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渡劫后失去阿望的记忆、回归真正的你之后,对我并无半分情意的人也是你。”
她顿了顿,又道:“你不过只是乍然得到了阿望的记忆,误将记忆中那些或平淡或美好的感觉当成了喜欢,可实则不过是你恢复记忆后产生的错觉。”
“岑望,真正的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这类女子……”
“不是的,”岑望哑声打断了她,眼眸中像是有什么摇摇欲坠,“以往是我太过混账,所以如今这一切都是我活该。”
“可当初,你我寻找莲池之水坠崖时,那时在崖底,我对你分明已经在意了,却自负又胆小,从不敢承认……”
秦黛黛抬眸看向他。
岑望如同一个囚犯,在坦诚着自己的罪行:“前段时日,我去了六合镇。”
秦黛黛眸光微动。
“一个人在那处庭院里待了很久,想你我之前经历之事,想你从未做过饭食,却弄了羹汤,想我去学堂被人欺负,你为我出气,想我们一同过新正、看焰火……”
“那时我便在想,”这一刻,岑望终于理解,渡虚之境中,那个“阿望”为何一次次倒下,也要爬起来,想要留在她的身边,想要只是“阿望”,“是不是如果我不是玉麟少君,只是一个六合镇的孩童,我们便能……”
“这世上从没有如果。”秦黛黛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岑望静了下来,潜意识中,他知道她是对的,没有如果,也无法回到过往。
可内心却极度排斥着这个念头。
秦黛黛的话早已说的足够清楚,并未再过多停留,对他得体地颔首,转身回房。
头顶的明月不知何时被渐渐漫起的乌云挡住,天地间的光亮均数隐藏在黑暗之中。
篝火旁的百姓早已散去,篝火早已熄灭,只有零星的火星很快熄灭在泥土之中。
岑望形单影只地站在院外,良久转身朝外走,当茫茫然站在街市路口,却连去往何方都不知。
悦耳的长鸣后,挥动着火红长尾的鹿蜀兽在夜空中盘旋着,随后发现了什么,化作人形现身在岑望身边:“少君,总算找到您了!”
岑望一动未动。
临溪不解:“少君,今日靖华道君忽然说要闭关几日,要您早日回去打理宫门事务呢。”
岑望未曾回应,只轻声道:“临溪。”
“啊?”
“你相信报应吗?”
“因果报应吗?”临溪疑惑,“可能不怎么信,这世上好人总吃亏,坏人享福的不少……”
岑望垂下眼帘,他知道,他的报应来了。
*
秦黛黛回到房中后,坐在桌前呆了一会儿,并未闲适太久,便踏入镜中世界修炼。
这段时日早已习惯了这般修炼,她只觉自己愈发得心应手,感受着自己的灵脉中,灵力争相涌动,汇聚于元神处,滋养着那澄蓝色的元婴。
然后到后半夜,她却害了噩梦。
许是这段时日杀妖兽太多的缘故,朦胧中竟又看见在自己离开麓眠城后,妖兽再次来袭。
即便自己与宗门弟子亲自赶来,却仍害了诸多性命。
秦黛黛是气喘吁吁地睁开眼的,已有些宗门弟子在外面等候着一同离去。
她走出房门,并未再看见岑望的身影,心中切切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早便该做个了断。
可宗门弟子说要离去时,她却想到昨夜那个噩梦。
恰逢此刻,秦遥恋恋不舍地拉住她的手:“阿姊,是不是要下次妖兽来袭时,你才会回来?”
“小孩子口无遮拦!”最前方的李伯忙道,“可别盼着妖兽来了,这一次闹得还不够人胆战心惊的。”
秦黛黛看着众人心有余悸的神情,梦中场景浮现,她沉吟半晌,转头对宗门中人道:“你们先行回去,将麓眠城的境遇告知几位长老,我七日后便回。”
弟子不解:“少宗主,妖兽短日内不会再侵袭……”
秦黛黛认同地点头,坦诚道:“我在……神玄宫时,曾与九真峰峰主学过几样符阵,此符阵无需灵力,想来麓眠城的百姓也能得益。”
弟子诧异。
修士修仙,自然是想要修得不老不死仙身,即便是最低阶的炼气,都能活一百余年甚至更长寿。
凡人于修士而言,太过不值一提。
他们此番虽下山庇护麓眠城,可说到底,还是心存了几分高高在上之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凡人的恭维与尊崇。
如今少宗主带领杀妖有功,不尽快回去在宗门内讨个好名头,竟还要再留在此处,还要将九真峰峰主的符阵给这些凡人?
