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卿带着楚辞来到了一个紧锁的院落,院子十分简陋,但是干净得很,一看就是打扫过的。
今日无月色,只有那土屋小窗里泛着的一支暗淡的烛光,随着楚辞的心跳忽明忽暗。
楚辞推开门,北言抢先钻进了屋里,挡在楚辞面前。
一声轻笑,孙交阴柔的声线伴着昏暗的烛火从角落里响起。
“公主长安。”
北言全身戒备,刀已出半鞘。
楚辞一手搭在北言肩膀轻轻拨开了他,楚辞双手背后,下颚微微上扬,面若冰霜地站在了房间的正中央。
身形挺拔的楚辞好像才是这屋子里唯一发亮的物体。
“若想活命,从实招来。”楚辞没有半句废话,看着比上次见到还要骨瘦如柴的孙交毫无感情的说道。
“我要一艘去往绥丹的船,顺着运河逃走。”
“你没有可以跟我谈判的条件。你现在开口,我允你一条狗命。”
孙交从本来烛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缓缓爬到楚辞跟前,终于露出了眼窝深陷,头发稀松的落魄样子,在这泛黄的光线下仿佛饿死鬼觅食一般。
孙交有气无力的低着头,也不反驳,楚辞说得对,他确实没有什么可交换的。
四年前,孙交还是当时的大皇子姜崈宫里的掌事太监。
他每天负责照顾大皇子起居,不能有失,大皇子身体不好,稍有不慎就会生病。
有一次孙交去宫中佛殿为大皇子拿祈福经文的时候,听到了一席话。皇帝问及宫中喇嘛,关于二皇子姜湛的命格,起初他也没往心里去,拿了祈福经文便回了。
可自那天起,皇帝频繁出入二皇子生母周贵妃的寝殿,赏赐有加,极其照顾,本来只是平常宠爱的周贵妃竟一时宠冠六宫,盛宠更胜鼎盛时期。
姜崈见状觉得蹊跷,便让孙交买通了大内总管的干儿子打听情况。
果不其然,皇帝属意姜湛为太子人选,皇帝膝下本有五子,其中三子年幼夭折,只剩下这两位皇子。
可奈何本该立嫡立长的姜崈体弱多病,虽有学问城府但恐怕命不久矣。而姜湛不同,虽说姜崈在政事上更胜一筹,但姜湛也是学富五车,还有一副好身骨,加上武将们对二皇子青睐有加。
相比之下,确实姜湛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这胜负已然分明,可姜崈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知道,他的这个父皇此生最大的心病症结所在。
烨家。
南云国尚武,有学问的武将更是位超丞相。偏偏烨家世代皆是如此,甚至个个青出于蓝。
镇国大将军烨府当时可谓是赏无可赏的天家富贵,有些文官进谏甚至都要问过烨家的意思来揣测上意。
而反观朝廷,当时的兵戎皆为烨家摇旗呐喊,姜家实力仅仅存于小小宫殿之上的几个言官口中,这才是最恐怖的。所以烨家忠与不忠,反与不反根本不重要,而是他们如果想反,恐怕南云几个时辰内便能姓烨。
“那一晚,大皇子带着奴才走到行政殿,敲开了皇帝的门。他们说了什么奴才不知道,但那天之后,大皇子便找到了一个人。再过不久,公主回城报丧之时,大皇子便成了太子殿下。”
“姜崈找了谁?”
“林逸恒。”
屋里楚辞四人听到这里,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顾维卿在一旁愤然怒视着孙交。
“林逸恒被请到姜崈宫里,不到半天的功夫便走了。三个月后,公主双亲就被毒死在北荒战场。之后便是大皇子被封太子,烨家公主进宫抚养。”
楚辞脖颈上的青筋明显,拳头紧握,指关节在幽暗的烛光下颤抖着泛着白,她大跨一步走近孙交,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一脚把他踢飞到墙壁上。
孙交整个人飞到墙上,身体被墙面弹开又重重跌落,躺在地上的他好似没什么生气的一坨枯草。
伴着孙交虚弱的咳嗽,楚辞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再胡说一句,我千刀万剐了你。”
“林逸恒死的时候,心口可有一颗红豆大小的血点,血点四周散去九块黑斑好似梅花?那是噬心蛊虫,大皇子少时从烨家掳来的绥丹国人质身上搜到的,一直养着以待来日。”
这一番话好像晴天霹雳,楚辞瞳孔都跟着一起颤抖,她当年为林逸恒整理遗容下葬之前,确实看到了胸口的那黑色红蕊梅花。
孙交看着楚辞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他好像嗜血的猛兽,要击溃一身热血的楚辞一般变态地笑着。
“那噬心蛊通过特定声音完成指令,可钻人五脏六腑,只需操控之人的一滴血,再给蛊虫听的第一个声音,那便是指令了。林逸恒没用,蛊虫认主之时他太过紧张,蛊虫还没喝他的血之前就被咬了一口,所以才被毒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中毒吗?”北言问道。
“大皇子没跟他说,他怎么会知道?”孙交的语气竟生出些骄傲,“姜崈这个人绝顶聪明,他就是躲在暗处的一条毒蛇,早就看清了你们所有人的弱点,在最有利的时刻露出毒牙一口致命!可惜,这样的天才却输在你这里。”
孙交看向怔在那里的楚辞,突然大笑,“我若是他,当时就应该把你也杀了。”
楚辞还是不做声的看着孙交,整个人都木木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大皇子这一辈子最大的弱点,致命弱点!便是对你的情意!他当年只想让林逸恒杀了你父亲而已,谁知林逸恒鬼迷心窍,欲挟烨家幼子,夺烨家权势杀你双亲,从而永除后患。大皇子暴怒,差点毒死林修弘以此泄愤!林修弘毒发卧床不起,救了三天才捡回一条命,对外只说骤然失子之痛无法承受。如若不然,你以为当时北荒大乱,姜湛如何能捡到兵权啊!”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小安在一旁问道。
“烨楚辞刚刚受封长公主的时候,我就开始计划假死了,我买通了倒马桶的内官把我送出宫去逃亡,一直住在山野之间。觉得时过境迁,便想着去小城生活,没想到被你们逮住。”
小知听完所有的事情,扶着墙缓缓的瘫坐在地,抱紧了自己不停的摇头。
她不敢相信,护送她们八百里奔丧的林家哥哥竟是杀了公主双亲的罪魁祸首!
