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之人一个不留。”
突然四方都响彻众仙所念法决,密布乌云的天空落下无数直穿万丈的光束精确无疑地穿透正在奈何桥上四处逃亡的小鬼们,从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然后了整个桥面。
清黎也能感觉自己的脚下裂缝纵生, 周身无数小沙粒飞起, 鼻息所嗅的都是腐烂的恶臭。
欢声笑语的忘川如今尸骨遍野, 无数白骨融在血河之中。
远远望去,独自立在桥头的清黎双眸唯有被悲惨染红的血色, 血泊望不到头, 如同她的心已经被刺得极其悲痛。她几乎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哀伤,痛到牙尖打颤问道:“忘川有何错之有?竟然你不惜灭世?”
难道是因为她擅自带扶桑来此,才让忘川遭此上杀身之祸?!
若是一切祸事因她而起,那她甘愿死无葬身之地、万劫不复, 可为何要如何无辜之人陪葬呢!
解蠡五指伸向清黎纤弱的脖颈,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让眼前的生命拦腰折断, 冷声灌顶。
“逆我意, 便是错。”
疯癫至此,清黎心中唯有满腔憎恨, 啐了眼前人一口:“疯子。”
解蠡狠狠扼住清黎的脖颈,不顾她的双脚已经悬空, 还要迫使她睁眼看着自己送给她最后的绚丽之景:“是本君先渡化的你,是本君一再宽容你,你还要怎样?本君对你情意深重,是你抛了它,也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本君的底线。”
“本君现在就要让你眼睁睁看着,逆我者都是死罪!”
“让你看着,你亲手建立的忘川不复存在!”
等他话音落地,众仙得令集体催动周身的灵力,手下的法球越来越大、亮彻整个漆黑的忘川,驱散了一切暗色。须臾之后,地狱之下的熔浆开始迸发喷涌而出,深不可测的忘川水和十八烈狱的熔浆交汇为一处,形成魏泾分明、楚汉对立之势,一清一浊、清浊不混地平扫整个万川,路过之处土壤被烫得寸草不生、转瞬又被洪流淹没,没有一丝生机。
清黎眸光流转,知再无绝境求生的可能,眼角不由落下哀泪。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脖颈淤着青紫,呼吸也开始慢慢如枯朵凋零,回忆如走马观花般带她回顾她为人、成仙、遇见月黎、爱上扶桑、建立忘川的一生,攥紧的拳头如回忆散去慢慢摊开....
倏然,一条银链抽上解蠡的单臂,银链主人红衣立于栏杆上单手缠绕着鞭柄并禁锢住了他的腕部,突如起来的力道迫使解蠡吃痛松了手,怒视着破坏自己大业之人:“霍连徵,你好大的胆子,身为罪仙还要助纣为虐,罪加一等。”
霍连徵漫不在意地揉着手腕:“我的罪可不是由你一个低末的司命仙君定的。”
“是吗?暂代仙乐之位,率百仙的本君可是并列三皇五帝之位。”解蠡挑着眉梢满是嘲讽:“而你们现在才是本君脚下的蝼蚁。”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感受脖子处一阵森冷的寒意,不知何时已被一把弯刀近了身,尖锐的刃面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紧接着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在他身后想起:“是吗?可是现在你在我的面前也如蝼蚁。”
解蠡余光微转,谢必安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
前有霍连徵银链桎梏行动,后有弯刀索命,面对前后夹击之围,解蠡只是垂头淡然一笑,凝起周身仙法震飞左右逼退的二人,将他们击飞数百丈之外。
霍连徵五脏被震得移位,谢必安胸腔呃出一摊黑血,可二人倒地的一瞬都不顾自身触地而起,直朝解蠡飞奔而去。银链、弯刀在空中刀刃相碰,夜幕中青光、蓝光还有强劲的白光在彼此交锋,定要分个你死我活。
几个回合过后,青光和蓝光慢慢暗淡被白光压过一头。
解蠡被左右牵制之际,月黎见缝插针撑起还在散漫未回过神的清黎,冰冷的手贴着她麻木的脸颊妄图唤回理智:“清黎,一定还有办法的,不能放弃。”
