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绫与梅霁对视一眼, “他还没死吗?”
梅霁道:“看样子是还活着。”
傅步青奶声奶气地问:“娘,谁该死却还没死?”
傅绫掩住女儿的口,笑了笑:“小孩子说话要有礼貌哦, 那个人虽然任由其他人欺负你爹爹, 虽然他这么多年对你爹爹不闻不问,虽然他无情无义,但是怎么说, 他也是你爹爹名义上的父亲。”
“这样的人, 不就是娘亲常跟我说的坏人吗?”
梅霁将女儿抱在怀中,夸道:“青儿说得没错,现在家里来了坏人, 等会儿你要帮爹对付他。”
“好!”
傅步青虽只有五岁,但天性极其聪慧,不仅说话、走路比寻常孩子早,学任何东西也极快,乌黑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明明是五岁小儿的模样,说起话来却口齿清晰不紧不慢, 什么话都会说,似是个小大人一般。
一家三口进了花厅, 见厅内只有一个仆从伺候,右侧坐着一个上了年纪须发花白的老者, 他似是患了病,神色憔悴,他身旁跟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
见他们来了,那管家登时满脸堆笑,迎上来道:“大少爷!您终于回来了!老爷,大少爷来瞧您了!”
那老者便是梅霁的生父安甲义。
他在安修瑾母子死后,整日里纵情酒色,让原本便不怎么康健的身子愈发亏空。
可笑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年富力强,在外面养了几个外室,想着再让她们给自己生几个儿子。
却没成想自己不济事,弄得那些外室满身口水毫不尽兴,时日久了,自然难免生出二心,与其他年轻力壮的后生勾搭在一起。
安甲义亲眼撞见,气得半死,将几个外室打发撵走,大病一场,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之时,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活在世上。
那个被二房谋害,大难不死的嫡长子。
嫡长子还在,他何必再追求其他孩子?
虽说这几年大半辈子累积的家财被他败得所剩无几,但再怎么说,他也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生恩大过天,他怎能不赡养他,怎能不继承安家的香火?
因此,才有了安甲义带着管家来到锦城,打听梅霁的消息,寻到了傅府。
傅夫人得知他是梅霁的生父,对他便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碍于脸面,才叫他坐在厅内等候。
等了好几日,这人仍不死心,傅夫人很是厌烦,只吩咐了一名小厮留下,“仔细些,别叫他们乱摸乱碰,上的茶水里多加两勺盐。”
安甲义喝茶喝得口渴无比,齁得慌,却不愿就这样离去。
终于在这天,他等到了梅霁。
在见到梅霁这一瞬间,他心生恍惚,仿佛再次见到了温柔贤淑的发妻。
“儿子……”
他颤巍巍地起身,想去触碰梅霁,却见他神色冷淡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与你并无干系,你来是所为何事?”
“儿子,我是你爹啊!你、你怎能不认我?”安甲义流着泪道,“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但是那都过去了,你如今也好好的,成了家有了女儿,你为何还记恨旧事,不肯原谅我呢?我怎么说也是你……”
他话音未完,便见他那个粉雕玉琢的孙女径直拎起案上的水壶,浇在了他的脚上。
壶里是方才添的热水,滚烫至极,如今又是夏日,安甲义烫得登时惨叫出声——“啊!!”
“老爷!”管家赶忙蹲下为他擦拭,可热水已浸透衣衫,无济于事。
“你、你这个臭丫头——”
安甲义的话被再次打断,他头上又挨了一记。
傅步青人小力气却很大,她将一只青瓷花瓶径直砸在了他脑后,小脸上却满是无辜:“咦,你这个老头儿怎么这么不小心,撞破了我们家的古董花瓶?”
她嗓音稚嫩,不疾不徐道:“念在你上了年纪,耳聋眼花,厚颜无耻的份儿上,就赔我们伍佰两银子吧。”
“现在就给。”说着,她朝管家伸出小手。
管家早已吓傻在地,看着自家老爷满头是血,而大少爷与少夫人则满脸闲适地站在一旁,甚至还俯身夸赞小姑娘做得好,关切她有没有被累到。
“……”
他心中生出无限恐惧,只觉这一家子都不是正常人,老爷这回是失算了……
“你们、你们怎能随意伤人?反而还讹诈我们?”
傅绫笑眯眯道:“不是你们先跑到我们面前膈应人在先的么?怎么,就只许你家老爷喜新厌旧,任由旁人欺辱发妻与她儿子,临到老了不中用了,想要有人养老传宗接代时,才又想起有这么个儿子?”
“你们这算盘打得太响了,若是我们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即便大少爷不愿认老爷,也不必将他的头打破……”管家哽咽着,老爷再怎么不好,也提携他几十年,一辈子都是他的主子。
“这点子小伤不碍事的,你家大少爷医术高超,哪怕是你家老爷死了八成,他也能给你救回来。”
话虽如此,梅霁却并未动手为安甲义诊治,他只是蹙了蹙眉,吩咐下人打水进来洗地。
绫儿最不喜欢污秽。
管家嚷嚷着:“我这就带我们老爷去报官!”
