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思绪纷杂地看着她,他的记忆因为她的出现,让他产生了“他被拯救过”的错觉。
可是,当他恢复原身后,便会知晓,从来都只有他一人。
甚至……
想到昏迷那三日的那场梦,他的过去,或许从来不是世人所见到的那般恣意骄傲。
想到此,秦黛黛心中不觉有些难受。
“阿姊,你怎么了?”小少年不解。
秦黛黛笑了下:“无事,阿望,你对那些村民说清真相时,他们未曾再为难你吧?”
少年的眉眼微微舒展了些,摇摇头:“未曾。”
秦黛黛放下心来,看着眼前的岑望,迟疑了下才问道:“阿望,你怎么知晓,你受伤我也会痛的?”
当时他以匕首刺入自己丹田前,对她说了“抱歉”,她便隐隐猜到,他知道了她和他痛感相通一事了。
“阿姊不记得了吗?”岑望困惑地看着她,“我三岁那年,身受重伤,阿姊救我时,脸色极为难看,后来我几次受伤,阿姊总会痛楚万分。”
秦黛黛呆呆看着他,眼前的少年,不止将三岁时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敏锐察觉到她当时的情绪变化。
可他那时还是三岁的身子啊!
“阿姊?”岑望唤她。
秦黛黛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阿望真聪慧。”她边夸赞,边习惯地想要摸摸他的脑袋,手却顿在半空。
她可以将那个小岑望当成孩童,因为他本就是孩童。
可眼前的少年,太像她记忆里翻阅过千万遍的他了。
幸而此时门外有人扬声唤:“秦修士在吗?”
秦黛黛松了一口气,顺势收回手,清咳一声:“有人叫。”说完便朝外走去。
岑望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跟上前去。
数十位村民站在门口,见到秦黛黛出来,纷纷跪地,为首之人道:“我等真心实意感谢秦修士此番为我六合镇捉妖除邪,否则,我六合镇不知还要被那邪物蒙骗多久!”
“是啊,我的孩儿在泉下也能能瞑目了……”
“多谢秦修士。”
“多谢秦修士……”
秦黛黛后退了两步,想到生祠被毁那日众人对小岑望的指摘,到底做不到大度,只沉声道:“留影镜诸位也都看过,那日杀死文鹤之人,是我阿弟;救六合镇之人,也是我阿弟。”
“他丹田受伤,几次险些被砍于剑下,可你们呢?”
“前不久生祠坍塌,你们说他是妖物邪祟,说他一看便非善类,如今你们又前来道谢,可时至今日我阿弟可曾等来一声道歉?这便是你们的真心实意?”
少女声声质问,如击玉敲金,一时之间众人鸦雀无声。
秦黛黛说完一番话,便拉着岑望的手朝外走:“诸位请回吧。”
神情冷漠的小少年少见地怔忡,眉眼微垂地看着她牵着自己的手,听话地跟着她离开。
直到再看不见身后人,秦黛黛才道:“幸而我们走得快,若他们真道了歉,我们若不原谅,岂不是显得我们小气。”
岑望:“阿姊无需对他们说那番话。”
“为何不说?”秦黛黛看向他,“本就是你杀了文鹤。”
“我不是为了他们。”岑望无谓。
秦黛黛微怔,继而转过头:“那阿望也算是帮了他们,他们就该谢阿望。”
岑望扭头看着她,瞳仁漆黑干净,许久低应一声。
秦黛黛:“走,新正时说好的上街,今日才得闲,去给你买几件合身的衣裳。”
说着她便要上前,而后发现到自己还牵着岑望的手。
看着少年那张与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颊,秦黛黛猛地松开手,随后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大,飞快转过身,语气也平静下来:“走吧。”
*
五日后。
六合镇郊外。
秦黛黛俯身捏了捏常安的小脸:“往后记得好生修炼,要当六合镇第一位修者,可懂?”
常安眼圈通红:“黛黛姐姐,你们真的要离开吗?”
“是啊,须得离开,”秦黛黛诚实道,俯身看着他,“常安,往后你便会知晓,人生本就是有聚就有散,但只要你勤加修炼,下次说不定我们便在修界重逢了呢?”
