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还留着最后一丝神智……没把那人带到自己的卧房来。
她抹了把脸,掐诀散去满身酒气,又换上崭新的衣物,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陆晴硬着头皮走进去。
在陆府,她拥有一整个小院,这里其实也算是她的房间,一应摆设都极为熟悉。
此刻,熟悉的浅棕色乌牙木椅上,正坐着一个姿容俊逸的男人。
他换了件衣袍,但依旧是月白色的,只花纹和昨天略有不同。长发简单束起,微卷的细碎发丝散落在额角鬓边,衬得他本就柔和的五官更加柔软无害,像是一只弱小无辜的幼兽。
他偏着头,一手散漫地勾着桌上的琉璃壶,一手撑着下巴朝陆晴望过来。
他并未站起身,看上去比她更像这里的主人。
陆晴深吸口气,在他旁边坐下来,硬着头皮:“那个……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苏白璟定定看了她片刻,唇角一弯,淡淡吐出几个字。
“苏白璟。”
声音温和清澈,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不仅人长得好看,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陆晴不安地动了动:“哦,是苏公子啊。我叫陆晴。昨日……实在是抱歉,我昨天喝了些酒,脑子不太清醒。”
苏白璟慢悠悠将那盏琉璃壶勾起来,轻轻在掌中把玩,他蓦然弯了腕,淡绿色的茶水从琉璃壶口缓缓流淌到琉璃盏中。
他执起琉璃盏放在陆晴面前:“陆姑娘意思是……?”
陆晴本能接过茶盏握在手里,吐了口气,总结:“总之——昨日说的那些,都算不得数的,苏公子随时都可以离开。”
苏白璟慢吞吞将手中的琉璃壶放下,在她有些懊恼的眼神里,轻飘飘开口:“姑娘昨日说……想要假装道侣?何意?”
谁让她理亏?陆晴漂亮的眉头皱成一团,认命开始解释起来。
“我父亲……想让我嫁给赵逢。”
赵逢……昨日里那修士嘴里一口一个的赵公子,也姓赵。
苏白璟面色沾上了点玩味,他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美是极美的,她年龄不大,肌肤雪白,五官明媚,最漂亮的仍是那一双宝石般的眼睛,眼神澄澈,眸中少了昨日夜里覆上的那层水雾,愈发显得眼睛清澈透亮。
他轻哂:“五大家族的赵家?”
陆晴立刻知道,苏白璟恐怕误会了什么,她连忙补充:“但我从未听说过赵逢还有这等劫掠……美色的喜好,我父亲肯定也不知晓,我将昨天的事情告知父亲,父亲一定会改变主意。”
“所以,就不必请公子帮忙了。”
苏白璟微微眯了眯眼,他指尖摩挲在琉璃盏上:“这恐怕……治标不治本吧?”
陆晴璀璨的眸子像吹灭的油灯一样黯淡下去。
这也是她所担心的,就算父亲放弃把她嫁给赵逢,但他动了联姻的心思,没有赵家,还有李家,洛家……五大家族有那么多成年子弟,总能找到新的联姻对象。
她才十八岁,她一点也不想这么早就找道侣。
陆晴双手撑着下巴,神情沮丧:“总能想到别的法子的。”
苏白璟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将手中的琉璃盏轻轻放到她面前,语气轻柔:“不如姑娘向在下说说实情?说不定我能帮助一二。”
陆晴面色犹豫。
苏白璟了然:“我并非天光城人士,与五大家族都没有利益纠葛。”
言下之意,她完全可以当他是一个全然无关的陌生人,不必有任何担忧。
陆晴眸子动了动,她叹了口气,缓缓讲述起来。
这里是天光城,人族边界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这座城市没有城主,整座城池由五大家族把控。
陆家在五大家族中名列第五,是最为弱小的那一个。
修士寿命悠长,有大把时间去寻觅真正心爱之人,没有哪个修士会愿意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早早嫁人。
陆晴是陆家独生女,天赋又很不错,按理来说,是绝不可能让她和别人联姻的。
最好的路子其实是她在修行一途取得成就,成为陆家真正的主心骨。
可偏偏——她在修炼一途出了岔子。
陆晴的眸子越发黯淡,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只有可能是这样……父亲嫌弃她的修为迟迟无法晋升,对她彻底失去了希望。
父亲是要把她当成弃子了吗?
可是……她才十八岁,未来还有那么久,父亲为什么不相信她呢?
