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琢一直以为,自己的识海缠绕邪气,才会频繁失控。可现在他异常得清醒,却比过去所有的时间更加像世俗眼中的魔头。
他松手一挥,仙剑飞入竹屋中,安静地躺在梳妆阁上。
顾无琢转动轮椅,跟着进来,上下打量周围的装饰:“还觉得缺点什么?或是有什么想要的?我为你准备。”
林曦雾干巴巴地回应:“都足够,没有想要的。”
她的脑子一团乱,只觉得一切都和先前不同。顾无琢的态度变化太过突然,像是心中的壁垒一下子尽数崩坏,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此,我晚上再来寻你。”
“哎?”
“你不是说,要和我讲讲你的故乡么?”他含笑道,“我很期待。”
言毕,顾无琢没有停留,很快从竹屋中离开。林曦雾在门口站了许久,回到梳妆台前。
除去被他留下的茫茫外,梳妆台多了几样东西。
一束红花,由术法保存,还沾有清亮的晨露。
还有几只香囊,以及一枚红宝石戒指,里面藏有只雪团子般的灵宠,是她作为林芷柔时,经常在外院书斋喂养的。
林曦雾解放猫咪形态的灵宠,雪团子落在地上,打了个哈欠。见到陌生的修士,顿时龇出满嘴獠牙,松软的毛发炸起,发出警惕的嘶叫声。
一个时辰的功夫,林曦雾把它搞定。
等顾无琢晚归时,少女正搂着猫咪坐在书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到他回来,林曦雾转头,清澈透亮的双眸安静轻眨。
“要养猫的话,房间确实缺了点东西。”她主动开启话题,“猫粮、猫罐头先不说,要是没有猫抓板,恐怕她会拿屋中的皮制品撒气。”
顾无琢眼中掠过疑惑,思索林曦雾指的那些是什么。
“我家就有。”林曦雾从座椅上站起,走到顾无琢身边,笑盈盈地挑起一根手指。
“我家养了只玄色黑猫,对照顾小宠物,我可是经验丰富。”
她不着痕迹地,聊起有关自己的事。从各类新奇的家居玩具,到出行方式,以及新颖的科技。最后,是家人和朋友。
“顾无琢,你知道吗?我读书的时候,可是有个周游世界的梦想呢。”林曦雾认真道。
她不可能留下,又万分不愿像现在这样,与相爱之人惨烈地一拍两散。她在十字路口兜兜转转,明知无论选哪条路,都会走入死胡同,依然煎熬地试图寻找双全之法。
顾无琢认真听着,没有打断。他来时应当沐浴过,身上散发好闻的冷香。乌发半披,飘出几丝潮湿的皂角味。
在林曦雾的絮叨结束后,青年抬腕,在扶手上轻轻一撑,落到床榻上。
林曦雾吓了一跳:“你、你上来做什么?”
她以为他只是来听她讲故事,还想着能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睡觉。”顾无琢道。
哪怕知道时机不对,林曦雾的面庞依然炸出个白里透红:“睡、睡什么?”
这话题转移的也太快了吧?他该不会因为爱而不得,想要霸王硬上弓吧。不对,就他现在的状态能行吗?该不会还要用术法控制着她上去自己动……
顾无琢侧身,和衣在林曦雾身边躺下。
他完全不设防,撤去所有的符法,长臂伸出,搭在她的手背上。
林曦雾:“……”
什么啊,睡素的啊……
半晌,她幽幽叹了口气。少女转动肘腕,握住指上的手,又将另一只手覆上。
到底该怎么办?
依照系统递出的信息,越轻轻的身体溶解后,山岳倾苏醒,离开垂丝阁。不少势力都在追查她,可一无所获。
就算寻到她,以她当前的实力,哪怕加上顾无琢,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她……
“过几日,会有人来见你。”不见她有多余的动作,顾无琢开口道。
他的脸色接近惨白,眼底犯有乌青,双颊凹陷。失去乾坤针的压制后,地脉菩提的树汁重新在体内蔓延,在他的经脉上刻下衰弱致死的催命符。
哪怕容貌绝伦,压过虚弱的病态,这幅憔悴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生忧惧。可林曦雾看在眼里,再无法像过去那样出声关心。
林曦雾多问了一句:“是谁?”
除了不能离开乾元门,她的行动并不受限,林芷柔会常来寻她,偶尔还会带着自己过去在乾元门的朋友,苏雪雁也在其中。
友人重逢,既熟悉又陌生,林曦雾被困的这段时间,绝对算不上无聊。顾无琢突然提到外人,让林曦雾感到茫然。
顾无琢并未直接回答,直到五月下旬,陌生女郎步入竹屋,与林曦雾打招呼时,林曦雾才知道问题的答案。
女郎开口的第一句是:“我曾经,见过你吧?”
“让我想想。”她生得极美,眉宇间带有几分狠厉,“魔兽林、素草堂、测验台、梧桐镇,还有北山脚,都是你吧?”
“我说你是个痴儿,不曾想,发痴得另有其人。”
林曦雾怀中的白猫跳落在地,发出阴沉的吼声,保护自己新结识的友人。
林曦雾:“山岳倾?”
“这个名字……怪丢人的,不过比越轻轻更讨人喜欢一点。”女郎并不认生,自来熟地给递上礼物,“多亏你那一巴掌打醒我,让我记起曾几何时,也有人给过洛雲尘一巴掌。”
林曦雾警惕地看着她,素手已然握住茫茫,等待山岳倾的行动。
“放轻松。”山岳倾笑呵呵道,“我可不是来和你纠缠不休的,于乾元门而言,我可是贵客。”
林曦雾:“贵客?”
