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李春昼将手搭到了她肩膀上,制止了她没说出口的话,轻声说:“不需要你动手。”
今天是这次轮回的第三天,不出意外的话,“王八蛋”该来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李妈妈恰好抬头望向毕袁思身后的方向,她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再也顾不上毕袁思一行人,惊喜道:“二爷您来啦!”
原本看热闹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自己脸上轻浮的神色,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齐刷刷向门口看去。
众人目光聚焦处,二皇子只懒散地扯动唇角笑笑,当做对老鸨的回应。
他今天穿着一身月牙色的修身长衣,衣服上用金丝绣着繁杂华丽的暗纹,云锦质地的料子衬得他十分俊朗,整个人器宇轩昂,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感。
几名玩家心里猜测他可能是出自名门的贵公子,但是春华楼的熟客都清楚,这位其实就是当今圣上第二子,也是先皇后所生的嫡子,梁长风。
二皇子身边只跟了一个护卫,但隐藏在人群中的暗卫究竟有多少,怕是谁也说不清楚。
二皇子的视线穿过人群,淡淡地落在李春昼身上,他盯住站着老鸨身边的李春昼,似笑非笑道:“真是把你心思放野了,还想跟别的男人喝酒?”
“二爷!”李春昼不心虚也不害怕,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不管不顾地朝着二皇子冲过去,像是一只鲜艳的蝴蝶般轻巧地落进他怀里。
二皇子抬手揽住她,玩笑般捏了捏她的脸,用带着碧玉扳指的手指随意蹭着她柔嫩的脸颊,然后把漠然的视线投向毕袁思一行人,脸上笑意慢慢冷下来。
不管笑不笑,梁长风脸上神情变化幅度其实都很小,因此他平时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毫无波澜的脸孔,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眼神,与其说是怒意,不如说这才是虚假和善下他一直隐藏的真正表情。
二皇子一来,也就没什么人关心毕袁思一行人了,几名玩家被挤到最外圈,眼睁睁看着原本看热闹的客人众星捧月一般围着那个贵气打扮的男人,全都捧出一张笑脸,竭尽全力地巴结着他。
对于这个人的身份,一直沉默着打量周围的施固心里有了点猜测,他把同伴们拉到身边,低声对他们说:“这个npc应该就是梁长风,大梁的二皇子。”
籍和问:“那我们需不需要去他身边打探一下消息?”
施固仔细考量片刻,还是制止了他的想法。
梁长风的性格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恶劣暴戾,可是凭着他把握着半个大梁钱袋子的强硬手腕,又叫皇上对他说不出什么重话。
先皇后过世以后,梁长风身边基本没什么人管他,各色男男女女趋之若鹜地往他身边挤,有的是被背后人暗中授意,有的则单纯就是贪图他美色的酒肉之徒,梁长风被他们带得整日游戏人间寻欢作乐,几年下来,在盛京的名声可以说是烂透了。
这些都是年轻时的事,后来梁长风年纪大了,性子逐渐沉稳下来后就开始经商。
做生意讲究的是笑脸迎人,但是不管二皇子表面怎样待人热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本质上其实还是那个肆意妄为,咬住人就不会松口的疯狗,只不过年纪一点点上来,伪装得更好了而已。
梁长风用戴着扳指的那只手拍拍李春昼后腰,拉长了音调,轻笑着说:“走吧,带爷去楼上。”
第20章
李春昼仰头对梁长风笑,她太漂亮了,严格来说李春昼的长相并不属于当下流行的类型,但是她长相上的这种独特反而突出了她那股子与众不同的气质。
谷夌凡也是美人,不然不能蝉联花魁三年之久,但是热烈的太阳和清冷的月亮如果出现在同一时刻,很少有人会特意关注到月亮。
毕袁思看到谷夌凡扶着楼梯扶手的那只纤纤玉手正紧紧地攥着,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齐乐远从人群中钻出来,幸灾乐祸地在毕袁思鞋面上狠狠踩了他一脚,然后便大摇大摆地朝楼上雅间走去。
李春昼陪着二皇子走进雅间,剑一颇为知情识趣地停下脚步,守在房间门外,没有跟着进去。
一进门,李春昼便扑进二皇子怀里,踮起脚伸出两只小手捧住二皇子的脸,她看着二皇子眼下隐隐浮现的青黑,不高兴地蹙起眉头,说:“二爷又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她跪坐在床上,然后把二皇子的脑袋按在自己大腿上,用恰到好处的熟练手法给他按摩。
李春昼的小腹跟着她的呼吸柔软地上下起伏,二皇子看了会儿,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隔着衣服轻轻触摸她的小腹,感受着李春昼身上鲜活的体温和那股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大抵是因为出生在帝王家,二皇子从小就被教导要保持身为皇子的威严,他的一切感情都鲜少在人前表露,明明都已经这样生活近三十年了……此时此刻,二皇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闯进空空荡荡的长乐殿,趴在先皇后身边睡觉时的那种感觉。
先皇后漆黑的长发蒙住他的脸和眼睛,好像让人怎么也挣脱不出来一样,那时年幼的梁长风恍惚间有一种感觉——自己要被淹死在母后温热的怀抱里了。