可清黎早已三魂失了七魄,就连撑在地上的手都不知染上了哪位尸骨的鲜血,忘川鬼已被狩猎地只剩一半,两流还要冲垮他们最后的防线——奈何桥,哪还有胜算呢?心里酸涩冲垮了所有的理智,眼眶潋滟不断泪水溢下:“阿姐,回不去了,忘川回不去了,他们都死了。”
她看着遍地尸骸、甚至找不出一副完好无损的尸骨:“我们没有胜算,我们斗不过天的。忘川河水和烈狱熔浆已经漫至桥下,不出多久,我们皆会死。”
众仙阵法不停,二水漫上是迟早的事情,万川会毁于一旦。
桥上的小鬼还在惊雷中来回闪避,看到二河交流直冲他们而来,忘川水冲垮一切,水流漫上奈何桥,洪流形成水屏直直立在众鬼面前,两腿沾沾吓得连求生的欲望也荡然无存,只能静静地阖上双眸迎接天神的索命。
冷热交替的水珠喷洒在他们的脸上,可洪流并未如约而至,他们抬眸望去,看见一袭白衣卿尘立于清红二流之前,衣袂飘飘在热流炙烤前近似透明,只见他双手划弧起咒,手臂力量感的线条倾泻而出,身前的金光法圈越扩越大,金光叱咤纵横于整个忘川和百仙之力相对。
他所在的一方天地,五行相生,无形相克,头顶星辰降下。
四方星宿列阵,万星指引。
众仙是诸天崩裂万界毁灭之阵,扶桑便是万物周而复始,魂归唯一的生门。
周围的一切莫名飘起来,血液一点点在褪去,时间一点点在回归,天地逆转,这一刻万物规律皆在他的神力下倒转,上下点都,四季倒转,那无数令人陷入绝望的白骨也慢慢幻化为一个个还在哭天喊地求生的亡魂。
万物归一,颠倒众生之法尽管众仙再天资聪慧、学识渊博也从未聊过这种神力是真的存在,这时间倒转之数是有多可怖,这上神的天镜终究是他们修炼万年也不能企及的。
他们怒目圆瞪,惊讶于此法,此阵法已破,他们也再无手段与之抗衡。
众仙心里打怵,四灵肉眼观到扶桑的灵力像是枯竭一般在飞速流逝,强大的神力当然无损,面色近乎临死的惨白,只是他拼命地压制住自己才勉强让自己立于空中。
可近乎虚空的灵力让他连御行于空中都做不到,急速坠落下来,跌下神坛。清黎见此,身体已经比理智先行一步,飞步来到,接住了落地的扶桑。
定是这倒转的法力让他消耗了所有的神力,清黎握住他的指尖只感觉是世间最寒凉的物体,她赶紧将其小心翼翼捂热在自己脸庞。
解蠡也在几个回合上占了上风,仙法将二人打得奄奄一息,见扶桑大势已去,挥手命令众仙下云合力围剿。一声令下,数百名白衣踏云而下,手中变出法器开始准备大军压境。
千钧一发之际,前进的脚步却被无数从泥路生出来的血手阻拦了,一双双血手印在拉扯他们的衣摆,似也要把它们拉入地狱。无数白骨也从地中浮现,嘎吱嘎吱的声音回荡整个忘川,无数散架的白骨重新堆砌成完整的骨架朝着众仙奔去。
白骨越生越多,还携着腥臭的气味,清黎垂视前方发现冲在最前的为黑雾缠身的瘟神,和一众刀锯地狱相遇的恶鬼。下首则逐级递减,十八修罗地狱的恶鬼不知找了什么了魔群聚上阵。
无数黑影与白衣互相交锋,虽黑子在众仙面前法力不算精进,可论起数量和气势来足以压百仙一头,蝼蚁尚击败象兽,何况作恶多端、数量旁多的恶鬼。
寒风冷然在清黎身前吹过,青烟撩起,双足着靴身穿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的黑面男子出现在眼前,他双手在胸前捧笏目光紧盯眼前硝烟四起的战场,微微侧脸观望了扶桑一瞬,威气不言而喻。
清黎这才认清来人,茫然脱口而出:“阎王,你怎么会来此?”
阎王不成器地剜了清黎一眼,言语满是苛责:“怕是本座不来,你和扶桑都要交代于此吧。”
凡尘新婚之夜,阎王还曾下界命清黎毁了扶桑的神途,想来是厌恶至极,可如今却拔刀相助。
阎王自是看出了清黎那点小心思,冷笑一声:“本座是不想让扶桑修得神途统御三界,可更不想让解蠡这种卑鄙小人当道。况且,扶桑神君不惜散尽修为救我忘川子民,这恩情我应该还。”
阎王对扶桑道:“所以这一切果真如你所料。你找我商议此事之时我还心存疑惑,结果一切都如你与本座所讲一样,解蠡真的会率天兵压境。”
清黎听不懂阎王的哑谜,目光流转于二人之间。
阎王扶额:“清黎,你难道还看不出解蠡的真正目的吗?”
“不是惩戒我和扶桑吗?”
扶桑强撑起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冷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
阎王慢慢凑近清黎身旁,语气陡然降了几度:“自是为统御三界而来。”
“如何统御?”
阎王的手心慢慢摊开,一团青黑的煞气从他指缝中四散溢出:“清黎你难道忘了你在登峰塔的发现么?”
