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春昼跟谷夌凡都是春华楼里的头牌,平日里也都想压对方一头。
谷夌凡比李春昼大三岁,从十五六岁的年纪开始就展露出过人的天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与盛京城内的达官显贵更是交集不浅,五年前在春华楼内也算得上是一枝独秀,独占鳌头。但是近几年,随着李春昼名声鹊起,她在楼中的地位已经隐隐有点被后来者居上的意思了。
美人总是相似的,曾有人戏称她们两个是春华楼里的并蒂莲,但是两人对这个称呼都避之不及,于是在衣着打扮上,一个越发清冷,另一个则越发鲜艳明媚。
盛京城里好舌的人没少拿两个人比较,谷夌凡名气虽然大,可要是想跟她春风一度也不是什么难事,在好事者眼里,不管你是世家小姐还是青楼里的妓女,只要破了身,好像天然就比别人矮一截似的,因此只要是在谷夌凡面前提起李春昼的名字,她指定不给好脸色,谁敢撕开谷夌凡的伤疤,她就必然反击回去。
而李春昼更不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头部的资源总共就那些,只有无足轻重的人,才能做到不招人恨,两个人不可能不争,平时不是你刺我一句,就是我刺你一句。
直到谷夌凡走远了,齐乐远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重新打开频道看有什么新消息。
【颖蕾】:“那个……有没有大佬能说一下我们在副本里应该干什么?要查杀人凶手吗?”
【梁文是】:“查出来也没有用,副本里杀人的东西一般都是不可抗拒的非自然力量,没办法用法律或刑法约束它们,好好找找出去的办法才是正事。”
【毕袁思】:“@成颖初,你得到的线索就只有这么一条吗?”
【成颖初】:“就这一条,你也不用怀疑我,要是有什么重要信息,我不可能瞒着你们。”
齐乐远又翻出成颖初不久之前发的线索看了一眼,按照主神世界以往的规则,凡是出现死者,系统便会自动提供一条线索,但是只有第一个见到尸体的玩家能得到线索。
【施固】:“这个副本三十个人,看来确实凶多吉少啊。”
【颖蕾】:“不好意思,我参加的副本比较少,麻烦问一下为什么这么说啊?”
【严清泽】:“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是咱们有三十个人,也就是说……咱们最多能得到三十条线索?”
【古财】:“你脑子有毛病?三十个人都死没了要线索还有什么用?”
【籍和】:“@颖蕾每一名玩家的死可以换一条线索,线索越多越说明难度大,这个副本之前的存活率一直是零。”
【梁文是】:“先别说别的了,咱们研究一下线索吧。”
【王汝玉】:“这写的好像是童谣?”
【严嘉泽】:“应该是闽南那边的吧,有没有人看得懂什么意思?”
【小石头】:“我老家是潮汕的,我来解释吧,‘挨米’就是磨米,前半段大意就是:养鸡用来打鸣,养狗让它守夜,养猪用来还债,养牛用来耕田。生男孩上学堂,生女孩遭人骂。”
【王汝玉】:“这不是重男轻女吗……?”
【毕袁思】:“确实是封建糟粕,不过也正常吧,像这种生产力比较落后的时代,一个家庭里的资源就是会很大程度向男性倾斜,但是给了男性权利的同时也会附带责任和义务,对于女性则是低义务低权利,女性不用参与到社会生产活动中,依附关系形成以后,就会一直轮回下去。”【作话①】
【梁峰雨】:“特殊的社会环境没办法,不关我们的事,别提这个了,后半段呢,大概什么意思?”
【小石头】:“‘新娘生来雅啰雅,双生二个大逗仔’好像是用来祝福新娘多子多福的话,后面的‘日长稳婆昏花眼,原是你穿衫来我穿裤,你睡床头我睡尾。’我也不能确定。”
【施固】:“没事,大家一起查效率更高,先各自找有用的线索,找到了我们再在群里一块儿汇合一下。”
【梁嘉佑】:“可是那个人到底是被谁杀的啊?大哥大姐,你们真的不是在合伙演戏吗?难道我真不是穿越了?!”
下面有人又耐心给他解释了一遍,从主神世界到新老玩家各种规则,随后梁嘉佑就彻底沉默了,不知道是在消化事实还是就此认命了。
【王汝玉】:“我听周围NPC说今天的邸报上面好像有凶手寄给报房的信,但是我现在这个身份是庶女,看不到外面的邸报,有谁方便去拍张照吗?”
【洪武】:“邸报?我好像可以利用官职去查一查。”
【钟志业】:“等等,你们说的是这个吗?”(图片)
在大号标题下面,是用转轮排字盘印出的几排竖向文字:
【刘玉明某所杀,久矣,汝等竟无尺寸之端,无能为也。汝非好奇安死耶?某可谕之,至于不能得某,则观汝伎耳。以所易,则上闻邸报。若三日中无报,即继杀人。】
【梁嘉佑】:“这某来某去的什么意思?”
