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见他安静不语,李春昼抱起身边亦步亦趋的小土鸡丽丽,仰头笑眯眯道:“阿宝,多亏你刚才扮红脸,省了我好些事。明天的琉璃盏我去不了了,但是我这儿也有件好玩的事,你要不要来?”
宓鸿宝眼睛一亮,爽快答应下来,将原先的安排想也不想地抛在脑后。
两人三言两语约好,李春昼点头,转身便要走,宓鸿宝却又莫名其妙地拉住她的手腕,李春昼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我送你进屋。”宓鸿宝正处于变声期,说话像鸭子叫,即使如此,他依旧定定地看着李春昼的脸,眼里不舍的意思很明显。
李春昼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好啊。”
从春华楼上到后院李春昼的房间门前,总共也不过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宓鸿宝一直看着她走进房间以后才转身离开,只是步子又缓又慢,像是在期待什么。
当听到一声熟悉的“阿宝”时,宓鸿宝屁颠屁颠地回头,脸上再清楚不过地写着——嘿嘿我就知道你会叫住我的!
李春昼看着他恨不得翘起尾巴三百六十度转一圈的模样,有些发笑,她抱着一件云白色外衫出来,垫着脚帮宓鸿宝披上。
李春昼帮他系好喉结处的暗红色系带,叮嘱道:“夜里寒露重,你先披着我的衣裳。”
李春昼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子里钻,宓鸿宝感觉自己的鼻腔微微发痒,下巴稍微一动就能碰到李春昼的头发。
夏天的夜晚不算特别寂静,但李春昼依然听到了宓鸿宝很重的心跳声。
宓鸿宝猛地俯身,把李春昼拥进怀里用力地抱了一下,没轻没重的,李春昼被他吓了一跳,半晌后才慢慢摸了摸他埋在自己颈边的脑袋。
宓鸿宝依依不舍地跟李春昼道别,回楼上睡觉。
李春昼目送他往前面走,刚回过神,就看见一个陌生的侍女往自己面前噗通一跪。
黑灯瞎火的,李春昼看不清她的脸,但看到了站在侍女身后一动不动的池红,她抬手示意池红先不用过来,然后轻声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院子里?”
那名年纪不大的侍女想了想,好像想要扑过来抱李春昼的大腿,但是又有些放不太开,最后只是膝行了两步,哆哆嗦嗦地说:“姑娘,求求你收留我吧!我不想在楼里卖身……只要你能给我一口饭吃,在你身边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齐乐远听了这漏洞百出的话,倒是伸直脑袋看了看,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名侍女估计也是玩家,就是这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些,演技也差,不知道能不能骗过李春昼。
侍女说完这番话以后就安静下来,等着李春昼的回应,池红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这边,李春昼沉默片刻,幽幽叹了一口气,“今天找上门来的贵客可真是不少啊……”
侍女紧张地抬头看着她,李春昼已经扭头吩咐起池红:“给她找个住处吧,对了……”
她又转头看向鹌鹑似的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站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又惊又喜,怯生生地回话:“奴婢叫明香。”
齐乐远对了对群里的人名,果然是玩家,他在心中暗暗感慨,李春昼人虽然不傻,可到底是妇人心肠,居然真的什么人都往身边放,啧啧啧……
大概是一天过得真累了,李春昼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说:“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
她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池红把人带走,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池红说:“今天中午我带回来的那个叫红豆的丫头,你不用插手她的事。”
池红干净利落地应下,带着明香离开小院。
房间内,李春昼点亮床边的油灯,懒洋洋地往拔步床里一靠,毫无形象地甩下木屐去,又招招手,把始终安静站在黑暗中的李折旋叫过来。
齐乐远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蹲在地上马上就要睡着,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对奥,还有这小子,他怎么又进来了?
李春昼这次没有把齐乐远扔出去,今天从早到晚,先是经历了楼上死人、跟谷夌凡斗嘴、去梨香院买人、东西市打探消息,回来以后又见了宓鸿宝、钱朝新、卖花商贩、明香,李春昼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也就遗忘了齐乐远的存在。
李春昼声音低低地说了声“过来”,为了平视她的脸,李折旋跪在床边,定定地注视着李春昼的眼睛,他的眸色浓黑,瞳孔和虹膜没有太强的分界线,注视久了,难免会有种凝视深渊的感觉。
“乖孩子,”李春昼捧着他的脸,“今天吃饱了吗?”
