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银蟾道:“你胳膊不疼了?”
原晞笑了笑,不说话。岳长倾眼珠在两人脸上转了转,道:“原公子的胳膊怎么了?”
原晞道:“前天出去办事,被人砍了一刀。”
岳长倾骇然道:“竟有这等事?是什么人?”
蒋银蟾和原晞都不说,岳长倾便明白了,喃喃道:“真是丧心病狂!”
原晞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我是他,或许会比他更过分。好在他只记恨我,对大小姐并无异心,我见过男人吃醋,把媳妇和媳妇的相好都杀了呢。”
蒋银蟾也相信曲岩秀对自己并无异心,但原晞这话提醒了她,曲岩秀如此痛恨原晞,对她当真毫无怨怼吗?多少有那么一点罢。只要有,不管多少,她都得防着他。爱是最容易转化成恨的一种情愫。
岳长倾也听出原晞的弦外之音,是在示警,表面上却是替曲岩秀说话,他若直接提醒蒋银蟾小心曲岩秀,一来显得小人之心,二来蒋银蟾未必听得进去。高明,实在是高明,面首做到这份上,也算人才了。
岳长倾自知心机武功,容貌手段都不是原晞的对手,已无与他一争高下的心思,反倒欣赏起他来。吃到一更天,满天繁星,如碧水含晶,蒋银蟾和原晞告辞,岳长倾送出门,原晞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纸包,是枯荷慢的解药。
披着星光,走回熙颐馆,原晞道:“你累不累?我帮你捏捏脚罢。”
蒋银蟾道:“你胳膊上有伤,算了罢。”
原晞道:“不要紧的,下回帮你捏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蒋银蟾默然,卸了妆,打发杏月和桐月出去,脱了大衣裳,穿着缃色缎子小袄,葡萄紫的夹纱裤,坐在炕上。原晞端来热水,她泡了会脚,抬起一只跷在他膝头,比他雪白的衣料多了一层桃花粉。
原晞一寸一寸的捏着,像有一根线在他手里越捏越短,线的另一头牵着那个跳脱出去的她,一寸一寸的收回,又陷入眷恋中。她注视着他低垂的眼睛,峻拔的鼻梁,檀色的嘴唇,目光往下,再往下,落在他两腿之间,猜想着那物的形状,把足尖伸过去拨弄了一下。
原晞如遭电击,双目圆睁,吃惊地望着她,脸红了。
蒋银蟾扬起嘴角,脑袋凑近,道:“你今晚陪我睡觉,好不好?”
原晞心旌摇曳,犹豫一番,道:“我就要走了,这样对不住你。”
蒋银蟾道:“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说着就扯他腰带,活脱脱的急色鬼。
原晞捉住她的手,道:“你先别急,听我说,一男一女有了云雨之情,床笫之欢,女人对男人的依恋会更深,离别之苦也会更深,我不想你受苦。等我回来,成了亲,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蒋银蟾蹙着眉头,缓缓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道:“你说的是寻常女子,我不一样,等你回来,我未必还有心情跟你做这事,你今晚不做,我就替你除了孽根。”
原晞这番话,全然是为她着想,她不感动也就罢了,还用匕首指着他,这匕首哪来的原晞也不知道,无语地闭上眼,叹了口气,道:“你确实不一样。”
匕首轻轻拍着他的脸,蒋银蟾道:“你想清楚,做还是不做?”
原晞推开匕首,道:“大小姐,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蒋银蟾鼻管里哼出一声,道:“我要是土匪,早就把你强上了。”
臊得原晞面红过耳,眼睛转向门外,道:“我回房拿点东西,你先上床罢。”
蒋银蟾疑心他要逃跑,道:“拿什么东西?”
“药。”
“什么药?壮阳药?”
原晞狠狠剜她一眼,道:“避子药,我自己吃的,不用你吃。”
蒋银蟾奇怪道:“你怎么会有这种药?”
原晞不想解释,又怕她多心,还是解释道:“先前怕做出事来,就配了一点,你这个年纪,还没玩够呢,被孩子绊住岂不可怜?”
