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转过身,面无波澜。
百姓都去了夜市,客栈大堂内空荡荡的。
林清漪站在少年面前,许是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旁人主动对她表露心意,可她偏偏不喜欢,只有秦望视她如无物,而今他第一次主动找她给了她信心,她突然想将心思挑明了。
“秦道友,我对你的心意,你可明了?”林清漪面颊羞红道。
可说完,眼前只一片沉默。
林清漪小心地抬头,却只望见少年近乎漠然的神情,仿佛全然不解她在说什么。
林清漪轻咬了下粉唇:“我……我心悦于你,自那次秘境试炼你胜了我开始。”
岑望垂目看着她:“然后呢?”他问。
即便是这个时候,他的神情仍旧没有半点波动。
林清漪呆滞了下,深呼吸一口气:“往后你能否同我结为……”少女长睫轻颤,“结为道侣?”
“道侣”二字一出,少年的眸光恍惚了下。
而后他回过神来,淡淡道:“我不……”
“秦道友无需今日便回应我,”林清漪打断了他,“我知秦道友如今与我不算相熟相知,我今日也只想告知秦道友我的心意,予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岑望蹙眉,刚要开口,当初李赣的那番话莫名又涌现识海。
也许,真如他所说,待体会到所谓爱情后,对阿姊的妄念会渐渐散去,与阿姊……也会如往日一般相处。
“秦道友不说话,便算作你应下了!”林清漪看着眼前的少年,雀跃着扔下这句话,转身便朝木梯走去。
岑望仍站在原处,目光一片恍惚。
不知多久,他转过身,却在望见门口的二人时一怔。
等了半日的阿姊与明敛并肩而立,不知听见了多少。
男子一袭白衣,唇角是一贯温敛的笑,而女子……
岑望看向她手中提着的锦鲤花灯,不知是客栈的烛火还是花灯的灯火,将她的面颊照得嫣红。
“阿望,不回去休息?”秦黛黛走上前,牵起唇角问道。
少年眸光轻颤,“嗯”了一声,收回落在花灯上的目光,看向她的眼睛:“这便去。”
秦黛黛笑了笑,同明敛打了声招呼便上了楼。
待回到客房,千叶的声音立刻冒了出来:“未曾想那小少君艳福不浅。”
秦黛黛没有应声,将花灯放在桌上,边朝卧房走边捻了个清尘诀。
千叶:“黛黛,我发现了,那个明敛也不错。”
秦黛黛笑了一声:“前几日你不是还夸岑望?”
“这不是因为……”千叶的声音低了下去,好一会儿扑簌簌地抖了抖花瓣,“谁让他不争气呢。”
秦黛黛扯了扯唇。
“黛黛,你在想什么?”千叶好奇地问。
秦黛黛静默半晌:“在想后日的喜宴。”
千叶:“……”
秦黛黛轻笑一声,从芥子袋中取出符纸与朱砂,净手后认真画起束魂符来。
嗜情妖虽无形,但世间万物皆有魂,说不定此符后日能派上用场。
一旦沉浸到画符中,秦黛黛便忘了时辰,不知画了多久,门外陡然传来一声敲门声。
秦黛黛执笔的手一顿,看着符纸上一道澄蓝光芒闪烁过后,化作一纸废符,无奈地将符纸揉了揉扔到一旁,起身问道:“谁?”
门外沉静了一会儿,岑望的声音响起:“阿姊。”
秦黛黛愣了下,打开房门。
少年仍穿着白日的衣裳,眉眼微垂。
“阿望,你怎么来了?”秦黛黛不解地问。
岑望的眼睑动了下,抬起眸子,定定看着她,余光在她身后木桌上的锦鲤花灯上一扫而过。
“阿望?”
少年回神:“阿姊,你想找道侣了吗?”
秦黛黛错愕地问:“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话落,她陡然想到回客栈时看见的画面:“还是阿望想找道侣了?”
少年这一次并未如过去一般矢口否决,他沉默着,良久问:“若是,阿姊可愿意?”
秦黛黛怔忡了下,看着眼前分外严肃的少年,好一会儿方才玩笑道:“此事你自己做主便好,我不愿你还终生不娶了?”