扶桑敛眸,眸色阴冷。
良久向清黎解释到:“用煞气,仙者堕道,恶鬼入魔,所有人为他所用。”
“自此,颠覆三界。”
第76章 大结局(下)
恶鬼终是灵力低微, 在得道之人面前不堪一击,仙者的弹指一挥间便能烟消云散。
可纵使躯体被仙术捏碎成末成渣, 又在触地之后须臾又恢复为原状。列在前的数位大仙左右被恶鬼前后夹击,然是再高明的仙法也经不起无时无刻的防守、进攻。
四灵位列星宿四方,灵力四溢将忘川染成四色神光,护佑一番周全。
青龙列阵在北方,一览大局,承扶桑授道多年的他深知奈何恶鬼本质为超然六道之外,只能被压于烈狱之下永世不得超然,不能灭之。先前合众仙之力逆转忘川只为引出烈狱熔浆但也忽视了将十八地狱上下颠倒、让恶鬼趁机逃出,这才有了今日的混战。
这场混战已经不知厮杀了多久, 天际剑影交错, 五光十色的仙峰每一招式都在想着置人于死地, 阵阵腥臭的气息令人恶臭,两阵的人血交流在一起, 分不清来源, 汇聚成血河。
再持续这场大战只怕会两败俱伤,局势不容片刻犹豫,他立马传音给诸位:“局势不利,苦战无益, 先暂回上清休整生息。”
身处于混战中诸仙有些犹豫,无人敢应声只听青龙一人之言。
大战在即, 不怕敌强, 只怕军心不稳、无攻自破。
解蠡看着众仙的心智有些动摇,立马以仙职封了青龙之口, 立马驳斥道:“扶桑今日能瞒着众人和阎王联手打诸位一个措手不及,若今日不能灭了忘川、毁了他的神骨, 明日他就会联合六道之力颠覆上清。”
扶桑也在清黎的搀扶下勉强起身,目光如炬,唇齿碰撞的微词此刻落地有声震于每个人的心头。
“三苍在上,六道存善,为仙者为何忘了?”
倏然。
又闻扶桑低沉一句:“为仙者皆要修妙法莲华经文,诸位不可能不通读,经文有云: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一切有情众生都在三世六道中轮回,何苦自相残杀招感苦乐染净之果?”
日曜通谙经文,更是每日晨起净身而后捧读经文不下万次,断念扶桑混淆视听、搬弄是非,歪曲六道之意。驳斥道:“六道众生为阿修罗、人、天、地狱、饿鬼、畜。”
他余光瞥下清黎,眼神森然如十世仇恨,道:“饿鬼道。”
指着狐妖落入忘川的鬼晓生,道:“畜生道。”
转向身后十八地狱的恶鬼们,怒道:“恶鬼道!”
日曜展开双臂环视众人,衣袍猎猎作响,声音如雷霆咆哮:“扶桑你莫非忘了,唯何分六道?唯何分上清、人、地府三界?”
“那皆是因为世祖二神经文所指,阿修罗、人、天是善道,地狱、饿鬼、畜生是恶道。”
“你本是上清最至高无上的神君,却被鬼道蛊惑、自甘堕落,放弃神途生出七情,将自己葬送在这个每日承受忘川水寒、地狱烈火、恶鬼永不超生的地府。我道存善念乃是斩妖除魔、守护苍生,而非你与恶道为伍,不惜散尽修为也要救地、饿鬼三道?”
“如今你还在指责众仙,果真执迷不悟!”
六道之言清黎早有听闻,世祖二神就是因三道而建立忘川、十八地狱,上清为了更好地管制这些无求无止的恶念,来回派了许多小仙下来担任阴官、建立属于一番的阴府规则。
孟婆熬汤渡化不屈亡灵,黑白无常索命恶人,阎王审判有罪之人,十八地狱专压恶鬼,他们将一切有罪之人关押地府,好让三界太平。
清黎受不了这样妄言,不顾一切吼道:“你们这群榆木脑袋,谁规定的忘川之人皆是恶?”
日曜对吼:“忘川哪个人不是身负罪孽?有罪便是恶。”
清黎随便从忘川河中抓起一个受沉河百年之罚的水鬼,水鬼百年皮肤被泡得发烂,皮肤惨白地不成样,露出水面之时这是一遍遍在诉说着自己有罪。
日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他,掐指算出他身负杀孽,此为大罪:“杀孽,重罚,恶者。”
“恶者?仙君答案也给得太快了吧?”清黎指尖凝出水鬼眼角的一泪,清波涟漪,眼泪滴入忘川河,亡魂来世的回忆如史记长卷一幕幕摊开展现在众人面前,她一旁解说道:“莲此前为人,一日过河不幸见河下有人落水,心有善念的他毫无犹豫地脱衣跳入河中救人。”
忘川水上流淌着回忆。
跳河的青衣男子便是莲,入河之后才发现落水之人为青面水鬼,拼尽全力渴望挣脱束缚上岸,可鬼手却将他一点点向下拉扯,湖面水圈一点点归于平静,片刻之后,取而代之喘气露出水面是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
莲也是命苦,好意救人却脱自己下水,成了非人非鬼之物。为水鬼者十年期限,如果没有在十年间骗人下河,取□□替代之便要永生为水鬼,困在孽河下。
恰逢画卷又摊开一页,莲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掩面而哭。只见湖镜之上一位老妇人穿着缝缝补补的碎衣,划着个小舟静静地漂泊在湖上,清河之下莲双眼如狼紧紧盯着最后的猎物。
此为十年期限的最后一日。
先前最为心善的他不愿让陌路人也平白无故遭上此罪,所以放人过河,可结局是他日复一日地长满鳞片、青面獠牙,若今日最后期限一过,他便永世都要沦为水鬼。
莲不愿。
他又何错之有?今日的老妇一看也时日无多,若代替他,也算是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