蒋银蟾望着他去了,倒在床上笑起来,她当然不想生孩子,可是十五岁的少女对这种事本就懵懂,哪里能思虑周全。难得原晞一个男人,怀孕之苦,分娩之痛都不在他身上,却能替她想到。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面向里,原晞拴上门,走过来脱了鞋,上床搂住她,一面亲吻,一面宽衣解带,嘴上动作轻柔,手上动作飞快。赤条条的蒋银蟾不甚羞涩,眼睛瞟着他那处,心道原来他这样的美男子,麈柄也生得丑恶。
原晞薄薄的脸皮要沁出血来,将她昂起来的脑袋摁下去,灼热的气息拂在她胸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那一片蔓延至头皮,蒋银蟾看着他张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像在尝酪酥糕上的朱果,接着含住,她便伸手推他的肩,扭腰挣扎。
原晞按住她的手,深深一吸,她颤栗着叫出声,怕惊动杏月和桐月这两个母亲的耳目,坏了好事,忙捂住嘴。原晞抬起眼,黑漆漆的瞳孔在跃动,咧着白森森的牙一笑,像极了进食的野兽。
第六十七章 马滑霜浓少人行(四)
蒋银蟾喜欢做刀俎,不喜欢做鱼肉,道:“你下来,让我在上面。”
原晞乐得偷懒,二话不说躺下了。蒋银蟾跨坐在他身上,烛光从帐外透进来,茜纱帐子仿佛一团红雾,包围着她的酮体,白嫩纤细,却不是那种病态的纤细,她的手臂,腰肢,大腿有紧实流畅的曲线,充满健康的活力。
水藻一样的乌浓长发自她肩头泻下,纷纭绣床,小巧的莲房悬在头顶,她的脸是六月荷花。原晞心想:这真是观赏她的绝佳角度。
蒋银蟾俯下身吻他,两舌相嬉,酥胸轻偎,情潮排闼。原晞抚摸着她的背,手指滑过一节一节的脊骨,没入幽径。蒋银蟾尝到别样的趣味,扭动腰臀,越扭越得趣。原晞小腹上滑腻腻的,他将沾满花蜜的手指举到眼前,拉出一线银丝,闷声笑起来。
蒋银蟾道:“你笑什么?”
原晞笑容一敛,道:“没什么。”
蒋银蟾想他是笑自己不矜持,一只手伸到背后,道:“自己翘那么高,还好意思笑我。”
她的手有多软,多热,原晞霎时体会深刻,强烈的快感涌来,勾起更深的欲念。他握住蒋银蟾的腰,一点一点嵌入她,关切地问痛不痛。实属明知故问,蒋银蟾不作声,额心越蹙越紧,身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小嘴一撅,翻身躺下。
“好痛,我不做了。”她背对着原晞,扯过被子裹住自己。
原晞一只脚刚迈进销魂窟,就被她推了出来,急得又是亲又是哄,说了许多初夜难免会痛,忍一忍就快活了之类的话,蒋银蟾才睨他一眼,道:“你叫我三声好姐姐,我就让你继续。”
原晞比她还大四岁,这好姐姐如何叫得出口?然而欲火攻心,圣人也忍不得,一咬牙,豁出脸皮,央求道:“好姐姐,让我弄一回罢。”
蒋银蟾笑道:“还差两声呢。”
原晞道:“弄完再叫。”
蒋银蟾勉勉强强掀开被子,原晞抬起那一双玉腿,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凿开桃源洞,带出一缕猩红,染上荼白罗帕。蒋银蟾嘴唇都要咬破,睫毛上的泪珠颤颤巍巍,眼中迷离的水光晃得原晞神魂颠倒,唇舌在她肌肤上游走,她似酥油雕成的人儿,随时会融化。
桐月过来催她睡觉,在门外听见两人唧唧哝哝,床稜戛戛的响,心知来晚了,叹息而去。
弄到窗外的夜色变淡变蓝,罗帕换了三条,蒋银蟾才有点快活,脸贴着枕头侧卧,背后是他若即若离的胸膛。她懒洋洋地眯着眼,骨头都是软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间,遮住一半酥胸,阵阵暖香扑入原晞鼻腔。
忽有酸痛之感,蒋银蟾眼波一横,嗔道:“你轻一点……”
原晞觑着她的媚态,恨不能将她吞入腹中,想着,便说道:“《百喻经》里有个故事,叫梵志吐壶,梵志会法术,将装着心爱女子的壶吞入腹中,想她时便吐出来。我若也会这样的法术,该有多好。”
蒋银蟾道:“那梵志不想她时,她在他腹中多无聊啊。”
原晞笑道:“是啊,所以她也藏了一个心爱的男子在腹中,无聊时便吐出来解闷。”
蒋银蟾咯咯一笑,道:“这故事真有意思,那男子腹中或许还有一个女子。”
原晞道:“男女之间总是互相隐瞒的,人心莫测呀。”
蒋银蟾如在一叶扁舟上,摇晃着,摇晃着,沉入黑甜梦乡。原晞轻手轻脚地下床,拧了帕子,替她擦拭干净,相拥而眠。其时天已微亮,两人直睡到日上三竿,原晞穿戴整齐,打开门,让候在廊檐下的杏月和桐月进来。
杏月抿嘴一笑,眨巴着眼,道:“原公子,好早啊。”
桐月冷着脸,捧着沐盆从原晞身旁走过去,招呼也不打。原晞讪讪地拿了碗,向茶壶倒了茶,坐在椅上吃着。蒋银蟾梳洗完毕,递给他一朵珠子结成的芙蓉花,道:“赏你的。”
原晞拿在手中细看,想起送给韦家的聘礼里有一匣子珠花,每一朵都比这朵饱满精致,可惜了,自己并不曾给过蒋银蟾什么好东西,回去后一定要准备一份厚礼。多厚呢?依着原晞当下的心情,把广平王府的宝库送给她,还是轻的。
万幸他不是皇帝,不然妙香的史册上要多一位昏君。