李春昼注视着李折旋的目光其实很吓人,浓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像是在盯着注定属于自己的东西,带着股难言的诡异感。
齐乐远怀着一些暧昧难明的心思,还想再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私房密语,但是今天的困意来得太过汹涌强烈,眼皮像是坠了千斤重,按照与他意志相反的方向一点点落下来。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李折旋爬进床中,像一滩黑色的水,将李春昼整个包裹进怀里。
***
红豆是连夜跟着自己的爹娘从春华楼跑出去的。
她翻过并不算高的院墙,外面是等着接应自己的弟弟,当年王红豆被卖进戏班子里时他才十岁,现在都十七八了,长得比王红豆还高出一头。
弟弟的模样跟自己记忆中有些不同,不像当年的那个孩子,而是更像一个男人,他看着王红豆的目光让她有些微微的不舒服,在戏班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王红豆对这样的目光再熟悉不过,那是男人黏腻的、带有打量意淫以及评估意味的目光。
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眼皮也一直在跳,但是一旁的爹娘一个劲儿地在催促,王红豆心一软,还是从墙上跳下来,王耀祖帮她卸了力道。
毕竟是逃跑,王红豆压低了声音,说:“卖身契还在他们手里。”
而她的父母却是连卖身契都不在乎了,他们急匆匆地拉着王红豆的手腕就要跑,一切王红豆设想中一家团圆、抱头痛哭、相互安慰的场面都没有发生,摆在她眼前只有王耀祖粗鲁的动作和父母眉眼间克制不住地流露出来的喜悦。
直到跑出了花街柳巷,到了春华楼的势力范围之外,王红豆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松懈下来,她这时候才有余力思考,复盘这场儿戏一般的逃跑经过。
正是因为春华楼只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看管她,这才给了王红豆趁夜顺利逃跑的机会,以至于她准备好的其他逃跑方法完全没有用上。
怎么会如此简单……?王红豆越是细想,就越感到不安,然而父母拽着她的手用力到让她的手腕阵阵发疼。
——这种力道不是担心她,倒更像是怕她会返回,中途跑掉。
周边的黑暗像化不开的墨,四周漆黑一片,就连远处的云也是黑色的,王红豆一瞬间根本分不清是云是山还是浪,黑压压的东西像是要一下子全部拍下来。
一股诡异和心慌的感觉升腾起来,王红豆牙齿发颤,害怕地叫了声:“娘……?”
第13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齐乐远就蹦起来连着打了好一会儿的鸣。
他打完鸣,没有人理他,便自己蹦到床上,不敢靠近李折旋,于是窝在李春昼脚边,查看起聊天频道中昨天晚上没来得及看的消息。
【钟志业】(内阁大臣):“圣旨下来了,皇上要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卿调查,我主动跟皇上提出监察这件事,他同意了,就是那个顾首辅看了我好几眼,我感觉他有点不对劲儿。”
【施固】(乞丐):“查到什么的话记得说。”
【钟志业】(内阁大臣):“嗐,我办事儿,你们只管放心就行。”
【洪武】(翰林院编修):“我今天在翰林院典籍处查了一天资料,那个童谣后半段我好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王汝玉】(王家二小姐):“真的啊?展开讲讲呗。”
【洪武】(翰林院编修):“后面那两句简单来说就是:新娘怀了双胞胎,稳婆接生的时候看错了,其实不是一对男孩,而是龙凤胎。”
【严清泽】(客商):“为什么这么说?”
【洪武】(翰林院编修):“后面那个‘原是你穿衫来我穿裤,你睡床头我睡尾。’指的是南方习俗,男孩穿衫女孩穿裤,男孩睡床头,女孩睡床尾。”
【成颖初】(妓女):“我感觉这个说法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线索指向的估计就是这对龙凤胎里的女孩,凶手应该也跟她有关系。”
【毕袁思】(毕家大公子):“那我们明天就去春华楼把凶煞找出来。”
【黄元武】(客商):“可是晚上有宵禁,一旦没在天黑之前离开就会被困在春华楼里,跟晚上的凶煞待在一起岂不是更危险吗……?”
【王汝玉】(王家二小姐):“规则不是说‘凶煞数量会随时间增加’吗?现在不去,未来二十几天只会越来越危险。”
【施固】(乞丐):“我也觉得去春华楼调查比较好,一是我们现在已经把童谣线索调查清楚了,剩下两件事就是分别调查刘尚书和玩家甄行的死因,至于那六条规则只能一条条验证;第二点,规则里有一条是【花魁是友善的,必要时可以寻求花魁的帮助】,如果我们假设这一条是真的,那么我们只要能找到花魁,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我这个身份进不去春华楼。”
【毕袁思】(毕家大公子):“这个好办,咱们定个地点,我带你们换身行头,钱的话也是我来出就行,我这个身份很有钱。”
【洪武】(翰林院编修):“我也支持,要是一直不敢主动调查,线索可不会自己找上门来,别忘了咱们的目标是离开这个副本。”
【黄元武】(客商):“要去你们去好了!我反正不去!”
