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黎没反驳,“我爸……对不起芳夏,我还是不能接受……”
张敏对哥哥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她道:“哥,你别说对不起。爸是怎样的人,你不知道?爸就算是贪污,但绝对不可能杀人!”
芳夏:“七年前那场火灾发生当天的事,你们应该也都记得。我外婆中午约了张主任和梁出纳在宿舍开会,但张主任和梁出纳一起去钓鱼,把这事忘记了。”
张敏:“是,因为这个,我爸一直很愧疚,我相信这是我爸愧疚的主要原因。”
芳夏:“你看你爸这段话里,有一个词很关键,叫‘选择’,‘害怕、愧疚但也没办法后悔,都是自己的选择,以后尽量想办法补偿芳家’,简单翻译这句话就是:自己做的选择,后悔也没用。如果你爸是因为钓鱼错过了跟我外婆开会的时间,那这跟‘选择’有什么关系?他愧疚的是,为了钱,他选择杀了我外婆!”
张敏心底很慌很乱,她拒绝接受这个说法:“这只是你个人的猜测!”
张黎虽然也不愿意接受他们的爸爸是杀人犯,但他还是相对理性的,“你的意思是,我爸和梁出纳互相做了时间证人?”
芳夏点了点头:“对。实际上当天他们如约去宿舍找我外婆,期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换掉了我外婆高血压的药,导致我外婆误服药物,陷入昏迷,之后他们锁上门,在外面倒了邻居家存放的汽油,然后放了一把火。”
张敏:“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
芳夏拿过张黎手里的笔记簿,翻到有记录的最后几页,递给他们。
张敏看完匿名信那一段,支撑她的“信仰”突然崩塌,她颤抖着手,把笔记簿狠狠合上,不愿意接受现实:“讹钱嘛,上面写了,是有人想要对我爸讹钱。”
芳夏不耐烦了:“张敏,你小学语文不及格吗?要不要我给你念一遍?”
站在一旁的雨半程不想看到师父生气,忙道:“我来念,‘昨天收到一封匿名信,写信的人声称知道我和老梁当年干的事,知道我们换了老所长的药,知道我们放火……我把信烧了,心里很慌,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是要讹钱吗?’用小学五年级的语文水平来解释一下这段话的意思:我们当年杀了老所长的事,怎么会被人发现了呢?这个人肯定是要来讹我钱!”
张敏张了张嘴,没法再辩驳了。
看着笔记簿上熟悉的笔迹里写着如此陌生的话语,张黎懊恼地捋了捋他青年白的头发,今天不热,但他出了一身的汗。
他小声问芳夏:“我爸和梁伯……为什么要杀你外婆?”
“药研所有一个研究项目叫‘517工程’,早年因为某些原因被上面叫停了,所里领导们开会后,决定用药研所的小金库支撑‘517工程’项目继续研发。因为这个项目没有上级财务部门的监督,负责小金库的你们父亲和梁出纳趁机侵吞集体资产,之后这事被我外婆发现,结果你们知道了。”芳夏说了个大概,至于517工程是什么,那没必要跟他们细究。
芳夏心思不在他们身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张建国笔记簿上的疑问,她外婆还活着。
所以,她也没深究对方的责任,毕竟张建国和梁出纳已经死了,在她外婆这件事上,张梁两家最多需要承担民事经济赔偿,她不想纠缠。最重要的是,外婆可能还活着,那更没有纠缠的意义。
不久,赵之敖带人来了,大家配合警察在现场做笔录,搞到很晚才散。
芳夏借口上洗手间回家把从笔记簿上撕下的纸张收起来,等她端着一盘粽子重上三楼,站在自家天台边,与正在抽烟的赵之敖只隔了一道矮墙护栏。
赵之敖看向芳夏道:“听说你给康城找了律师?”
“你还没看出来吗?他是无辜的。”芳夏把粽子递给在边上还没吃晚饭的雨半程。
赵之敖并不认为康城无辜,他相信康城至少主导或者参与训练了猎鹰,诱使猎鹰间接谋杀了张梁二人,他也相信芳夏已经知道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他判断芳夏可能因为康城替她外婆报仇,而把康城当作同盟。
但目前确实没有证据,赵之敖也不好直接挑破,只能道:“单从‘疑罪从无’的角度看,确实是这样。但从事实结果出发,康城暂时还没洗脱嫌疑。”
芳夏轻松道破警方此时的困境,“以你们手上的证据,检察院那关都过不了,根本就到不了法院。你们迟早得放人。”
那就是熬时间的问题,
“我们手上没有证据,是不是你手上有?”赵之敖试探道。
芳夏礼节性笑了笑:“我一个小小记者,哪有这样的本事。赵队长上次说什么来着?‘别瞎参和调查,以为自己比警察厉害’,是不是?”
赵之敖被怼的没办法反驳,芳夏又道:“但我还是送了你们大礼……”
她指了指张家阁楼:“三百万呢!说不定梁出纳那边还能再追回来三百万,给你们立大功了!”
赵之敖把抽完的烟蒂扔地上,鞋尖踩了踩,不得不感谢道:“谢谢了!”
这个女记者,比他想象中厉害。
芳夏耸耸肩没接话,夜空乌压压的没有月亮,五月清爽的凉风里夹杂着别家飘来的粽香。她不经意间把张家阁楼动静收入眼底,屋里还有好几个警察在忙活,张黎和张敏也在里面。
雨半程蹲在一旁吃着肉粽,他知道芳夏已经不想继续往下聊了,不由插嘴调侃引开话题:“赵队,是不是有什么热心市民奖之类的,有奖金吧?”