【琳琅】:“应该是这个朝代的自称,也就是相当于我们说‘我’。这段话大概意思就是‘刘玉明是我杀的,这么久了,你们居然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真是无能。你们不是好奇他是怎么死的吗?我可以告诉你们线索,至于能不能找到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交换条件是把这则消息登在邸报上面让我看到,如果三天内没有在邸报上看到这条消息,我便继续杀人。’”
【籍和】:“这个‘邸报’是报纸的意思吗?”
【古财】:“嗯,你倒是不算太蠢,邸报相当于最早时期的报纸,但是编撰印发权在官府手里,原本是地方县官向中央传递文书用的。”
【籍和】:“……就当你夸我了。”
【钟志业】:“这封信是昨天早上寄来的,因为死者是前任刑部尚书,内阁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把这封信印在邸报上面去城里张贴,毕竟凶手这一举动直接就是在挑衅朝廷的威严,但是今天又死了一个人,所以一部分人觉得应该刊印,另一部分人则死活不同意,嘶,等等,内阁里面这群老头好像快要打起来了。”
【毕袁思】:“那这个刘玉明是?”
【钟志业】:“奥,就是上一任刑部尚书,大概在咱们进来这个副本一周之前,被人杀死在家里了。”
齐乐远正想在群里说点什么,忽然被李春昼一把拎起来。
她身子往后一扭,往小院的方向跑,翻出一顶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垂着薄绢的帽子,风风火火地往春华楼外面跑。
老鸨在楼上望见她的身影,连忙撑着栏杆问:“春娘,你去哪儿?”
“我去梨香院!”李春昼遥遥地回答她,声音清脆响亮,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生命力,好像浑然没有被刚才看到的尸体所影响。
春华楼的姑娘们大多都裹了脚,三寸金莲让她们走起路来腰肢摇曳,更有风情,却也让她们没有长时间走路的能力,凡是要去外面接客的姑娘,都是由龟公驮着去的。
李春昼从小没有束脚,她出门时便不需要别人背着,只是戴了顶白色的帷帽,换了双灵便的鞋子,便出门了。
李折旋始终没有声响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沉默漆黑的影子,齐乐远就是在这时候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个副本中的人来说,李折旋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李春昼的侍女不会疑惑为什么一个男性会在自家姑娘房间里,老鸨也像是根本没发现李春昼身边跟着一个少年,从始至终,所有人的目光都与他擦肩而过。
齐乐远想着想着,莫名其妙愣起神来,好久回过神后,一丁点儿也想不起刚刚自己在想什么。
李春昼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春华楼的大门,斜对面就是梨香院,齐乐远这时候才想明白为什么老鸨敢放心地让楼里的摇钱树出门,原来两个地方挨得这么近。
这也难怪,都是下九流,在同一条街上再理所当然不过。
梨香院是个戏园子,白天的时候正热闹,来来往往女客不少,李春昼换了衣服混在人群里不算出挑,门口扫院子的下人却认识她的帷帽,笑着朝李春昼弯腰问好:“李姑娘来了?要不要跟雁哥儿说一声?”
李春昼停住脚,站在门口开得正盛的六月雪下,摆了摆手,“可别告诉他,我进去吓唬吓唬雁哥儿。”
她怀里抱着鸡,两根手指捏住齐乐远的嘴巴(喙),蹑手蹑脚地往徐雁曲院子里走。
梨香院的戏台装饰得极为漂亮,各种壁画、彩绘、木雕、石刻等,后面的扮戏楼则具体形象地描绘着各种人物、角色、脸谱、服装、道具等等。院里不少半大小子和丫头们刚吊完嗓子,上妆的地方更乱,人来人往,画脸的画脸,忙着换戏服的人也凑在一块。
李春昼知道今天上午没有徐雁曲什么事儿,他的场在晚上,已经连唱了三四天了,场场门庭若市,这几天梨香院里恐怕比春华楼还热闹。
门口的小厮看见她,马上要进去通报,李春昼拦下他,招招手让他低下头,在小厮耳边说:“你去问问你们家雁哥儿,就说李姑娘派人来问,她能不能过来找他玩?”
李春昼拨开帷帽,露出了小半张脸,小厮看她一眼脸就红了,不敢再看,连连答应,扭头就撞进屋里。
没一会儿,他从屋里走出来,小声道:“雁哥儿让我出来说‘回去问问你们姑娘来干什么’。”
李春昼弯起嘴角,酒窝若隐若现,“你去告诉他——‘想他了呗!’”
