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可能会带来麻烦的情绪都列出来,交易的时候,主动让它拿走了……”
不甘、委屈、愤怒、嫉妒、矜持、傲慢、占有欲……所有带着刺的、显锋锐的、不论多少,全部拿走。
就像玫瑰除刺、水果剥壳、只给许冥留一个最坦然最柔软的自己,无论何时都愿意等待,无论什么都愿意接纳。
“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兰铎”肯定地说着,“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至少他——以及所有的兰铎,都是这么相信着的。
只剩许冥,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傻的吗?
理智上, 许冥知道自己这么说真的有点没良心,但是——
真的不是傻的吗??
望着面前依旧带着灿烂微笑,甚至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的“兰铎”, 许冥脑子里一时竟只剩下这句话。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懊丧自己的心声没法也变成蛾子飞出来, 不然至少可以够直接地怼着对方的耳朵大嚷, 傻的吗傻的吗傻的吗——
真是……
盯着面前两眼空空的“兰铎”看了片刻,许冥终是深深吐出口气。
蓦地抬手, 啪地在对方脑门上弹了一下, 趁着对方不解愕然的工夫, 又翻手向上,缓缓将手按在了对方头顶。
轻轻呼噜了两下。
她怀疑在她的记忆之外,自己可能经常做这个动作。因为“兰铎”眨了眨眼, 面上的不解明明还没退去,表情却又灿烂起来。
连带着自己头顶的蛾子都扑棱得更大声。吵得床帘里的“兰铎”重重哼了一声。将帘子又拉得更紧了一些。
许冥:“……”
考虑到那家伙毕竟也是傻子兰铎的一部分,许冥决定不和这个情绪八宝粥计较。
再次看向面前笑容明媚的“兰铎”, 许冥再次呼出口气, 略一迟疑,还是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复杂,但你先别复杂。要打听的事情还有很多,能不能出去也还未知,真有什么想骂人的话,出去对兰铎本尊说——将这句话在心底反复重复了好几遍, 许冥这才渐渐定下心神。
只是后续再发问时, 尾音有时会克制不住地泄出几分颤。
似是看出她的心绪不稳,快乐难得地大发善心, 主动承担了后续打听情报的工作。遗憾的是,对于和自身无关的事,面前的“兰铎”能给出的情报却是相当有限。
——毕竟,他作为灵魂碎片,在这个世界的行动其实很受限制,基本只能在这栋凭借思念构建的建筑物中行动。四周其他的灵体也都处在差不多的境地,都有自己限定的活动范围,再加上他们这种比较懵懂的灵体,并不能完全听到对方说话,而且基本都没什么收集情报的概念……
因为他和宿舍楼之外的存在,几乎没什么交流。最多通过偶尔路过的飞蛾,收集来自他人魂灵的只言片语。
那个缩在床帘中的八宝粥就更不用说了……纯纯自闭床里蹲,唯一会说的话就是对旁边等床的另一个“兰铎”说“走开”、“我不”、“你见鬼”。从头到尾,许冥就没见那帘子再拉开过一次。
当然,她们还是有打听出些东西的。比如快乐最开始拿到的那张共享工牌——许冥将它拿给“兰铎”看,后者一眼就认了出来,还很开心地认领了其中“恋爱脑狗男”和“单身狗男”这两个名字。
“是好心人会定期送来的东西。”他两手捧着,小心将那张工牌还给了许冥,“我就觉得上面的气息很熟悉。原来真是冥冥的吗?冥冥真棒。”
许冥:“……”
现实的兰铎……有这么直白的吗?许冥不太确定。
出去的时候打轻一点好了。
收回思绪,她又专门打听了一下这个工牌的作用。这个问题对“兰铎”而言似乎有些过于复杂,她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再配合快乐的解释,才勉强明白个大概——
这地方的进入者,基本就两种形态。一种是像她和快乐那样,保持着相对的完整和足够清醒的自我;一种则是像“兰铎”那样,从一开始就懵懵懂懂的,清醒,但不完全清醒。
前者可以随意在门后的世界活动,但随着灯塔的照射,会逐渐异变;后者则会像“兰铎”一样,一部分灵魂以蛾子的形态逸散,凭借微弱的意志在空中盘旋。
异变会让人意识迷失,逐渐成为灯塔的拥趸,甚至是器官;蛾子则可能会在灯塔的吸引下越飞越远,如果飞得太远,就回不来了。
而工牌,或许是因为自带的绑定关系,对这两种情况都有一定的抑制作用。至少那个向“兰铎”分享工牌的好心人是这么说的。
只是工牌只有一张,所以只能轮流使用。那个好心人会算着日子过来,将工牌交给两个“兰铎”,让他们轮流佩戴一段时间,稳固一下身心,再收走,交给其他人。
至于工牌上的名字,也是那个好心人帮他们取的。据说是因为最开始用工牌时,两个人谁都想用兰铎的名字,但互争不下,那好心人觉得厌烦,干脆每个兰铎都扇一巴掌,然后直接一人发了一个名字,爱要不要。
之后佩戴时,因为气息的缘故,床上的“兰铎”还曾试图将工牌私藏,结果直接被那好心人一巴掌打了出来——听说当时“兰铎”甚至被直接扇下了床,可惜另一个“兰铎”反应太慢不中用,没能趁机把床再抢回来。
“……”听得许冥一愣一愣。
可以,这好心人的行事作风很不错,她喜欢。
那接下去的关键,就很明确了——许冥又试着进一步打听起那好心人的情报,只可惜,这似乎又触及到了“兰铎”的知识盲区。
问了半天,除了“对方很高大、有虫子一样的肢体、声音像女性、扇人巴掌的动作很利落”之类的特征外,再得不到新的信息了。
许冥无奈,只得作罢。又与快乐沟通了一下,决定还是先离开,找别的灵体也问问看。
——出去的线索,还有关于好心人的信息。都是当前的关键。相比起来,许冥还要更在意后面那个一点。
毕竟工牌后面还有阿姨的名字。若真像“兰铎”所说,那个好心人能够随意移动,还承担了工牌运营的大部分工作,那她大概率是知道自己阿姨在哪里的。
说实话,在提出这点时,许冥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她现在听不见其他灵体说话,想要收集情报,只能依靠快乐。而快乐和自己不同,只要找到出口,她是可以离开的……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所以,一旦快乐对这个提议表示出抗拒,她的处境就相当被动了。
令人意外的是,快乐倒是没什么迟疑,直接点了头。面对许冥怀疑的目光,只理直气壮地耸了耸肩。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走都走不了。你要不背我,难不成还要我爬过去啊。”快乐道,“而且,怎么说呢,对于这个世界,我也不能说不好奇……难得来一趟,多收集点情报,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
“对于那个到处发工牌的蜘蛛女,老实说我也挺好奇的。”
“……”
不管怎样,能达成共识总是好事。许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和“兰铎”认真道过再见,俯身刚将快乐背回身上,却又听“兰铎”轻轻啊了一声。
许冥当即回头,只见“兰铎”垂着眼帘,似是陷入思索。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事。”
“?”许冥一下回过了身,“什么?”
