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初,你可知为何我见到不过十岁的阿望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因为,那个阿望冷漠又偏执的模样,与他曾见到的,一模一样。
闻人敛将手收回,秦黛黛只觉自己的身子骤然落于实处,她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荒诞道:“你想对我说,阿望与岑望,是一人?”
闻人敛轻轻摇头:“黛黛,于你也许不是,可于我,是的。”
秦黛黛僵了僵,许久才做声,嗓音低哑:“为何要说这些?”
闻人敛认真地看着她,指尖轻触着她的眉眼:“初次见你,我因岑兄对你心生误解,以为你是蓄意报复,可后来幻境之中,你攥住刺入我身体的匕首,那日的伤口如今日的伤口一般,分外耀眼。是以……”
他沉默了少倾,唇角的笑容也淡去几分:“黛黛,我们取缔联姻吧。”
秦黛黛怔愣地站在原处,看着他唇角噙着的笑意,只觉心中隐隐泛出酸涩:“闻人……”
话未曾说完,喉咙却莫名一紧。
闻人敛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忽地笑了出来:“黛黛,我大抵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见你落泪,我心中竟觉得高兴。”
因为他心知,这一次牵扯她情绪之人,是他。
细细想来,自初时这场大典只邀请亲朋与宗门前辈,也许他早便给自己留了这条退路。
秦黛黛睫毛一抖,挂在眼眶的泪珠倏地砸落下来。
泪水坠下的瞬间,秦黛黛眼前一暗。
闻人敛轻轻拥住了她:“黛黛,我其实很庆幸,在我与岑兄之间,你选了我。”
他只是败给了阿望。
却在此时,侧厅大门被一股灵力挥开。
门外众人不知何时散去,唯有一袭橘红缎袍的少年立在门口,本欲走进的仓皇脚步,在看见里面相拥的二人时,戛然停下,面无表情。
第89章 玉佩
自诸位长老将满座宾朋请离, 岑望便立于喜宴之上,望着侧厅的门口,一动未动。
在等待的几许片刻, 他觉得自己好似一个阶下囚,将要面临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后果的审判。
而这一切,取决于侧厅里的女子。
直到,他清楚的听见闻人敛的那句“取缔联姻”。
这一瞬间, 他的识海被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一片空白,继而是一片惊涛骇浪。
甚至……岑望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此刻正因着兴奋而不受控地轻轻颤抖着,他抬手握住自己的手背,却仍难以克制那细微的颤栗。
他们取缔联姻了。
秦黛黛不会和闻人敛成亲了。
一切还来得及。
可当侧厅门打开,看见相拥的二人时,他的识海有如顷刻被冻结。
一股莫须有的金赤色戾气在岑望自己都未曾察觉到时,已经率先冲了出去,裹挟着摧枯拉朽的灵力,直直指向闻人敛。
闻人敛的神情变了变, 几乎立刻松开抱着秦黛黛的手,避开了这近乎残暴的一击。
“闻人?”秦黛黛察觉到异状, 再抬眸情绪已经恢复如常。
闻人敛对她勉强一笑, 看向门外眉心红线若隐若现的少年,原本温和的神情渐渐严肃下来, 手中漆色长剑徐徐显现。
他并非没有脾气。
几息后,闻人敛蓦地飞身上前, 蓝色灵力直直袭向门外的少年。
岑望飞身而起, 闪身避开,偷闲剑一声长吟, 飞入他的手中。
幽蓝与金赤色的灵力在空中缠斗在一起,太墟宗上空的云雾汹涌的翻滚着,远处的山头被数道灵力直直劈开。
天愈发阴沉了。
不远处的宴客厅,宾客们震惊地看着空中缠斗的二人,又纷纷看向太墟宗的几位长老。
神玄宫的小少君,幽月宗最为优秀的闻人小子,眼下为了与太墟宗的联姻……打起来了?
谁说玉麟少君嫌厌秦少宗主的?
这看起来分明像是……爱而不得。
几位长老也是眉头紧蹙。
当初那小少君亲自来退婚,谁成想今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事来?
缥缈峰后的瀑布因二人的打斗,飞起倒灌,万千丛木簌簌抖动着,数道闷雷时不时劈落在颤抖的二人中。
岑望面无表情地迎上那磅礴的蓝色灵力,看着面色惨白的闻人敛,掌中金赤色灵力翻滚着源源不断地滋生,将蓝色灵力一次次击溃。
“你争不过我。”少年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无人知他说的是这场战斗,还是……人。
闻人敛隔着汹涌的灵力看着他:“那玉麟少君可知,毁人姻缘,天理难容?”
