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嬅犹自不放心:“你不会毁了它吧!如果要伤及社稷图,我、我……”
她本想说如果社稷图受损,她有何颜面面对历代祖师,还不如困在这里算了。然而话到唇边,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出‘永远留在这里’几个字,一时卡住。
窸窸窣窣声由远及近,带起一串脚步。
景昀回首,容嬅竭力探头,无奈出不了秘境,视野受限,焦急道:“什么声音?”
景昀道:“文妙?”
连滚带爬冲出草丛跑来的正是文妙,也难为景昀还能认出她,小女孩又冻又吓,一张小脸青白,满身草叶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扑到景昀身前,脚一软跌坐下去,哽咽出声:“云前辈!”
她这幅模样太过狼狈,景昀和容嬅只通过雨霖铃探知社稷图中动乱,却不清楚前因后果。见文妙扑过来,容嬅先惊叫一声,看景昀没有动手,反倒叫出对方名字,先松了口气,而后心念一动,连忙道:“你认识她?快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明晚十点更新。
绝音徽这部分稍长一点,这个单元结束之后,开始替师兄招魂,然后进最后一个小世界。
第94章 94 绝音徽(二十)
◎景昀道:“我不承诺不确定的事情。”◎
最初进入社稷图时, 文妙、岑陵和柳兰扬一同出现在了隐雾林中。
他们的运气很好,落在了同一个地方。但他们的运气又不是特别好,因为与他们同在隐雾林中的还有数名年轻弟子。
社稷图中不禁私斗, 所以同道不一定是伙伴, 更有可能是对手。
柳兰扬当机立断,与对方打过招呼,便带着岑陵与文妙准备离开, 然而隐雾林中地形复杂,三人兜兜转转绕来绕去,竟然又撞上了那些弟子。
但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场单方面的狩猎。
狩猎者只有一个人。
年轻弟子们拔剑冲上,最少也有金丹境的修为,却在那人面前显得极为弱小, 相继倒下。于是惊惶之下, 开始四散奔逃, 反而背后空门大开,将致命弱点暴露出来。
这些弟子中没有名气很大、修为很高的存在,大多出自较小的宗派,其中没有人足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服众,站出来主持进攻, 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自然破绽极多, 败的极惨。
但柳兰扬和岑陵对视一眼, 眼底同时浮现出极为凝重的神色。
他们二人修为不浅, 在社稷图中亦能算得佼佼者。正因如此, 眼力也极准。看到狩猎者的那一刹, 他们就明白, 即使自己出手,也不过让隐雾林中多三个冤魂。
他们只能逃。
逃得掉吗?
林中那狩猎者的目光,已经准确地投来。
文妙只见柳兰扬与岑陵对视,而后岑陵毫无预兆地一掌击在了她的背心。
那一掌并不伤人,力道却极为绵长,文妙尚未反应过来,便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向隐雾林边缘方向飞落出去。
她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柳兰扬横琴身前,岑陵执剑在手,远处狩猎者头顶兜帽落下,发顶露出一对小小的犄角,像道典传说中的龙。
那当然不是龙角。
而是魔角。
魔族的天赋、地位、修为,都直接与血脉关联。
冰原中终日游荡、凶残混沌的绝大多数魔族,都是最低等的魔族,其中部分甚至尚未开智,与野兽无异,只是比野兽更强大、更凶狠。这样的魔族,头顶往往都生有一对极大的利角。血脉等级越高的魔族,头顶魔角也就越小,外表也更像人。譬如魔族皇室,只要遮住头顶魔角,看上去与人族几乎没有分别。
那是一只魔。
而且是一只境界极高、血脉尊贵的魔。
文妙大概是生下来到现在的所有好运都用在了这一刻,她落地在隐雾林边缘,跌跌撞撞逃出去,既担忧师兄师姐,又不敢折回去送死,只好试图寻找道门弟子,通报社稷图中出现魔族的消息。
然而很快,她目睹了一场道门弟子间的厮杀。
文妙立刻趁着对方尚未发现她,夺路而逃。
她本就不是外向勇敢的性格,血淋淋的惨剧摆在眼前,更是榨干了她最后一丝信心。
魔族潜入社稷图,这说明什么?
社稷图外的大阵由道殿主持,身为道殿弟子,文妙比别派弟子知道的更多。因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已有数,只是本能避开,不敢也不愿多想。
然而目睹的那场道门弟子厮杀,将文妙恐惧和回避的答案赤裸裸拨开,呈现在她面前。
——道门中出了内奸。
除了天枢小队,以及极少的数个人之外,文妙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她躲躲藏藏,像只惊弓之鸟,终于在这片原野上遇见了景昀。
其实她和景昀只见过寥寥几面,且景昀的来历模糊,同样可疑。但或许是景昀本身有种格外令人信服的力量,又或许因为那名魔族碎在她脚下的画面太过富有冲击力,文妙在她面前几乎升不起半点疑虑,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她坐倒在地,显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景昀没有立刻开口,仍在思忖。秘境门内的容嬅却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姑娘,你是道殿弟子?”
文妙抬起头,注视着门内的容嬅,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容嬅道:“你们道殿消息来源最广……不许得意!”
