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低声唤他,后者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她顿了片刻,想到此人对自己屡次三番地试探,调动灵力将他的手震开,刚要起身,却陡然察觉到他的生机竟在缓慢地削弱,口中呢喃了一声:“娘亲……”
秦黛黛一怔,看着他青白的面颊,还有不断嗫喏的唇,心中一片纷杂。
过了很久,她紧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后,抬手抵着他的眉心。
刹那间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身姿如被卷入一片旋涡之中,下刻已进入他的识海……
闻人敛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豪华府邸,夏日阳光如炭火炙烤着地面,万物似笼罩在蒸笼内,于热气中变得扭曲。
他跪在院中,弱小如稚童的身子不知已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经脉内的血都恍若被烤干,瞳仁涣散。
几近晕厥之时,一桶冷水泼在他的身上,下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嘲弄道:“大少爷,夫人说了,没跪够三个时辰,不准进门。”
三个时辰。
足以要了五岁稚童的命。
可闻人敛还是坚持了下来,没有死。
待到最后一炷香的香灰落下,两个仆从抓着他的手臂,将他送入漆黑的祠堂。
美艳的妇人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敛儿,你可知错?”
闻人敛看着眼前的妇人,久久没有开口。
没能得到他的回应,妇人未见恼怒,只是掩唇娇叹一声,伸出手,丫鬟送上了金丝软鞭。
“你不该带弟弟出府,”美妇人细数着他的过错,“夜儿身子不好,娘对你说过多少遍……”
软鞭重重抽打在瘦小苍白的背上,第一鞭落下,便已见了血。
已经跪了三个时辰的孩童,再难以支撑,如狗一般蜷缩在地上。
“你不该带弟弟去爬树,”第二遍重重抽打下来,“夜儿的脚踝摔伤了,现在还无法下地。”
“你更不该对娘撒谎!”美妇人手中的鞭子一鞭一鞭地落下,“夜儿良善,只会被你诱惑才会想要出府……”
“我没有!”闻人敛陡然开口,“是明夜要跑出去,是他……”
“你还敢说!”美妇人的声音陡然尖利,落鞭越发用力,“夜儿是我与明郎的孩子,而你,不过是你爹抛弃的废物!若非明郎大度,你以为你我二人能留在这样的府邸中,你能当你的大少爷?”
闻人敛怔怔看着已近疯狂的妇人,再未言语。
不知鞭打了多久,直到丫鬟来报“明夫人,老爷回来了”,妇人终于停了手,笑靥如花地扶了扶散乱的簪子走了出去,留他一人在漆黑的祠堂里待着,渐渐睡去。
也许一天,也许两天,也许更久,他再次睁开眼,看见美妇人拿着绢帕,轻轻擦拭着他额角的汗,双眼通红:“敛儿,你受苦了。”
“可是娘又能怎么办呢?敛儿,若不能待在府中,我们便没有去处了。”
“敛儿,你乖一点,乖一点可好……”
她说着,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
“娘亲,”闻人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敛儿可否,不再试药?”
妇人脸上的笑僵住,抓住了他的脸颊:“敛儿若不试药,弟弟的丹田如何补好?弟弟若不能修仙,那凌府留你何用呢?”
“敛儿,你看,多好,你还有用,你还可以待在这里……”
闻人敛被迫张开嘴,任由一勺一勺苦涩至极的药灌了进来,胸腹如被匕首搅弄一般的痛。
画面一转,却又变成了夜晚。
漫天焰火如梦似幻。
好一会儿,闻人敛想起,这一日,是凌夜的诞辰,这个…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无人记得,也是他的生辰。
那万千华彩,只为了凌夜绽放,他坐在杂草丛生的小院门口,孤零零地望着天空。
直到临近子时,他看见美妇人走了进来,绕过杂草,走到他面前,手中端着一碗长寿面。
“敛儿,诞辰安乐。”妇人摸着他的脑袋,声音如此温柔。
他看着那碗长寿面,那是娘亲手做的,他记得这个味道。
“敛儿,娘亲以后每年都为你做长寿面,陪你过诞辰可好……”妇人轻声说。
他出神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妇人笑了,眉眼如含着水波,她拿出一柄匕首:“敛儿,你只要给娘亲一件小小的礼物,娘亲什么要求都答应你好吗?”