常安用力地点点头:“我一定会努力修炼的,不辜负黛黛姐姐和阿望弟……”他本想如往日一般叫阿望弟弟,可看着那比他还高不少的少年,最终没能道出口,“……的教诲。”
秦黛黛忍不住笑了声,站起身看向一旁的吴阿嫂:“阿嫂,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吴阿嫂的眼睛也红了,连连摇头:“我哪里照顾你们了,都是你们,帮了我,帮了镇子这么多……”
秦黛黛笑:“往后常安若是想入宗门修炼,阿嫂可以拿出之前的手信,到时不会有人怠慢常安的。”
吴阿嫂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
岑望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阿姊与二人道别,目光始终落在秦黛黛身上,面上的情绪带着几分可见的轻松。
离开六合镇,再无人和他争阿姊,阿姊便只是他的阿姊了。
只是……想到这几日二人相处,阿姊待他再不若以往亲近,却待吴常安如常,他不觉蹙眉。
“对了,”秦黛黛想到什么,从芥子袋中拿出一叠符箓,“还要麻烦阿嫂将这些……”
她的话未曾说完,便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知县坐在马车内,掀着车窗朝这边喊:“秦修士留步,快些,再快些。”
秦黛黛一愣,看见马车由远及近,王知县正了正衣冠,快步走下马车:“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他长吁一口气,吩咐人抱出一个木箱,“修士对六合镇有大恩,这些都是镇上的特产,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秦黛黛忙要推拒:“知县多礼了,我说过,文鹤是我阿弟……”
“令弟自是要谢,然不止文鹤一事,”王知县正色,“先前黄大仙咬死百余家百姓家禽,狼妖更是伤人无数,还有其他大小精怪十余只,皆被秦修士捕获,此番更有修士以身犯险察明孩童走失真相,让我六合镇从此不再是灵竭恶地,当谢,当谢。”
秦黛黛听着知县的话,心中不由一涩,她所做,其实不过是力所能及罢了。
垂眸间看见手中的符箓,她陡然回过神来:“这些符箓是我这几日用门禁符修改而成,附上此符,寻常妖物方圆十里不可靠近,若再有妖物,可用此符。”
知县大喜,俯身便拜:“多谢秦修士。”
秦黛黛摇头,又与吴常安、吴阿嫂道完别,和岑望二人乘上九天飞舟,岑望以灵力驱动飞舟,穿过浅层云雾,顷刻间已出现在群山之外。
“阿姊,我们去哪儿?”
秦黛黛看向东部神玄宫的方向:“望霞城。”
神玄宫的中心,是繁华的宫殿本身,而整座神玄宫宗门,却还包括宫外七座山峰,也是神玄宫的七门道统。
若她没猜错,岑望在的,是剑修所在的千乘峰。
少年并未多言,只稳定住飞舟,走到站在飞舟边上的秦黛黛身侧,与她共赏云海。
秦黛黛嗅到少年身上的清香,往日的记忆又钻了出来,不觉朝一旁避了避。
岑望的身躯微僵,好一会儿蹙了蹙眉,转过身来正色地望着她:“阿姊。”
秦黛黛没有看他:“嗯。”
岑望不解地问:“可是我哪里惹到阿姊了?”
秦黛黛一愣,抬头看向他:“阿望怎么会这么说?”
“阿姊这段时日,一直在避着我,”岑望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秦黛黛看出他眼中淡淡的不安,良久心底轻叹一声:“对不起,阿望,”她诚挚道,“不是你不好,是我的问题。”
岑望不解。
秦黛黛望着他漆黑澄澈的瞳仁,总不能说“看见如今的你,我想起了之前还是我未婚夫君的你”。
现在的阿望只当她是阿姊,她何必再去想曾经的婚约?
思及此,秦黛黛好似想通了什么,弯了弯唇:“是阿姊想多了,”说着想到什么,问道,“阿望,你的剑呢?”
岑望虽不知阿姊心中想了什么,但见她的语气如往日般亲近,心情也好了许多,当即将腰间的白玉笛取下,银光乍现后,变作一柄银剑,剑身流光溢彩,好生神武。
秦黛黛看着这柄剑,蓦地想到当年初见时,这剑还曾险些将自己掀下地去。
“阿姊?”见她久不作声,岑望疑惑地看向她。
秦黛黛反应过来,想要将银剑变回白玉笛,却不论她怎么注入灵力,银剑一动不动。
岑望看出她的想法,抬手触了一下剑身,剑身银光一闪,变回玉笛。
秦黛黛:“……”
她将白玉笛重新收回芥子袋中:“阿望,这柄剑太过招摇,若有人认出他,只怕会有杀身之祸。”
这柄名叫偷闲,和它的主人一般,闻名于三界。
二人若还想隐姓埋名不被人知晓,定不能拿着这剑招摇过市。
岑望虽仍迷茫,但还是乖乖点头。
秦黛黛笑开,想了想,如往日一般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少年感受着头上的温热,原本紧蹙的眉梢逐渐舒展开来,心中溢出几分难以自抑的欢愉。
飞舟日夜兼程,只中途在洛城停歇片刻,去灵宝阁为岑望挑了一柄还算趁手的灵剑和一个芥子袋。
约莫飞了两日,俯视下方,前面一片灵雾缭绕的密林,便是望霞城的地界。
九天飞舟太过显眼,二人进入密林后便收起飞舟,御剑而行。
秦黛黛灵力有限,御剑速度不快,岑望便在她侧后方不疾不徐地跟着。
不知道飞了多久,秦黛黛只觉丹田隐隐闷痛,脚下的飞白剑也开始随着体内灵气不稳而颤动起来。
黛黛忙要御剑落地,下刻飞白剑一抖,她也被掀下剑去。
“阿姊!”
秦黛黛未曾应声,只感觉地下涌现出一股细微却温和的灵力,让她得以稳住身形,安稳落地。
“阿姊,你没事吧?”少年如风,飞快飞至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