林逸恒送楚辞回城的时候病死在半路,还是楚辞和小知两个人亲手把他葬了的。
小知想到这,她猛然抬起头望向站在房屋中间的楚辞的背影。
楚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都看不到身体的呼吸起伏,她就好像幽灵一般透明轻盈。
孙交看着楚辞微微张大的瞳孔和毫无血色的脸再一次肆虐狂笑。
没有什么比眼看着忠贞君子信念崩塌更让人陶醉的了。
孙交的笑声好像一支无形的黑暗钩子,疯狂的扎向千疮百孔的楚辞,妄想着她和他这种人一样,也能喷涌出恶臭的黑色鲜血。
北言上前一拳打晕了孙交。
“公主,万望珍重啊......”顾维卿在一旁开了口。
“......多谢顾大人,此等大恩,楚辞无以为报。”楚辞的声音明显的颤抖,让人听着心碎。
失了魂的楚辞走出房间,融进这漆黑的夜色之中。
小知快步跟上,一把搂住了楚辞的胳膊,生怕楚辞出了什么事。
楚辞慢慢转头,眼里都是惊恐和泪水。
“小知,我竟为杀父仇人,亲手送终!”
说罢,楚辞直直倒下。
第70章 姜家有两子,死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辞昏迷了三天,噩梦不断。
她梦见她父母七窍流血的样子从地里爬了出来,满是泥土的手指着她的鼻子痛骂她是个不忠不孝烨家子孙。
认贼作父,手葬凶手。
她不停奔跑想要跑去父母面前跪下求饶,却被人一把拉住,回头一看,是姜崈。
姜崈还是那一付淡颜如竹,温婉如雅乐,声音如清泉一般的样子在她耳边呼气对她低语。
“你逃不掉的......”
“啊!”楚辞惊叫从床上一下坐起,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公主!”
小知赶忙送上帕子擦了擦楚辞的嘴。
小知抱起惊魂未定的楚辞,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喜极而泣,“大夫说瘀血吐出来就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楚辞好像受了惊的小兽,耳朵不停地辨认着方向,眼睛惊恐的看向四周。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辞才感受到了小知放在自己身后的手。
“我睡了有多久了?”楚辞嘴里还有些血泡,说话有气无力含糊不清。
“三日,”小知轻轻擦拭着楚辞脖颈上的汗珠,“吓死我们了,大夫说您再不醒可能就......顾大人每天都在烈阳下跪两个时辰一直掌自己的嘴,怪自己害公主涉险,我们拦都拦不住。”
楚辞吃力抬起手,拍了拍小知的胳膊,指尖不受控制的轻轻抖着。
“药呢?我要吃药。”
小知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跑出去找小安拿药。
在外跪着的顾维卿看到此景连滚带爬的跑到楚辞房间门口。
他一脚刚踏入房门,又立刻收了回来。
“罪臣顾维卿,请公主赐罪!”
顾维卿在外跪地行了大礼,一直不敢抬头,这时小安和小知拿着药直接略过了顾维卿进了房间。
跟在后头的北言看着顾维卿趴跪在地上的样子,停住了脚步准备拉他起身。也不知这文官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抖,北言一个踉跄差点没被他拖倒在地。
小知帮着楚辞穿戴整齐之后,楚辞发了话。
“顾大人请进。”
顾维卿听到楚辞的声音一把拉住北言的手臂踉跄起身,跑进屋内。
“臣有罪,臣考虑不周,害公主命悬一线,臣万死莫赎!”
“区区小伤几日便好了,大人无需介怀。”楚辞声音虚浮,有些摇晃。
说罢还没喝药的楚辞便要下床,小知见状立马扶着,楚辞太过虚弱,一只脚刚落地便腿软瘫坐在地。
所有人都往前一冲想要扶住楚辞,楚辞轻轻摆手,推开小知的手在地上慢慢跪好。
小知小安见状也齐齐跪在地上。
“顾大人今日大恩,楚辞无以为报。只是我现在无权无势,没什么可给的。”
说罢便与小知小安一起叩拜顾维卿。
顾维卿连忙下跪,“如今既已知晓事情真相,就算是无缘路人也定要告知,更何况公主救臣于危难数次,维卿不敢邀功,只求公主能保重身子,为烨家平冤!”
小知心疼的连忙扶起楚辞,顾维卿在一旁轻声劝着,“公主快些喝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