“哎不必走远,我爹就是锦城太守,你有什么冤情尽管跟他说便是。”
“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傅绫冷笑道:“我欺人太甚?自己做的恶,便要自食苦果。”
说罢,她便命人将安甲义简单包扎,抬了出去。
期间,梅霁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妻女为他出气。
傅步青抱着他的腿小声解释:“爹爹、娘亲,方才我没有使太大力气砸他,是我先将花瓶捏碎了再落下的,他只是流了些血,其实伤得并不重。”
“嗯,我当然知道青儿下手有分寸。”梅霁俯身抱住她,看着她的眼睛笑道,“青儿真乖,都懂得替爹爹教训坏人了。”
“我最喜欢教训坏东西了!”傅步青小脸上满是得意,“之前有大狗欺负十五,我也护着它呢!”
“青儿最厉害了。”
安甲义一事对梅霁而言,如同是水面上泛起的细小涟漪,很快便抛诸脑后。
他认定的亲人是傅绫,是虚谷,是早逝的娘亲,是岳父岳母一家……却唯独与安甲义无关。
若不是他忽然出现,梅霁早已忘记世上还有这么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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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隐隐,绵绵雨水落下。
乌云中蓦地闪现一道白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下来,眨一眨眼,眼前仍是乌云密布,雨珠不断。
一青一白两条神龙飞落在太守府旁边的一座宅子里。
甫一落地,敖瑄便化作了人形,跑进屋里去找傅绫。
敖隐跟在她身后,眸中满是笑意。
自三年前起,每到夏日,他们兄妹二人都会来锦城小住数日。
五年前,敖瑄拒绝了与敕英的婚约,惹得龙父大怒不已,敖隐与其他兄弟一起求情,替妹妹受了罚,背上被打得鲜血淋漓,哭得敖瑄眼睛都肿了。
在那之后,她与他更是亲近。
两人每年天气转暖时,都会去一处僻静地方潜渊修行。
没了婚约束缚,敖瑄过得更为开心,也曾问过敖隐:“二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么?不想像其他兄长娶妻生子?”
敖隐凝着她,轻声问:“如今这样不好么?你我一直陪伴着彼此,没有旁人打扰。”
“很好啊,我只是怕你是因为我,才耽搁自己……”
敖隐笑了笑,“与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嗯?”敖瑄觉得二哥这话有些奇怪,但她向来不喜欢刨根问底,只要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心欢乐便好了。
而每回来找傅绫,都让她无比期待。
傅绫虽已为人母,但行事爱好和寻常未出阁的女子一样,仍是一颗闪亮耀眼的明珠,丝毫没有沾染鱼眼珠的呆板与死气。
从前是她与傅绫玩,如今又多了一个五岁的小玩伴。
傅步青人小鬼大,三人玩游戏时常捉弄敖瑄,引得她炸毛叫嚷,不服气地要再来一回。
梅霁与敖隐坐在凉亭里,看着不远处嬉戏的三人,两人唇角都泛着浅笑。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不告诉她你的心意?”
“这样就足够了。”
敖隐并未奢望太多,只要能陪着她,他就知足了。
“你们是仙,不死不老,岁月漫长,你当真能忍得住?”
敖隐沉默须臾,“即便忍不住,我总不会逼她。”
梅霁淡笑道:“欲丨念若是不加拘束,只会越来越贪婪。人如此,仙亦如是。”
正说着话,忽地两人脚边跑来了一只白兔,通体雪白,眼睛与鼻尖泛着绯红,呆愣愣地看着敖隐。
“这是我女儿养的兔子,叫十五。”
敖隐定定地看了它半晌,忽道:“之前听闻,天庭上某位仙君的灵兔,因一时贪玩而私自下凡,仙君得知后废去了它的灵力,却保留了它的仙根。”
“我瞧着,这只便是那只灵兔。”
梅霁很是诧异,“五年前它便出现在了府中,也不知是何原因,它对青儿很是喜爱,性子也极温顺,想来对她并无恶意。”
敖隐笑道:“既无恶意,兴许它只是被令千金所吸引吧,缘分一事很难说。”
梅霁轻笑道:“它也许只是想换个主人,吃喝无忧过一生。”
两人谁都没想到,十年后,白兔十五化作了人形。
丰神俊朗的少年出现在傅步青面前,面带羞涩:“主人,你别喜欢旁人,喜欢我好不好?”
力气奇大、道术医术高超、出落成貌美少女的傅步青,闻言却蹙了蹙眉:“你是谁?长得倒是不错,我可以喜欢你,不过这也不影响我喜欢旁人。”
十五:“……”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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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雷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