她转头用力瞪了景昀一眼,而后又问:“那你知道幽夜君是谁吗?”
景昀从苍山秘境离开之前,容嬅将本命法器雨霖铃放了出去,借此打探社稷图中的动荡从何而来。
容嬅自己无法离开离秋城,雨霖铃行动同样受到很多限制。最终她们得到的有用讯息并不多,只有一段被雨霖铃记录下来的对话比较古怪。
容嬅反复听了许多遍,最终确定那段简短的对话中提到了一个非常可疑的名字。
——幽夜君。
尽管暂时无法确定‘幽夜’到底是哪两个字,但最后那个君字却不大可能出错。这在人族修行者取名或道号时并不常见,却是魔族对强者的尊称。
文妙诧异地望向容嬅,古怪的神色一闪而逝,仿佛容嬅问出的问题极为不可思议。
“幽夜君……是魔族最强者。”
景昀注意到文妙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是魔君的姑姑,老魔君的妹妹,是极北冰原如今除去魔君以外,唯一可以被尊称为君上的魔,相传她的境界已经修至极天,是魔族数千年来最强大的存在,没有人真正见过她,只知道她从出生时起,就住在极北冰原最寒冷的冰渊下。”
魔族自称天族,都城名为天都。在他们计算修为的方式中,极天是最高境界,大致相当于人族的大乘巅峰。
景昀意外地扬起眉,容嬅则抢先发问:“她是思君之女?”
思君这个称呼显然太过古老,文妙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
思君,就是千年前率魔族挥师南下,意欲将九州化作魔族版图的那位野心勃勃的魔君,他的野心最终以头颅飞下承天台而告终。在景昀斩杀他之前,他已经整整做了五百年魔君。
他登临魔族君位的时间比景昀和容嬅出生都要早一百多年,千年前,他就是笼罩在人族北方的阴影,也是景昀最为忌惮的敌手。
他有个很别致的称号,叫做思君。
这个称号的由来,是他年轻时隐姓埋名潜入九州游历,入乡随俗地取了个人族的名字,单名为思,据说是取自一句古老的诗词,忧来思君不敢忘。
他在思念什么?
他和历代魔君一样,长久思念着冰原以南辽阔、富饶而且温暖的人族领地。
当他的身份揭开,回到冰原成为魔君之后,许多人讥讽魔族附庸风雅、贻笑大方。但他并不介意,甚至还将其作为称号,冠在君号之前,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南方那片土地的渴望。
直到他的头颅飞下承天台,滚落在泥土之中。
身为上清宗圣女,修行界地位最尊的大人物之一,容嬅曾经对妖魔二族的皇室族谱倒背如流,完美践行了知己知彼四个字。
但终究时隔太久,哪怕容嬅当年记得清清楚楚,千年来在社稷图中也不会日日背诵复习,此刻不由得露出迷茫之色:“思君有这么个女儿?”
“是遗腹子么?”
文妙肯定了景昀的猜测:“是,她出生在九百七十年前。”
幽夜君和老魔君是同母所生,他们的母亲是思君的王后,同时也是思君唯一的妹妹。因此,这位王后同时兼具最尊贵的地位与最尊贵的血脉,身负极高的修为。
早在孩子未出生前,她就感受到腹中的胎儿拥有无比罕见的天赋,甚至胜过她的长子,如果这个孩子诞生,必将使得天族的实力再度壮大,从而稳固动荡的形势。
幽夜君的天赋确实极好,好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好到在母胎中不断壮大,开始拼命掠夺母亲体内的魔气。
所以在幽夜君出生的那一刻,她的母亲就死了,而她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拥有了极为强大的力量。
景昀下意识抬手,拨动颈间悬挂着月华瓶的银链,若有所思。
容嬅秀眉微蹙,似在思索。
她们二人各自思考,无人出声,场中寂静,文妙不明所以,却本能地觉得有些心慌:“……二位前辈。”
文妙斟酌了一下,拿不准容嬅来历,见她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好含含糊糊问:“二位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容嬅随口道:“没什么,幽夜君好像在社稷图中,先了解一下对手。”
“……”
“你没事吧!”容嬅突然惊呼。
只见文妙愣了片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好在情况没有容嬅想的那么糟糕,文妙并不是一听幽夜君威名直接吓死了。而是心力交瘁疲惫太过,听了那句话心神起伏剧烈,所以晕了过去。
“我还以为道殿弟子不成器到了如此地步。”容嬅习惯性嘲讽道。
景昀蹲下身,雪白的指尖按在文妙眉心,一缕神识注入她的识海。
相较于搜魂,这种方法几乎没有伤害,同时也仅仅只能读取一些浅显的讯息,倘若对方神魂强大,识海本能抵抗,可能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显然,在景昀面前,文妙和‘神魂强大’这个评价大概有着从天到地那么遥远的距离。
景昀收回手,没有理会容嬅的嘲讽,而是道:“不必弄醒了,把她放在离秋城里吧。”
离秋城秘境是容嬅的主场,整个社稷图中恐怕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容嬅问:“你准备怎么办?”
景昀道:“先亲眼看看社稷图中形势如何,文妙所说有无疏漏偏颇。”
“然后呢?”
“然后开始杀。”
“动静尽量小一点,不要伤到社稷图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