而李春昼的小腹平坦,跪坐在床上时只有一道微微的弧度,二皇子将手放在她腰上比量了一下,好像两只手就能圈起来,虽然他平时也会搂着李春昼的腰,但是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李春昼肚子里根本没有小孩,那副温柔的姿态里却带着一股模糊的母性,二皇子把手伸到李春昼衣服下,就这么放着,好像有些迷恋她小腹上柔软的触感似的。
先皇后离世的时候年纪并不大,活到三十五六岁,一命呜呼。二皇子当时也才十五岁,先皇后最后一次跟他说话时,死死抓着他的手,要梁长风向自己保证他一定会当上皇帝。
之后先皇后便被葬进皇陵去了,生前被关在深宫里,死后也落不到一个自由。
每年祭祀的时候,皇上总要单独留出一些时间给二儿子,让他上香时跟他母亲说几句话,鞭炮皮、红纸碎屑被风吹得洋洋洒洒,香灰屑闻久了也就不觉得呛鼻了,但是皇宫里的流言还是在的,每每提起先皇后,大家想起的还是二皇子弑母的传言。
但是一切都是终将要消失的,正月里风呜呜地吹,梁长风跪在大殿里,将香点燃,他其实无所谓鬼神之论,却总是无悲无喜仰起头来,演戏一样,一动不动地望向空中。
明明自己感受不到悲伤,却因为大家都在哭,二皇子也跟着面无表情地掉了两滴眼泪,在熟悉他的人看来,或许会是很诡异的事情。
二皇子直起身子坐起来,把李春昼抱到自己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她的腰,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李春昼挣扎着起来,拿起床边小餐桌,摆到床上,然后才又缩回二皇子腿上,她嘴里塞满了甜腻腻的糕点,一边吃一边问:“二爷,塞北是不是快要打仗了?”
西北的战事已经僵持了几个月了,现在是夏天还好些,等秋天一到,突厥人物资匮乏,恐怕又要南下掠夺大梁,到时西北定是一副战火连天的悲惨景象。
二皇子用大拇指抿下她嘴边的糕点碎屑,漫不经心地说:“宓老将军要是调走了就说明要打仗了,没调走就是不会。”
宓家世代为大梁驻守边疆,宓将军,也就是宓鸿宝的父亲就死在西北。
宓鸿宝的母亲宓夫人是当今圣上胞妹,若是论起辈分来,宓鸿宝其实是二皇子表弟。
宓家世代忠良,唯独宓鸿宝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在宓夫人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根本没上过战场,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大梁和突厥人若是真打起来,宓家如今能率大军出征的恐怕也就只有宓老将军一个人了。
“打仗很烧钱吧?二爷要是没有钱了,春娘就把首饰都卖了,把换来的银子都给二爷。”李春昼在他怀里仰着头卖乖。
二皇子哼笑一下,知道她也就是嘴上卖乖,但依旧满意地单手扶住她的下巴,说:“傻丫头,皇权可以垄断很多东西,爷想赚钱还不简单吗……你那些首饰,知道你舍不得,留着吧。”
二皇子抚摸着怀里李春昼的脸,像是在摸一件心爱的艺术品,或是什么名贵摆件,他仔细地把玩着这件属于自己的精美瓷器,检查她有没有受损、破裂。
确认她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后,二皇子把下巴放在李春昼肩膀上,眼瞳微微一转,像一条在暗处中窥视着一切的蛇,慢条斯理地问:“春娘,你今天早上跟宓鸿宝一起去哪里了?”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地说:“暗卫说你们突然消失了……春娘,你不打算好好解释一下?”
李春昼咀嚼的动作一顿,随口胡诌道:“我们上午去城外小山坡了,因为有一个丫鬟逃跑,我们就追过去找人了。二爷不相信的话可以随时去问世子,至于暗卫跟丢了我们……”
她半真半假地说:“可能是因为那地方闹鬼吧。”
二皇子眸色很淡,看久了总是给人一种薄情的感觉,他低头瞧了李春昼两三秒,不置可否。
倒是李春昼脑后的牡丹花香一阵阵往二皇子鼻尖扑,于是他微微低头,像是要去俯身嗅那朵牡丹的花心。
李春昼乖巧地一动不动。
二皇子在快要碰到李春昼头上牡丹花时又忽然一偏头,咬上了她的耳尖,李春昼身子微微一躲,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二皇子被她娇憨的神态逗笑了,在她唇上亲了亲,说:“下个月爷要出海一趟。”
这件事李春昼早就知道,但是她依旧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睁大了眼睛问:“二爷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但应该时间不短,可能需要跨过天池,然后再回来。”二皇子远目,目光倦怠没有落点。
“二爷是想要找什么东西吗?”李春昼接着问。
“不,就是去看看世界上还有没有什么跟大梁不一样的地方。”
李春昼不是很理解,“既然不知道天池那边是什么,为什么还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二皇子捏着她的下巴端详她那张清澈皎洁,又透着些幼稚和愚蠢的脸,一边亲她的眼睛,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着说:“现在能去却不去,等以后别人把地方占下来,咱们的人想去都去不了,将来后人会怪我们的……”
“哦……那二爷去吧。”李春昼眨眨眼,缩在他怀里,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二皇子低头瞧她,调笑道:“爷怎么感觉你一点都没有舍不得的意思?”
