问,别怕学,学习别人的好处不丢人!双手致富,更没啥丢人的!”
果园村村民脸庞上都像带着闪亮的光,和悬桥村灰头土脸被带下山的那些村民截然不同的光。
那是点燃的希望。
小村官留下的点点希望,流淌传承在他们身上,汇聚成新的浩荡河流。
叶泉看着刘婶和女儿,看看杨老头,轻轻笑了。
第104章 果园村官(三)
吉普车驶出果园村,白天向外走在隧道卡住的车流,正走在返回城市的路上。
跟着叶泉回村看了眼的杨老头安安心心上了车,看向前方,期待着小村官的现状。
安安抱着一搪瓷盆的臊子肉,冰冷的鬼魂冰镇保鲜着肉类,作为移动冰箱相当管用。只是苦了安安崽,刚吃了一碗面,若有若无的肉香止不住从盆盖下飘出来,安安小脸蛋一缩一缩的,努力吸溜吸溜把口水吸回去。
叶泉搜了地图,最近的一座城隍庙也要在高速上开过一个城市才到。
落花省多山,下了省道继续上山,才看到城隍庙的影子。
不同于别处的金漆庙宇,落花省这座城隍庙显得小而陈旧。
按照景点的营业时间早早落了锁,朱红大门紧闭,深夜城隍庙只剩下点点灯火,门前两挂楹联,透出浩然正气。
“尔欺尔我岂欺尔,人负人天岂负人?”
车里光顾着流口水的安安抬头,茫然看向车外,本能地呲了呲牙。
杨老头佝偻着腰,敬畏地看着城隍庙朱红大门,只感觉阴阳煌煌之威立在那里,不需要多做什么,就能威慑着远近鬼邪不敢妄动。
叶泉下了车,淡淡的香火味飘在附近,几乎要飘散不见,远不如清江城隍庙浓郁。
如今道观佛寺都只是文化一角、信仰寄托,各路大神还有人专门拜拜,没什么明确指向的城隍,除了经营成地标景点的一部分,其余各处香火不多。但像山上这座城隍庙这么冷清的,还是过得太惨了些。
重塑庙宇维护古建筑倒是每年都有在做,只是城隍这样没多少名气的小神,在早些年许多地方的城隍庙就都改建成了地方办公室、纪念堂之类的地方。
至于现代为城隍新建庙宇——人间的官方同不同意另说,民众们都会脑子里写满小问号,质疑是不是有人发疯搞邪/教或者从中牟利了。
地府联系人间维护阴阳秩序才是正事,每个省阴阳通道有城隍有庙宇稳定就够了,这样的小事,没有桩桩件件细究,只是被挤走庙宇,意味着驻守人间岗位数量减少,本地城隍竞争上岗越发激烈。
看这座城隍庙的样子,就知道大概没多少鬼手支撑了。
叶泉翻了翻后备箱,之前去墓园时准备的香烛还有一点,取出来点燃三炷香。
叶泉立在庙门外,举香微微欠身。陆少璋与她一同,燃香行礼。
香烟缭绕间凝而不散,秋夜无风,香火气却明显向上空一个方向飘去,那里,赫然是城隍庙。
“不敢受您一礼。”城隍庙门上浮出一个影子,中年女人款款走出,身影逐渐凝实,向叶泉盈盈下拜,还了半礼。
她穿着和别处迥异,有些像落花省当地的民族服饰和原本的城隍袍服结合,显然曾经是当地的人。
“吾乃潭洞城隍,落花省城隍之一,这位应当就是叶道友了。先前叶道友收束百鬼,落花诸位城隍深憾无缘谋面,倒是潭洞得了运气。人间被拘鬼魂今日得以回归地府,潭洞辖区忙碌,无常判官皆夜游出行,有失远迎,吾深感歉疚,莫怪莫怪。不知您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说起来也跟叶泉今天经过的悬桥村有关,辖区少了鬼魂,对地府绝对是大事。潭洞城隍手下全都派了出去,如今只剩她一个在。
作为深夜独自守着城隍庙的城隍,潭洞城隍道了歉,对自己下属鬼手捉襟见肘的现状,十分坦然。
“城隍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