苏白璟指尖摩挲了下玉杯,状似随口:“什么岔子?”
陆晴眸色挣扎,她还没失去最后的理智,刚才告诉苏白璟的内容就已经超乎了她的预计,她本意只是想来解释清楚,处理掉麻烦,却没想到,她不知不觉就说出了这样多东西。
之前的那些说了便说了,但这件事情确实不能让外人知晓。
她抿唇:“这……我不能告诉你。”
窗明几净的房间内,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冷寂。
苏白璟唇角勾着,眸中的笑意霎时淡了下去。他手指一顿,把玩着的琉璃壶脱落,磕在乌牙木桌上,清脆一声笃响。
陆晴下意识望向他,四目相对,一双潋滟的桃花眸中,似乎有红芒一闪而过。
有……有什么一闪而过?
陆晴捡起掉在桌上的琉璃壶放回原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空荡荡的,忽然涌出一股极为强烈的讲述欲望。
告诉苏白璟。
苏白璟并不是天光城的人。
苏白璟并不像一个不靠谱的人。
苏白璟不会害她,
告诉他也无妨。
说吧,说出来会好得多,说不定他会有什么办法呢?
不待她继续深思下去,喉咙已经率先一步发出声音:“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
苏白璟失笑,轻轻颔首。
陆晴眨眨眼:“父亲之所以想让我联姻恐怕是因为——我的修为已经足足两年没有任何提升了。”
苏白璟上上下下打量她:“陆姑娘看起来年龄并不算大。”
陆晴娇小的脸上露出几分得色:“我十六岁就已经筑基巅峰了!”
她顿了顿,面色又萎顿下来:“但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修为仍旧是筑基巅峰,迟迟无法结丹。”
她陷入了瓶颈。
这样的瓶颈是所有修士最为恐惧的,谁也不知道,一个瓶颈会持续一年,两年,十年,抑或还是五十年?
十六岁的陆晴无法无天,信誓旦旦地觉得,她一定能在两天内破除瓶颈,成功结丹。
后来,两天变成两个星期,两个月,再到两年。
两年后的今天,她怎么也无法说出这句话了。
“这是为何?”
陆晴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找不到自己的道心。”
道心。
这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东西。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修道之人的目标。
人总是有欲望的,修士也不例外,或是为名,或是为利,或是追求强大通天的力量,或是钟爱于炼器炼丹等等。
凡所欲求者,皆可为道心。
大部分人通常不会被道心所困住。
同样的,这也意味着,一但被困,这极少部分人将很难走出来。
苏白璟指尖轻轻敲了两下琉璃壶:“为道心所困,这倒是少见。”
“是吧?你也觉得少见吧?”既然说了,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陆晴愤愤握拳,干脆一股脑说了出来,“天光城和我同辈的朋友,没有一个是会被道心所困的。两年来,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办法我都试了,完全不行。”
原来是道心。
苏白璟对陆晴的瓶颈瞬间失去了兴趣,他意兴阑珊地拨弄了下琉璃壶,将话题带了回去:“道心之事不急于一时,对姑娘来说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联姻之事。”
提到这个,陆晴脸上郁气更重:“大不了,再离家出走一次就是了。”
离家出走?
苏白璟愕然,随即失笑:“昨天……是在离家出走?”
陆晴不太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之旅只持续了短短一天,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好事情。
“害,一回生二回熟嘛。”
苏白璟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脸上,手指在琉璃壶上轻点两下:“但我觉得,这不算什么好主意。”
“嗯?”陆晴眨眨眼,“那……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苏白璟又拎起桌上那盏琉璃壶:“不若依原计而行?”
他忽然笑了:“我觉得挺好……玩的。”
他的唇角上扬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宛如月牙的眼睛里眸色渐深。在她见到他这一会功夫里,他明明总是在笑着,陆晴却恍然觉得,好像这会他脸上的笑,才带了点真正愉悦的味道。
陆晴没听到他刻意压低,含糊在嗓音里的最后两个字,只听到他说他觉得挺好。
苏白璟竟然觉得——假装道侣是个好主意?
她微微挺直了腰,思索着苏白璟的话,凭心而论,她其实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反正她又没有喜欢的人,一时半会也完全没有要找道侣的打算。
她才十八岁,就算她此生结丹无望,也有白来岁的寿命,她至少要三十八岁的时候才考虑道侣的事情。
更别说,陆晴从来不觉得,自己会一辈子都无法结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