【王汝玉】(王家二小姐):“你急什么?又不是强制你去,这样好了,明天愿意去的中午在春华楼门口集合,不愿意去的就到其他地方调查。”
【严清泽】(客商):“还有一件事,我今天在茶楼的时候听到他们讲花魁选举的事,这个地方花魁是一年一选,今年的花魁还没开始选,那么规则中的【花魁】到底指的是谁?”
【颖蕾】(宫女):“没重新选的话,花魁应该还是去年的花魁吧?去年的花魁是谁?”
【严清泽】(客商):“好像是一个叫做‘谷夌凡’的妓女。”
【明香】(妓女):“但是据我所知,春华楼里权力最大的人,除了老鸨好像是另一个女人,不,应该说是个半大孩子……我今天晚上想去她身边碰碰运气。”
【毕袁思】(毕家大公子):“明天去试探一下就知道了,大不了我们还可以两边同时下注。”
【梁嘉佑】(渔民):“那个……我有件事想问问,【宵禁】这个规则是只在京城里存在吗?”
【施固】(乞丐):“其实昨天晚上我也试了一下,即使是晚上,京城里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宵禁这条规则很有可能是假的……我觉得里面的潜规则很可能是——不要被巡夜的士兵发现。”
【梁嘉佑】(渔民):“那就对得上了,我搭的这一行人一直在赶路,现在天都黑了,他们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琳琅】(宫女):“所以夜晚不是危险,危险的是巡夜的人,只要不被发现,晚上其实也能调查?不过规则会这么简单吗?”
……
齐乐远头顶一痛,抬起头来发现是李春昼正一边打哈欠一边揪着他的鸡冠子,李春昼穿着里衣下床,随手握住齐乐远的脖子,将他从自己床上扔了下去。
“池~红~~~”她拉长了声调,懒散地喊着池红的名字,叫她进来帮自己换衣服。
李春昼从小娇生惯养,习惯了有人照顾自己,但是池红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侍女那么简单,她还身负着别的职责——每次李春昼的客人找上来,池红都要面无表情地说:“我从来没见我们姑娘对谁这么上心过。”
不管是什么话,从池红那张不苟言笑的木头脸里说出来总会格外可信,等客人被李春昼迷得五迷三道了,池红就会恰到好处地补上最后一击说:“我们姑娘这人就是比较重感情,很容易被伤害。”
齐乐远扑扇着翅膀,撞在床边的李折旋脚上,他这时候忽然想到——刚刚李折旋睡觉的时候脱衣服了吗?好像没有……记不太清楚了。
“咯咯咯咯咯咯哒!(这小子不脱衣服就上床啊!)”齐乐远饱含愤懑地发出一串鸡叫声。
他这串叫声实在太吵,池红冷冷淡淡看过来一眼,齐乐远心底一寒,瞬间闭了嘴,他向来对危险有种野生动物般的直觉。
奥,现在真是动物了……齐乐远心想。
在池红的死亡凝视下,齐乐远默默把头低下去,在地上啄来啄去,努力扮演好一只鸡该有的模样。
池红帮李春昼穿好里裙,又披上外衫,然后开始帮李春昼梳头发,看着镜中仍然带点起床气的李春昼,池红垂下眼,古井无波地说:“姑娘,那个叫‘红豆’的丫头跑了。”
李春昼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也望着镜中的自己,慢悠悠地说:“嗯,估计是跟着她爹娘跑了吧。”
池红把今天刚摘下来的牡丹花戴在李春昼头上,沉默片刻后,问:“我去把她抓回来?”
“不用……”
“春娘!”
李春昼话音未落,便被一道公鸭嗓打断,宓鸿宝散着一头乌黑微微卷曲的头发闯了进来。
李春昼扭着身子看过去,还没说话就先盈盈地笑起来。
“走吧,”宓鸿宝声音里难掩兴奋,“不是说今天有热闹看吗?”
池红知趣地退出房间,李春昼轻轻拉着宓鸿宝,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拿起梳子给他梳头发。
“世子急什么,好戏不怕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给你编以前那样的辫子,好吗?”李春昼专心致志地从自己的匣子里挑选适合宓鸿宝的发饰。
宓鸿宝只要轻轻歪头,就能从身侧的镜子里看到李春昼皎洁的一张脸,还有她脸上认真的神情,李春昼手指在他发丝间穿梭,偶尔碰到头皮,难言的痒意直往宓鸿宝心里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