蒋银蟾从妆奁里翻出那只金盒子,睇住镜子里的他,欲言又止。原晞瞅见她手中的金盒子,与她的眼睛在镜中相遇,便明白了。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这是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的意思呀。
如斯委婉细腻的心思,搁在宦家小姐身上并不稀奇,可是搁在蒋银蟾身上不啻于铁树开花。原晞想她这棵铁树也就为自己开这么一回花了,那种感动不可言喻。
蒋银蟾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他要走了,送朵珠花以为表记。什么钗留一股合一扇,《长恨歌》那么长,她根本记不住。
原晞如痴如醉,也不顾两个丫鬟在旁,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我定不负你。”
蒋银蟾手一甩,道:“少自作多情,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指望你过日子,你爱跟谁好就跟谁好去。”
原晞但笑不语,暗道你就是嘴硬。吃过饭,蒋银蟾照旧要去后山练武,原晞说今日就歇一歇罢,蒋银蟾不理,出了门,迎面遇上母亲身边的侍女。
“大小姐,教主请您过去。”
柳玉镜坐在厅上和两位堂主说话,蒋银蟾走进来,柳玉镜冷冷看她一眼,她便知道事发了,笑嘻嘻地行了一礼,与两位堂主打过招呼,坐在旁边的交椅上。柳玉镜再三叮嘱过她,成亲之前不可胡来,尤其是与原晞这样的王孙公子,能有什么结果呢?白白地被占了便宜。
作为母亲,柳玉镜的强势远在许多严父之上,蒋银蟾少年心性,难免不服管教,但又爱她,深知她是天下最不容易的母亲,不忍心在其他事情上违逆她,惹她生气,只能在这等私事上做小小的反抗。
柳玉镜瞧出她有几分得意,不禁动怒,打发走两位堂主,抬掌欲给她一耳光。掌风袭到,蒋银蟾就像一片叶子飘了出去,身子凌空一翻,掠过院墙,不见了踪影。柳玉镜打了个空,心头反而一喜:逆女,竟能躲过我这一掌!
她缓步走到隔壁院中,坐在石墩上,语声平静道:“出来罢,我不打你。”
耳房里一名换衣服的侍女被点中穴道,光着上身,动弹不得,口不能言,惊恐地望着蒋银蟾。蒋银蟾体贴地为她披上衣服,在她丰腴的胸脯上摸了一把。侍女把脸飞红,羞答答地垂下眼。
柳玉镜在外面又道:“你再不出来,就等着闭门思过罢。”
蒋银蟾踌躇了一会儿,解开侍女的穴道,举袖障面作抹泪状,一步步挪将出去。
柳玉镜翻她一眼,道:“行了,别装了,跟我过来。”
穿过夹道,走进正房,柳玉镜命侍女端来一碗药,道:“你年纪太小,有了身孕,前程都毁了,把药吃了。”
蒋银蟾低着头道:“原晞吃过了。”
柳玉镜一愣,道:“你让他吃的?”心下诧异:傻妮子怎么想得到?
“他自己吃的。”
柳玉镜笑了笑,道:“你别以为他就是为你好,兴许是怕你有了孩子,要挟他呢。”
蒋银蟾没有就原晞是否真心的问题与母亲争论,真也好,假也好,随着他的离开都变得不重要,她从他身上得到过实实在在的快乐,这就足矣。
第六十八章 马滑霜浓少人行(五)
原晞在绛霄峰待了半年,本是希望文氏的人放松警惕,回去的路上少些险阻,曲岩秀向韦家告密,文氏的人自然也知道他还活着,且在绛霄峰活得好好的。他这边动身,那边文氏的人就会得到消息。
虽则如此,这半年也不算白等,一来赢得了蒋银蟾的芳心,二来张虔等人带来一个好消息。妙香国内局势变化,贵胄世家之一的杨氏有意拉拢原氏,对抗文氏,杨氏在雅州至建昌一带势力颇大,走这条路对原晞来说安全得多。
这日一早,岳长倾陪蒋银蟾送原晞下山,千叮咛,万嘱咐,原晞都在前几日说尽,看着她却还有许多放心不下的地方,仿佛她是一个小孩子。蒋银蟾对他倒没什么好说的,他心有七窍,用不着她多说。
岳长倾见蒋银蟾只是沉默,替她说道:“原公子,路上看见异乡花草,莫要像此处停留啊。回去后记得给妹妹写信,实在管不住自己,有了新欢,趁早说清楚,别耽误了妹妹。”
蒋银蟾瞪他道:“我又不会等他,说这些做什么?”
原晞道:“就是西施貂蝉站在眼前,我也只要蒋大小姐,事情一办完,我就回来娶你。”
蒋银蟾道:“谁要嫁给你?”
原晞道:“你答应我的。”
“我没有!你快走罢,再也别回来了!”蒋银蟾推着他上马,在马臀上一拍。
马向前走了几步,被原晞勒住,他转头注视着她,目光深深,道:“你不等我,就等着给你的相好收尸罢!”说完,纵马而去,激起一道烟尘在金色的阳光中弥漫。
蒋银蟾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天阔云低,西风猎猎,远处的衰杨古柳下有一队人马,他融入他们,做回世子,不再是她的鱼美人。如果彼此间的缘分已尽,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蛟龙入海,虎归山林,都落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