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勒断断续续道。
辛狸愕然,旋即恍然大悟。
八门之中,休门、伤门、死门为大凶。
其中休门会窥探人心中最恐惧的事物,然后如同鹿天门内第二秘境般重现此景。
她呈站姿,握着伏勒衣襟的手并未松开。伏勒被她提得不得不仰起头,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玩味。
辛狸忽然问了一个毫无厘头的问题:“......你救过我吗?”
伏勒:?
看着伏勒一脸迷惑的样子,辛狸蹙眉,知道当年救自己的人不是他。可为何他使用力量时气息令她如此熟悉?
额前碎发的水滴落在辛狸鼻间。
她沉默片刻回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须穆修,果然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辛狸叹了一口气,松开手踱步回到他面前,往他身上扔了个净身咒。须穆修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就听见她说:“这里交给我。”
“可是......”
“相信我。”
辛狸抬眸,看清须穆修瞳底的暗红后有些诧异,但还是伸出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语气轻松:“我可以的。”
战局已经白热化。
话已至此,须穆修蹙眉点了点头,转身就要投入战局。辛狸拉住他的衣角。
一声铿锵,须穆修手中长剑悲鸣。
辛狸炼器时总是无所不用其极,用的材料大多稀有罕见,且是以命搏之,乃是常人不可得。
譬如岩骨扇内的那滴数斯精血,譬如饮血剑内的邪魔之骨。
饮血剑终归是有邪性,不能再与血相染了。
辛狸默了默,从他手中夺过饮血剑放入乾坤袋中。在须穆修疑惑时,便见她又从中拿出一把剑。
剑穗乃是白色,银色的光芒于剑身闪烁。
这是关湘别的佩剑,名赤霄。
在阏逢境中时,她便认为这是一柄好剑。从秘境出来之后,她便开始寻找此剑的下落,最终在京城的一家打铁铺找到了。
经过岁月的消磨,它已完全黯淡,再也看不出当年的风采。
她给了铺面老板十株金①,想要买下此剑。
“这......”
老板两眼放光,但还是仗着良心劝诫她:“姑娘,这如今只是把废铁,不值这么多钱。”
“值。”
辛狸扔下一个字,拿起剑转身就走。
后来她又将它融了重炼,按照记忆里赤霄剑的模样,将其恢复成如今须穆修手中的剑。
须穆修迟疑着接下剑,只觉如同春风拂过肌肤,手感无比熟悉。他与辛狸对视片刻,转身投入战局。
伏勒颇有耐心地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直到辛狸回过身,他面露八卦:“你们......?”
“你想知道?”
伏勒点头,八卦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辛狸有些哭笑不得。
她表情有些无奈:“我敬你是我对手,不妨做个交易。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伏勒本就对辛狸能从休门之中活着出来感到新奇。休门虽只是反射人心中最恐惧的事物,但多少人渐生心魔,因此被困住。
加之休门在辛狸身后展开的瞬间,一抹快到看不清的身影跟着她一同跨了进去。他一侧头,才发现是须穆修不见了。
竟不顾前路凶险,也要去救她。
虽然他已经猜出他们二人之间的情义,但还是想听他们其中一方亲口承认。毕竟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他很难不磕。
他思忖片刻:“你想知道什么?”
辛狸出声:“你的五行八卦是跟谁学的。”
方才困住她的九星八门皆属五行八卦,乃是道家之术。她想明白后便知,当年救自己的人应当也是道家人,只不过气息比伏勒更加纯正,隐约有浩然之气。
她不愿欠别人的,想找到当年那人来报恩。
“齐云山。”伏勒撇嘴:“曾被一姑娘所救,偷学而来。”
说到偷学,他似乎并不觉得羞耻,反而挺直了背,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果然是齐云山。
辛狸点头,也为伏勒解答:“我和须穆修是道侣。”
伏勒高挑左眉,并不吃惊,甚至嘴角抽搐,看上去有些兴奋。
下一刻,辛狸再次唤出慎独鞭,表情变得凌冽:“那么,请君赴死吧。”
死战一触即发。
伏勒身影飞快,在她出手前直奔她而来。
辛狸下腰,已经风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甩至一个诡谲的弧度。她将腿向后踢,正好踹中伏勒的下颌。
与此同时,手中的慎独鞭陡然消失。她张开手掌朝空中一扬,殷红的液体洒满空中,落入泥土,溅了伏勒一脸。
伏勒并未动气。
他已恢复冷静,琢磨片刻后便猜到辛狸虽然与他同为元婴,但应当还是不及他。毕竟一境分十阶,而他距离幻虚只差半步。
辛狸此刻在他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的玩物。
然而下一刻,少女脆亮的声音响起:“穷奇!”