金赤色的灵力陡然颤抖了下,岑望死死攥着拳:“我本就无需天理容我。”
闻人敛听着他不屑的语气,手中长剑倏地挥起,蓝色灵力袭向岑望。
与此同时,岑望手中的灵力如凤鸟一般飞出。
闻人敛感受着那不断侵袭入自己识海的大能威压,闷咳一声,只嘲讽一笑:“当初岑兄曾对悔婚一事不屑,口口声声直言自己不悔,今日又是为何?”
岑望的神色僵住。
过往数次,他曾不屑地说“本少君从不后悔”的画面涌入识海。
下刻,袭向闻人敛的金赤色“凤鸟”陡然消失在半空,大能威压消散得无影无踪。
而那道幽蓝灵力,如冰刃般直直击向岑望的肺腑之间。
岑望的身形摇晃了下,吐出一口血。
闻人敛眉头微蹙,定在原处看着他。
岑望的声音颓败,喃喃道:“我悔了。”
话落,偷闲剑眨眼间消失在手中,周身的灵力也已尽数收敛:“我不会再还手。”
闻人敛看着他,手中仍攥着漆色长剑,久久未曾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与闻人敛身上的衣裳一样的霞色身影由远及近而来。
对峙的二人几乎同时朝那边望去。
秦黛黛跃下飞白剑,繁复的发簪已经被取下,半头青丝披在身后,随山风拂动,几缕发丝不听话的落在她的脸畔,衬的清丽的眉眼愈发温柔。
岑望站在离她更近的地方,目光随着她的到来而升起细微的亮光,他动了动喉咙:“……阿姊。”
说着,他便要上前。
下刻,他的神情却陡然僵住。
秦黛黛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安静地绕过他,飞快走到更远处的闻人敛面前。
她的声音温柔:“你如何了?可曾受伤?”
闻人敛轻轻摇头:“无碍。”
秦黛黛看着他手臂上被灵力划开的口子,伤口上还弥漫着淡淡的金赤色光芒。
她皱眉,自芥子袋取出灵药:“还是要上药的好,免得落了疤。”
闻人敛笑了笑:“好。”
岑望一人孤零零站在不远处,眼神迷茫了一瞬,不知所措。
山风呼啸而过,他分明不知严寒,却仿佛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像是被冻酥了似的,彻骨的严寒,指尖忍不住轻颤。
天上灰蒙蒙的云彩愈发暗沉了,如同被泼了墨般,漆黑一片。
为闻人敛上好灵药,秦黛黛收起芥子袋,扶着他朝缥缈峰主厅的方向走去。
岑望没有动,只是在二人经过自己身边时,他的指尖动了动,像是要抓住些什么,却最终只无力地垂在身侧。
*
秦黛黛和闻人敛回到宴客厅时,天色渐暗。
宴客厅的客人早已离去,只剩下太墟宗长老们,及幽月宗的几位前辈。
见到二人,长老们并未言语,唯有闻人玉宣本想要说些什么,但见自家徒儿心意已决,只得摇摇头叹息一声。
这桩两宗联姻,到底还是取缔了。
只是此事事关两大宗门,到底不适大张旗鼓,只待过几日待风波平息,便悄然退换了庚帖便是。
“此次前来,皆是与太墟宗、幽月宗相熟之人,不必担忧,”闻人敛的脸色煞白,不忘安慰秦黛黛,“且有玉麟少君扰乱姻亲,事关神玄宫,想必也无人敢说闲话。”
秦黛黛长睫一颤,想到喜宴前他说“只邀些亲朋前来”,那时他已想到如此结局了吗?
“我已不在意了。”秦黛黛安静道。
闻人敛沉静了一会儿:“如此甚好。”
到底是闻人玉宣察觉到闻人敛体内灵力有些紊乱,皱了皱眉上前催促他快些回去调息。
闻人敛温声应下,转眸看向秦黛黛,神情正色了许多:“黛黛,我希望你是开心的。”
秦黛黛怔然,良久轻轻点头:“好。”
闻人敛温和地笑了一声,下刻却忍不住掩唇闷咳一声,脸上的血色有刹那的流失。
“闻人?”
闻人敛徐徐摇头,这一次再未多言,随闻人玉宣一同离去。
偌大的宴客厅顷刻间只剩下秦黛黛及四位长老,一片幽静,一时之间无人做声。
直到修卫来报,已将幽月宗的客人全数送离太墟宗,石屹道人方才站起身,脸色难看道:“好好的喜宴,竟成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