“少宗主……”弟子还欲再劝。
“我愿与少宗主一同留下。”一声粗哑的女声响起。
秦黛黛讶异地看向最后方背着一柄大刀的女子,她对她有印象,这名女子名叫商云,是一名器修,生得英气而高大,二人也曾结伴杀妖,只是她鲜少开口。
这几日,她的那柄大刀喝了不少妖兽的血。
“我也是凡人堆里走出去的。”商云察觉到她的目光,简洁道。
秦黛黛迎着她的视线,认真点点头。
其余百姓听闻,皆喜上眉梢。
接下去几日,秦黛黛以百姓宅院或是街市为画布,以院中的井边石,檐上瓦,甚至池中莲为阵眼,循着自然之道,顷刻间在宅院上方升起一道澄蓝符阵,片刻后隐于无形。
商云便替她寻找庭院中与外界连接的活物充当阵眼,有她在,进程加快了许多。
之后,只需百姓们派一些人守着这些阵眼不被破坏便可,一旦被损坏,便即刻前往太墟宗,一来一回完全来得及。
众人抬头望着那偶尔显现的幽蓝符阵,心中又是新奇又是感激,连连对二人道“女菩萨”。
第六日,秦黛黛布阵极为顺利,生生提早一日。
她正以最后一处山庄为画布布阵,方才布好,便看见本坐在不远处的商云站起来,目光透过她看向山林上方:“少宗主。”
秦黛黛不解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而后神色微滞。
雾蒙蒙的天色与逐渐恢复生机的山林之上,一道白色身影御剑而来。
那人再未着招摇的艳色缎袍,未佩华丽的红玉发冠,亦没有矜贵的垂缨,只简单以一条同样的白色发带将墨发简单高束于头顶。
少年翩然落地,神情是熟悉的冷漠,唯有迎上她,那冷漠渐渐化作一滩温水。
他踩的那把剑,也不再是偷闲,而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灵剑。
那是……阿望曾用过的那柄。
第95章 代替
直到那道身影落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秦黛黛的神情仍是恍惚的。
有那么一瞬间,在微风的拂动下,她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阿望。
可当望进那双眼眸中时, 秦黛黛立刻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阿望。
阿望的目光是如幽潭一般的冷漠而不起波澜,仿佛无人能入得他眼,唯有唤“阿姊”时,他的眼睑微微动一下柔和下来, 眼眸如有微波流转。
而真正的岑望,即便他如何伪装,眼神中那不可一世的傲然与得天独厚的骄矜却是掩盖不住的。
那是一种浸润到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
“黛黛。”淡漠的声音,都是在刻意的伪装。
秦黛黛回过神来,避开他的视线,继续布下未曾布完的符阵。
待寻到最后一个阵眼,秦黛黛将其与自然之力缔结,看着符阵化作丝丝缕缕的幽蓝消失在半空,方才松了一口气。
眼前却出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心放着一枚淡黎色的梨花酥。
很熟悉。
秦黛黛沿着那只手, 看向手的主人,一眼便望进他的眼睛:“玉麟少君这是何意?”
被如此轻易地识破, 岑望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 继而眼眸中有一瞬的晶亮。
他忍不住心想,这是否意味着, 她不只是对另一个阿望,甚至对他其实还是有些许了解的。
这段时日, 他不止一次地来到过麓眠城。
也是他第一次庆幸自己还算聪颖的天资, 得以让他每日穿行千里看她一眼。
他看着她日夜不停地为百姓们结下一个又一个抵抗妖兽的符阵,看着那些百姓唤她菩萨, 她红着脸连连摆手,也看着她偶尔拿出法器消灭一些残余的妖气瘴气。
他心中无比清楚,此刻的她是自在且开心的。
她看起来真的不再在意了。
所以,他只能靠着当初她听见阿望时,那一点点的动容,来让她看见他,看他一眼。
秦黛黛久久没有等到回应,眉头轻蹙,转身便欲离去。
“你不想要他吗?”岑望的声音很轻,被风送到秦黛黛的耳畔。
秦黛黛一怔:“什么?”
“阿望,你不想要吗?”岑望淡淡弯起唇角的弧度,都像极了另一个他,“我可以给你。”
“以他的身份,样貌,打扮一直陪着你,我会继续他曾承诺给你的事,改口唤你‘黛黛’,他说,待他渡雷劫后,有话同你说……”
“岑望!”秦黛黛打断了他诡异的话,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声音轻了很多,“你疯了?”
岑望垂下眼帘:“事实上,那本就是我的一部分,”说到此,在看见秦黛黛微微蹙起地眉后,他的嗓音变得小心起来,“不是吗?”
秦黛黛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岑望,仍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穿着招摇的艳色缎袍,说起话来懒洋洋地,鲜亮又昳丽。
以往的他,从不会这样小心翼翼地看着一个人。
秦黛黛缓和了一下胸口凝滞的情绪,嗓音平静:“你不必这般的,岑望。”
“你喜欢,不是吗?”岑望哑声说,察觉到对方下意识地想要否决,他几乎立即又道,“你会因为阿望而恍惚,会因为听见他的名字而动容,你只会对他有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