李春昼心道,光说去,这都说了十年了,反正从来没见过下个月到底什么样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但是这些话不能在二皇子面前说出来,李春昼只是把头深深埋进了他怀里,装出一副不舍却又故作坚强的委屈模样。
二皇子摸了摸她的头发,蓦地问:“……这次出行少说也要在外逗留几年,爷带着你一起去好不好?”
李春昼错愕地抬起头,以前那么多次轮回,他可是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但她只愣神了片刻,很快就灿烂地笑起来,脆声答应道:“好啊!”
不管心里想还是不想,李春昼表现出来的,都只会是讨人喜欢的神色。
二皇子满意地抚摸她光滑的脸蛋,不言不语,李春昼试着去望他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猜不透二皇子究竟在想什么。
对于二皇子这种身居高位的人而言,身体上的欲望和快感早已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只有精神上的掌控感才是更吸引人的东西。
不论是李春昼的表里不一,还是她的小心思,二皇子其实都一清二楚,但他并不在意,或者说,他享受的正是这种半推半就的顺从,唯有看到别人因为权力和地位不得不讨好自己时,二皇子才会感受到格外真实的愉悦感。
至于这种讨好究竟是源于权力的诱惑,还是权力的压迫,并不重要。
***
谷夌凡虽然愿意额外给毕袁思一个上楼说话的机会,但是她也只是愿意单独见毕袁思一个人而已,至于剩下几个没资格上楼的人,李妈妈则找了个姑娘陪他们在大厅里喝茶聊天。
这个倒霉姑娘又是杏兰。
第21章
杏兰的样貌在美人如云的春华楼里并不算出挑,但是她身材丰满,所以平时也不缺恩客,就是性子直了些,也不识字,一些喜好附庸风雅的客人便总是在语言上轻视她几句,以获得心理上高人一等的胜利感。
春华楼里的姑娘大多都像杏兰一样,只有名,没有姓氏,怕的是和贵客的姓氏相撞,惹得客人尴尬或是不快。
今天和毕袁思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七名玩家,在毕袁思离开以后,他们交换了几个眼神,无声地达成了默契,七个人兵分三路,籍和找到老鸨,点名要单独见一个名叫成颖初的姑娘,他还想要仔细问问自己从女人变成男人的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洪武与施固还有阿平单独要了个雅间,剩下的王汝玉、臧冰还有严清泽则留在了大堂里,跟杏兰一起喝茶。
眼见桌上气氛有些冷场,严清泽主动问道:“杏兰姑娘,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们讲讲关于花魁的事?以及刚刚那位‘二爷’。”
杏兰见他们这一行人说话好声好气,也没有对自己胡乱动手动脚,便一遍嗑瓜子一遍给他们讲起自己知道的八卦来。而要聊谷夌凡,自然避不开她和李春昼之间的往事以及恩怨。
“原本啊……”杏兰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妈妈是准备用梵奴去笼络二皇子的,结果他偏偏看上了当时还是个黄毛丫头的春娘。”
杏兰把瓜子皮吐到自己手里,带点幸灾乐祸地说:“当初攀上二皇子的人若是梵奴,那她现在估计也不用跟我们一样接这么多客了,可惜啊,她肯定也没想到自己的客人居然会被整日跟在自己身后的跟屁虫给截胡吧。”
杏兰讲八卦讲得津津有味,臧冰摸着自己下巴,一边听一边发自内心地觉得谷夌凡的心情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在十几岁最心高气傲的年纪,被一个远不如自己的小孩子压了一头,想必相当不爽。
随着李春昼耀眼的外貌一点点长开,谷夌凡的危机感也会逐年加深,恐怕她再也无法和过去一样用年长者的目光看待李春昼了,这种“关心中带着点嫉妒,嫉妒中又带着点失落”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当中人自己清楚。
而王汝玉则一直盯着杏兰的脸看,把杏兰看得摸不着头脑,她摸摸自己的脸,不高兴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王汝玉回过神,摇摇头说:“没有没有。”
“啊,我知道了~”王汝玉和臧冰的伪装实在拙劣,杏兰一眼就看出她们俩其实都是小姑娘,她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朝王汝玉俯身过去,丰满的胸脯撞上她的胳膊,娇声问:“郎君是想要跟我共赴巫山……对吧?”
“共赴巫山”四个字的语调被她说得又轻又长,这种文绉绉的词还是杏兰从别的恩客那里学到的,其实她根本就不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