“那个好心人,有一次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个蛾子。”“兰铎”慢慢道,“那个蛾子一直在说话。”
“它说,不要爬灯塔。不要爬灯塔。不要爬灯塔。”
“??”许冥更困惑了,没看到身后快乐倏然紧绷的面容,“爬灯塔?你确定说的是爬灯塔?”
“兰铎”闻言,却又开始迷茫了。又过两秒,才不太确定道,“怕灯塔?”
……好的看出来你是很不确定了。
许冥无奈叹了口气,身后的快乐却像是松了口气。“兰铎”看不懂她的表情,只认真对许冥强调:“冥冥不要靠近灯塔,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许冥认真应了,背着快乐往外走。离开前,再次看向拉紧的床帘,依旧拉得紧紧的,像个严丝合缝的蚌。
略一迟疑,她低声说了句我走了。帘子微微一动,却还是只听见有人轻哼了一声。
只是这次的声音,比之前要弱很多。
许冥摇了摇头,背着快乐出门,关门的瞬间又回头看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帘子被稍稍拉开,露出“兰铎”空荡荡的双眼。对上目光的瞬间,帘子又立刻被合了起来。
许冥:“……”
小学生吗?
兰铎你特意搞出个防黑化集锦……就搞出个这玩意儿?
许冥在心里吐槽一句,沿着楼梯往下走。走过大概两层楼,快乐突然颇为感慨地开口:
“别说,你家那个狗男人,脾气还真不错。”
“哈?”许冥没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怎么说?”
“就那个床里的东西啊,号称是负面情绪的合集的那个。”快乐道,“那么多情绪的揉杂体,却基本没什么活动能力,连话也说不利索,可见他本身这些情绪也不是很重。”
话虽如此,对于兰铎的操作她倒能理解。虽说不太聪明……但防患于未然么,总是没错的。
许冥听着却是皱了皱眉,一面继续下楼一面道:“也就是说,如果本人某种特质够强烈的话,那基于这种特质而形成的个体,就会越成熟?”
“成熟?你要这么理解也行……总之就是更像样吧。至少不会像床里那个一样,看着就菜菜的。”快乐道,“当然,更容易被自身所包含的情绪裹挟驱使也是真的。”
“……”话音落下,许冥脚步却是一顿。
察觉到她的动作,快乐一怔,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许冥默了一下,再次移动起来,直到又下了一层楼,才轻声道: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确定只有灵魂完整的人才能离开这里的话,那我应该是没指望了。”
“?!”快乐显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事,结论还那么笃定,愣了下才道,“话别说那么死嘛,你那一小片灵魂是不是在门外还不一定呢。就算真在外面,说不定也正在想办法进来呢,都不好说的……”
“她不会进来的。”许冥却是非常肯定,说话间,人已经下到二楼。
快乐不认同地摇头,正要再说什么,许冥已经冷静地补上后面一句:“她不敢。”
“……”快乐一怔,“什么?”
“我说,她不敢。”许冥语气依旧冷静,仿佛现在评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灵魂碎片一样,“我阿姨没和你说过吗?我胆子其实很小的。”
“那也不至……”快乐话未说完,又是一顿,“什么?”
“我说,我胆子其实很小。”许冥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
“谁问你这个!”快乐猛地从她身上直起身,“我是问你什么时候……等等。”
她望着许冥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耳根,突然反应过来:“你诈我?”
“……”许冥没再吱声了。
她只沉默地背着快乐,沿着空旷的大堂一路往外走。跨出门的瞬间,下意识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天际线,随即又轻叹口气。
“嗯,对,诈你的。”她直接道,“还有,差不多也能告诉我了吧。”
“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我看不见那个灯塔的?”
*
同一时间,另一边。
兰铎苍白着一张脸靠在门边,努力消化着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尽管努力克制,却还是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
“……”似是被他的反问噎到,门里的人默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些情绪,“我说,我不敢。这很难理解吗?”
“不不,我没这个意思。”兰铎现在生怕得罪她,赶紧解释道,“我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