“敛儿,夜儿的丹田治不好了,可敛儿的丹田还好好的啊。”
“敛儿,你将丹田换给夜儿吧……”
闻人敛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小小的院子不知何时走进三四个奴仆,他们早有准备地想要抓住他。
他拼命地挣脱,离着那柄泛着冷光的匕首越来越远,却在此时……
“敛儿把丹田给娘,娘以后只陪敛儿,只爱敛儿好不好?”妇人抱住了他,温柔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
小小的身子陡然僵住,怔愣地感受着怀抱的温暖。
只陪他,只爱他。
他再未挣扎,任由自己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妇人轻抚着他的脑袋:“敛儿真乖。”
她手中的匕首,却毫无迟疑地抬起,便要刺入他的丹田……
一只莹白如皓月的手飞快探出,却只来得及抓住锋利的匕首,鲜血顷刻间便涌了出来,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孩童的身上。
“住手。”清婉的嗓音划破岑寂的夜色。
闻人敛的睫毛抖动了下,张开眼,看向凭空出现的女子。
她的肌肤格外白,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仿佛会发光一般,眸光盈盈如水,却因染上了气愤而多了生机,恰若晚霞映入瞳仁,干净又温婉。
第26章 条件
秦黛黛从未想到, 闻人敛在幻象中竟才五六岁大小,像极了在六合镇时的小岑望。
精致乖巧的眉眼,与那个平平无奇的他或是那个书生毫不相似。
他变幻了容貌。
“你是何人?”美艳妇人骤然开口。
秦黛黛蹙了蹙眉, 抬头朝她看去,女子很是娇媚,眉眼微扬,举手投足带着说不出的风情, 只是眼中尽是戾气。
秦黛黛手一用力,便将匕首夺了过来,“当”的一声扔在一旁。
她本想直接强硬地唤醒闻人敛,带他出幻象,可想到方才那幕,到底未能忍住:“你究竟是他的娘亲还是刽子手?竟要害他性命?”
她的记忆中,阿娘永远是最美好的,从未想过,有娘亲会这般残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美妇人脸上的笑变得朦胧起来:“我不过取他的丹田罢了,敛儿应下娘亲的, 对不对……”
秦黛黛看向仍是孩童的明敛,他靠在妇人的怀中, 眼眸定定地看着妇人, 在妇人焦急又殷切地催促中,他轻点了下头。
美妇人娇笑出声:“对嘛, 我怎么可能害敛儿的性命……”
秦黛黛扬声打断了她:“你生剥他的丹田,与要他的命有何区别?”
美妇人一怔, 便是她怀中的闻人敛也抬头看向她。
秦黛黛看着明敛全然不知反抗的神态, 莫名想起刚捡到阿望时的情形。
只是阿望那时是毫无生机的死气,明敛眼中却深藏着浓烈的渴望。
秦黛黛心中陡然一恼, 伸手便将他抓了过来,看向美艳妇人:“你当真以为他不知痛,无知觉?”
“还是你以为他不怕死?”
“你可知他为何不挣扎?只因你从未抱过他,说会陪他爱他,所以他舍不得。”
就在不久前的幻象中,她也险些沉溺在阿娘的怀中。
秦黛黛说完,又看向地上仍是孩童模样的明敛,他也在看着她,此刻平静地眼神与小岑望更加相似:“你是谁?”他问。
“来救你之人。”秦黛黛抿紧了唇,严肃道。
救他。
闻人敛看着那双眼睛,像宝石一般,萦着温和又坚定的光芒。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碰触……
“敛儿!”美妇人的嗓音陡然尖利起来,“你在奢望什么?除了娘,不会有人爱你!”
“是娘给了你一切,你合该还给娘……”
“住口!”秦黛黛抓着明敛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明敛,你连妖兽都杀得,还反抗不了这几个人吗?”
闻人敛的神情逐渐泛起迷茫,苍白的脸颊升起一层薄汗。
秦黛黛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鞭笞,试药,剜丹田。”
“明敛,你告诉你娘亲,你痛不痛?”
痛不痛。
闻人敛死死攥着拳,他不能痛。
娘亲说过,喊痛的话,娘亲便不会再爱他了。
可是……
可是。
闻人敛看向美妇人:“娘……”
“不准说!”美妇人脸上的温柔彻底裂了缝,厉声嘶吼道,“敛儿,不准说,说了娘再也不会爱你了,说了,你再不能待在这里、待在娘身边了。”
“不要说,只要你不说,敛儿,娘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闻人敛看着变了模样的妇人,轻声呢喃:“一直都很痛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