一只面如老虎般的怪鸟自血中冒出,长唳而来,发出恶犬之音。金黄的长尾甩了甩,无端掀起狂风。
两方士兵们也知这是他们二人的死斗,全都退避三舍,给他们留出了足够宽敞的地界。
趁着伏勒处在震惊之中,辛狸再次扬手洒出一把血。
夹杂着毕方震耳欲聋的低吼,辛狸再次喊道:“混沌!”
又一大物蓦然出现。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熊掌而无爪,有目而不见。
“饕餮。”
“梼杌!”②
又两只凶兽立于辛狸身前。
此刻,辛狸和伏勒不过隔着短短几步,中间却立了四只上古凶兽。虽然他也知道是残影,但哪怕是其中万分之一的力量,也足以让他九死一生。
伏勒被震退几步,知道自己赢的希望不大了。
他抹了一把唇角溢出的鲜血,瞪了辛狸一眼,落荒而逃。
下一刻,四只凶兽烟消云散。
辛狸召出四方凶兽,其实不过狐假虎威罢了。但凡伏勒再晚走一步,都能看见她体力不支跪倒在地的模样。
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须穆修感应到什么,回头就看见她倒在地上的模样。先前所受的伤口还在流血,衣衫被染得快要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伏勒一走,蛮族军心尽失,大势已去。本不处于上风的中原军拼尽全力,即将迎来胜利的曙光。
须穆修抽身离开,朝着辛狸的方向飞奔而去。
辛狸眼前已经模糊,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意识溃散之际,隐约看见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由远及近。
她再也支撑不住,阖上双眼。
在她头磕到地上的前一刻,须穆修想也没想,将赤霄剑扔至一旁,跪滑过去接住了她的脑袋。
第60章 虞庭松
须穆修正受着须莫芜的怒斥, 头低垂着,像是恨不得埋进土里。
须莫芜刚回府不久,得知辛狸晕倒, 也是恨铁不成钢:“你让一个姑娘随你上战场便算了, 怎得自己安然无恙回来,她倒满身伤痕!”
须雨欣无奈地看着,也没打算劝。
她也没想到辛狸离开是为了助须穆修一臂之力。
显然须穆修也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之中。他一声不吭,迎着须莫芜的满腔怒意。
远处传来木柴燃烧的沙沙声。
须雨欣估量了一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踱步朝炊房走去。
厨娘正蹲在地上, 小火满煎闻着便苦涩的药。
水沸腾着,发出咕噜的声音。温热的水汽向上飘散,顶得药盏不断扑腾,瓷器碰撞的脆响在院中回荡。
须雨欣提起裙摆蹲下身,接过厨娘手中的蒲扇:“我来吧。”
她控制着火候,又煎了一会儿, 从袖中拿出手帕端起砂锅的两端,将浓稠的药汁倒入空碗里。
等她端着药迈入屋中时,辛狸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 正背靠床头坐着, 扭头看向窗外略显聒噪的父子二人。须雨欣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不知她是个什么表情。
脚踏木板, 发出有些沉重的闷响。辛狸回过头来。
须雨欣正要说些什么, 便见辛狸眉头一皱,抬手捂住口鼻, 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须雨欣愕然,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 不禁失笑。
原是因为她手中的这碗药。
不可一世的小姑娘,竟然会怕一碗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