第6章
小厮艰难地把视线从她那双欢笑的眼睛里拔出来,正要推门再进去,屋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出来的人穿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系一条深蓝色宽腰带,没挂任何东西,玉佩、香囊、璎珞,一概没有,反倒显得他整个人干净整洁,一头长发用蓝色发带随意绑着,坠在脑后,额前有几缕发丝垂在脸侧,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因为整日要上妆登台,徐雁曲身上永远浸着一股脂粉香气,开门的一双手又细又长,比姑娘家的手还漂亮。
那张脸是极为艳丽的,唇红齿白,眼睛黑而亮,颜色分明。
看着笑吟吟的李春昼,徐雁曲无奈道:“嗯,行倒是行,不过下次别站在门口问这种问题了。”
李春昼一边笑一边摘下帷帽,打趣道:“我这不是怕你不想见我吗?雁哥儿你现在可是盛京城里的名角儿了,我怕高攀不起。”
徐雁曲抬起两只带着镯子的手,掐了掐李春昼的脸,他生得高挑,正是抽条的年纪,平日里扮多了青衣,言行举止间难免稍显女气。
徐雁曲低下头去跟她对视,一对细长的桃花眼,看谁都多情,他叹口气,用戏腔佯怒念道:“你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来相问……冤家!”
说着说着,徐雁曲移手摘去了李春昼肩膀上落的六月雪,然后才望着她,心平气和地说:“春娘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回是为了什么事?”
李春昼也没因为他拧自己脸的事生气,反而眯着眼笑笑,撒娇卖乖道:“雁哥儿~我跟别的人都是假玩,和你才是真好。”
徐雁曲一脸不信的神情,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弯了弯,他视线扫了一眼李春昼身后的少年,愣了愣,被蛊惑了一样下意识把视线移开,徐雁曲眉头一皱,很快又把视线艰难地转回来,盯着李折旋,对李春昼问道:“……这家伙是谁?为什么跟在你身边?”
徐雁曲如果是只猫的话,这时候一定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李春昼装傻,“你不是知道吗?”
李折旋抬起头,对徐雁曲缓缓露出一个练习了千百次之后,毫无破绽的微笑,很标准却也很刻意,让人莫名心底发寒。
随后徐雁曲眼神逐渐变得空泛,回过神以后恍然地摸了下前额,“对,我都忘了,这孩子是你捡回来的啊,什么时候来着,这么长得这么高了……”
李春昼不在乎男女大防,亲近地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继续往深处回忆,说起正事儿来:“我来找你,是想跟你们梨香院买一个丫头。”
“什么丫头?叫什么?”徐雁曲推开屋门,请她进来。
李春昼对这里熟悉得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在椅子上坐下,直接报了名字,“叫红豆那个,还没走吧?”
徐雁曲也不问为什么,叫来小厮:“去后院问问,有没有叫‘红豆’的。”
说完拿出两个白瓷茶盏,打算给李春昼冲茶。
李春昼拿起茶盒看了看,开玩笑似的问:“听说最近那个茶商天天来听你唱戏,怎么还喝这种便宜茶?”
徐雁曲坐在另一边座位上,语气温柔:“确实是有几十两一斤的茶,但我已经转手卖掉了。”
除了唱戏,徐雁曲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攒钱。
两人刚坐下聊了不久,徐雁曲的茶都还没泡开呢,小厮就来回话了:“是有个叫红豆的,她家里人正巧来了,正在西侧门说话呢。”
李春昼笑着点点头,“没错,我找的就是她。”
“春娘找她干什么,是认识吗?”徐雁曲动作行云流水地端起茶盏,用杯盖撇了撇茶叶问。
“算是吧……我想让她跟着我,给我做侍女。”李春昼回答得语焉不详。
倒是小厮一脸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姑娘的话,红豆家里人今天好像是来赎人的……”
李春昼从随身带着的承露囊里掏出一锭金子,“把她爹娘的钱退了,然后把红豆卖给我,这钱就是你们梨香院的了。”
她把沉甸甸的金子放在小厮手里,打发他去找班主。
徐雁曲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轻飘飘地收回了视线。
李春昼问:“你不打算问问我?”
“问什么,问了你又不说实话。”徐雁曲隔着桌子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李春昼只是笑,从椅子上跳下来,对徐雁曲说:“十天以后的花魁大选,你可不要忘了来看我哦。”
“行,到时候我指定在台下朝你砸金子。”徐雁曲也笑,往台上扔金银首饰打赏其实是戏院的习惯,大梁民风开放,捧角儿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要是唱好了,性格随意点的客人会毫不犹豫把手上的金戒指摘下来,包着手帕往台上丢,徐雁曲唱过场面最盛的一场戏,演出结束以后,台上堆了几十个金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