少年点头:“阿姊若不愿,我便终生不娶。”
秦黛黛再次愣住,她看着少年眼中忽明忽暗的微弱光芒,心中突然有一股微妙的感觉稍纵即逝。
她想了想认真道:“阿望,你如今已经长大到能给自己拿主意的年岁了,阿姊不会阻止你,只希望你不论做任何事,往后都不会后悔。”
少年眼中光渐渐隐去,轻轻“嗯”了一声:“阿姊早些休息。”
秦黛黛弯了弯唇,看着他转身离去后,关上房门。
重新回到桌旁,她方才发现原来已近子时了。
看着面前画的十几张束魂符,秦黛黛最终一挥袖,将纸笔收入芥子袋中。
休息。
接下去两日,秦黛黛明显察觉到本就冷漠的岑望愈发安静了,虽会随他们一同前去城东的院子布置陷阱,却鲜少说话。
倒是同林姑娘似乎已经和好,林姑娘不再如前几日一般颓靡。
喜宴这日,是在两日后。
魏城主的手下办事很是利落,不过短短两日,他那远道而来的外甥要娶妻一事便传得沸沸扬扬。
更有人说,这对新人一路南下投奔紫阳城主,几次遇见山匪妖兽,均同生共死,情比金坚。
秦黛黛听见这个故事时,是在一日前客栈旁的茶楼,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出来的。
初时她未曾反应过来,还为这个故事动容,直到后来,听见“明公子”“秦姑娘”这些称谓,陡然醒悟这说的便是她与明敛,当下如坐针毡,早早离席。
城东院子早已一派喜气洋洋。
临近黄昏,秦黛黛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一袭嫁裳的女子,眉眼微晃。
她以前确是幻想过自己穿上嫁衣的画面,未曾想初次穿竟是在这般场合下。
“秦师姐,你当真要做这场戏啊?”林清漪在一旁轻声问。
在她印象中,嫁衣便当与心爱之人共穿,而后共度此生才是,而不是……为了捉个妖,便完完整整地做一场喜宴,只是没有父母之命罢了。
秦黛黛笑了下:“不过一身衣裳,”说着,她将最后一根珠钗插入发髻,站起身,“束魂符和缚妖网都无碍吧?”
“嗯,都备好了。”
秦黛黛微微放下心来。
门外凑巧传来喜婆“吉时到”的声音,秦黛黛最后看了一眼镜中人,覆上轻薄的红绸,起身走了出去。
院中宾客皆是魏城主选派来的侍卫所扮,此刻难免有些拘谨,不算热闹。
反倒是丝竹笙箫之音,衬出成亲的喜庆。
已近黄昏,天色渐暗。
秦黛黛由人搀着走进庭院,随着她踏入门内,院中有片刻的岑寂。
秦黛黛不觉抬眸,隔着斑驳的红纱,影影绰绰望见前方的石阶上,穿着喜服的明敛安静站在那里,身姿颀长。
他似是有些出神,却很快反应过来,走下台阶,伸出手。
秦黛黛愣了愣,最终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闻人敛的手微僵,继而若无其事地牵着她走过座座小榭,穿过小桥流水,朝大堂走去,边走边笑道:“秦姑娘,若今夜嗜情妖未曾现身,你我岂不是真的拜堂了?”
秦黛黛蹙了蹙眉,偏首朝他看去,没等开口回应,天地间陡然亮起一束刺目的闪电,与此同时,她的后背仿佛涌起一股寒意。
秦黛黛不禁抬眸看去,只来得及望见穿着薄柿色缎袍的少年正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
秦黛黛抿了抿唇,收回目光继续行走到堂前。
在她收回目光的瞬间,少年安静地抬眸,看着她的侧影及如火的嫁衣,面无表情。
傧相立于一侧高呼:“吉时已至,拜——”
“一拜天地。”
团团阴云积聚在上空,黑云滚滚。
“二拜高堂。”
风声大作,喧嚣阵阵,吹得灯笼与烛火拂动,忽明忽暗。
傧相惊慌地看了眼头顶的灯笼,尾音颤抖着呼叫:“夫妻对拜……”
话未说完,院中的百年槐木骤然被雷击中,冒出缕缕烟雾。
秦黛黛诧异地回头,未等看清槐木,院中内外的灯火一瞬间全部熄灭,便是头顶的月色都恍若被什么遮住,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娇媚的女子笑声自半空响起,可转瞬那笑声又变成男子清泠的嗓音。
“你们以为,我会信你们这场喜宴……”男声与女声混杂着,在庭院中异常诡异。
秦黛黛努力张大双眼,却只看见一片昏暗:“可你还是来了。”
那道声音笑得愈发放肆,它享受地深吸一口气:“嗯,好美味的气息……”
“这强大而至纯的,”嗜情妖停顿了下,“……嫉妒的味道。”
话音未落,一团赤光骤然现身在漆黑的天幕中。
那道声音贪婪又餍足地吸食着什么,赤光愈发强盛,足以将整个院落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