赵之敖笑道:“我帮你们申请。”
“谢赵队,你帮我们写好点啊,重点写写我,再配上我英俊潇洒的照片,嘿……”
一个技术科的警察把Gopro拿回给芳夏,天开始下起濛濛细雨。
*
窗外夜雨越下越大,渐渐淅淅沥沥下起来,青云街的街铺都拉闸关门了。
芳夏坐在灯下,盯着从张建国笔记簿上撕下的纸张发呆。
【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老所长没死!】
这个消息张建国是从哪儿、听谁说的?
康城吗?康城为了试探他,故意说的假消息?
此时此刻芳夏倒希望这是真的,希望外婆只是金蝉脱壳了。
毕竟,当初从火灾现场找到的是一具烧焦的尸体,当时因为没有直系亲属没办法做DNA比对,只是凭尸体上的手表和发卡确认的身份。
但……如果外婆没死,她为什么不回来拿走她的身份牌呢?
她外婆想要偷偷回来,从阁楼拿走任何东西,都是轻而易举的。
芳夏把阴阳鱼吊坠里的蝉翼纸取出来,展开后,跟张建国画的那三个点一对比,三个点之间的相对位置是完全一致的。
两个点在国外,一个点在国内,这是关于什么的地点?
她外婆为什么要跟张建国说关于这三个点的秘密?
百思不得其解。
她看了眼手机,许冬给她发来打开身份牌吊坠的视频后,再无音讯。
她知道,他肯定在等她回复,等她分享。他应该也预料到,她不会主动分享。
此时的许家别墅二楼,许冬在房间里脱掉上衣,给手臂上的伤口换纱布,一道闪电在窗外划破天际,不久,雷鸣声轰隆隆作响。
换好纱布,穿上浴衣,他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不起眼的工具书,翻开书籍,中间夹着一张相片,这是他和芳夏高一暑假去香格里拉游玩时的合影。
年轻甚至带着点稚气的脸,背靠背站着,他高她大半个头,摆着pose,他耍酷沉着脸,她笑颜如花地戴上墨镜。
那个墨镜是他刚从一个小商贩的挂摊里买的,花了十五元钱。
当年天天早起就要面对读书考试,那时候就盼着早点长大,早点出来工作,早点自由。
现在回过头想才知道,那才是最美好最自由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惜……回不去了。
他哪里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亲自把心爱的人拉下水。
他重重叹了口气,看着照片思绪飘远。
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现“芳夏”两字,她打电话来了。
许冬合上抽屉,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按下接听,他道:“打雷了。”
芳夏看了眼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雷声接连响起,她不怕雷,以前打雷躲许冬怀里,那也只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
她没接这个话茬,直接切入正题:“有巢人是不是有自己的文字?”
“有,类似于楔形文字。怎么了?”
“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不过有人认识。”
“谁认识?除了你爷爷之外。”芳夏骨子里并不愿意跟许冬爷爷打交道。
她记仇。
以前许老爷子就不太同意许冬和她交往,从许冬早上跟她坦诚时透露的信息来看,外婆出事后,许老爷子在知道芳夏桥童二代身份的前提下,不是想办法保全她,而是立刻跟她家切割关系,完全把她的生死置之度外。
现在让她求助于许冬爷爷,那她是办不到的。
而康城作为桥童,肯定也认识有巢文字,可惜他在看守所,不方便。
只能找另外的人。
许冬回她:“三爷认识一些。”
李三爷是照顾许冬长大的许家老佣人,是从木得国回来的“华侨”,特别会为人处世,做事也靠谱,以前他就经常帮许冬芳夏打掩护。曾经为了许冬,差点被人打折大腿。
芳夏问:“李三爷也是桥童?”
许冬:“他不是桥童,不过他是桥童养大的孤儿,所以认识不少有巢字。”
相较于许冬爷爷,芳夏还比较相信李三爷,既然要找许冬牵线搭桥,她也只能说实话:“我找到一本外婆留下来的笔记本,里面文字应该是用有巢文写的。”
许冬答应芳夏,帮忙找李三爷来翻译。
*
外面还在下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
芳夏撑着一把红色大伞,从停车场走到许氏制药对面的茶馆门前停下,她利落地收起红伞,甩了甩雨水,把伞插进门口放着的水桶里。
也没店员上前来打招呼,耳边满满都是麻将声,下雨天打麻将的人更多了。
走上二楼,二楼也是熙熙攘攘几乎满座,但她一抬眼就看见许冬和李三爷坐在靠近窗户的卡座里,卡座位置正好能看到远处的停车场,他们许是一路看着她走过来的。
见她走来,李三爷已经站起身,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小夏!”
“三爷!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吧?”
“我还是老样子,”
芳夏把带来的礼物递过去,“知道您爱喝普洱,这是朋友家茶庄自己产的。”
“哦!这可是好茶!”李三爷也没客气,高兴地收下了,“还是你想得起我这个老头子。”
李三爷六十多了,戴着黑边眼镜,身板不高,很清瘦,但身子骨健朗,他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许冬对他比对自家爷爷还要亲近。
许冬往里坐给她让了个位置,桌上摆了一盘盐酥花生,一盘浆果和一壶茶,许冬给她倒满茶。
李三爷满脸笑容,他虽然很希望两个小年轻能重新走到一起,但主人家的事,不是他该插嘴的,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老爷子找了个自己关心的话题,小声问道:“听说你给老大请了律师?”
芳夏晃了一下,李三爷马上解释:“康城。”
芳夏点头:“对,托人请了个还不错的律师。”
一个小时之前律师就去看守所见康城去了,律师比她方便,而且不受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