“黄梅戏好看吗?”
山岳倾细指一动,身前出现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小人受真气操控,仿佛活了般转圈,咿呀呀地唱:
“隔山山有路,隔水水有船。天上人间云似海,相会何时恨绵绵,恨绵绵……”
林曦雾眸光一簇:“那时候,是你?”
女郎由小人儿唱歌,倾身观赏林曦雾:“模样倒是不错,成婚之日,应当也很好看。”
看见林曦雾变了脸色,山岳倾终于没忍住,捂嘴笑起来:“托二位的福,全修真界的人都知道我窃取地脉,卷着气运之子为己所用。想要和我抢洛雲尘的,想除掉我的人实在太多,我孤身一人没地可去。”
“在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你。”
“能破了气运之子的屏障,说明绝非此世之人。你看着既不像天道,又不是地脉,这让我想起此前和菩提树聊天的时候,提到的一个词。”山岳倾眯起眼,目光在林曦雾身上描摹。
“穿越者。”她道。
“与天道、地脉同样傲慢,随便闯入我的故事,自诩高人一等的存在。因为我动了菩提树,所以受人驱使,想要对付我。”
林曦雾屏息凝神,和山岳倾四目相对,女郎皮笑肉不笑,眼底一片冰冷。
“可怜我的同乡人一片痴情,尽作流水。于是,我寻到乾元门的少主,告诉他,我愿作那勤劳朴实的老黄牛,圆他的美梦。”
林曦雾:“他答应了……”
“当然。”山岳倾笑,“我原本还在担心,万一他对你用情太深,宁愿放手也要给你自由,你们两合起伙来骗我该怎么办。今日一见,总算放心。”
“我当然不会伤害你,你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是我与少主盟约中不可缺少的一环。日后,我与洛雲尘会长留乾元门,还请多担待。”
林曦雾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忽地伸手,抓住山岳倾的手腕。女郎依然乐呵呵,随她抓握。
林曦雾:【系统,我这样算碰到她吗?能清除菩提树的花朵吗?】
系统回答:【抱歉宿主,她现在只是山岳倾,并不是地脉菩提,我无法通过她连接到菩提树。】
林曦雾心底漫上失望,她松开手,见女郎瞧着手腕未消的红痕,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与失望。
【宿主,你能不能多问她几句?】识海内的系统像是在书写报告,【询问她是如何发现地脉菩提,又是如何带走的?
【我上交给主系统,会对你的任务评级有好处。虽然无法开启通道,但是能争取其余的奖励。对稳定书中世界,也有莫大的帮助。】
林曦雾心中烦躁,想到自己认识的其余人,按下情绪:“我一直很好奇,你因为地脉菩提擅自决定洛雲尘作为气运之子,迟迟寻不到飞升的契机,可它只是因为提前选定了灵魂,为了自己所选者不分青红皂白压制所有人。在找到菩提树后,将花摘下不就行了?”
林曦雾:“那个时候,洛雲尘都没出生吧?何必要作假身份,接近洛雲尘,伏低做小地受委屈?”
山岳倾挑眉,“啧”了一声:“你怎么和他一个心思。”
“我因为地脉的偏心,已经受了那么多委屈,难道把花一摘,所有的遭遇就此揭过,就万事皆休?笑话。”
她卡在渡劫期数百年,实力甚至能压制菩提树,偏偏因为那个该死的气运之子不得再往前一步。当初知道真相时,可把他们一行三人气得够呛。
“在顺利飞升的基础上,既要除掉所有可能压过我的天骄,又要让菩提满意,这个故事,我可是花了许多心思。”
山岳倾一心修炼时,从不看那些古怪的故事话本。但地脉菩提的每一片脉络,都需要详细的逻辑牵引。
无法,使用菩提的力量,除掉反对她的道侣后,山岳倾与俞凤舞一同搜罗各类的故事。两名对普通百姓无甚怜悯之心的女修凑在一起,编出了连自己都忍俊不禁的台本。
只是可惜,俞凤舞忽视了执行故事时所消耗的人力。她不在乎陌生人,却太过珍视同门之谊,道友之情。
原以为能一同实现计划的人,终究渐行渐远,彻底走散。
原想以越轻轻这具不存在于菩提叶片上的身体飞升,既不会引起注意,又能彻底跳出天道、地脉的操纵,结果越轻轻被俞凤舞所杀,她不得不重新用起这具对外宣称已死躯壳。
山岳倾忍不住头疼,她究竟是哪点不够仔细,让天道盯上她,派人进来否定她的故事。
“好,我明白了。”林曦雾叹了口气,松垮垮地坐在位子上,“容我纠正你的一个观点,我可不是什么傲慢的任务者,我来这儿,全是拜你所赐。”
山岳倾投来疑惑的眼神。
“你连同地脉,设计故事。但毕竟是一人之力,难免会有缺陷,无法保证每一个角色都按部就班地。”林曦雾扶额。
“三年前,有一个被设定结局的女孩知道了她的故事。她性格软弱,第一时间选择逃避,重要角色死亡,视作世界意识变动。我才会作为被选中之人入内,稳定剧情发展。”
山岳倾:“原来是我牵了二位的红线。”
她的目的达成,心情极好,半点儿脾气也没有:“说来,我还是二位婚礼的司仪呢,当日哪怕女郎心中不满,也请笑得高兴些。”
“反正气运之子还在我手上,待我飞升之后,二位便好好度过剩下的时间吧。”她起身,朝林曦雾笑道。
转身挥手,如同老友叙旧完毕,扬长而去。
林曦雾站起来目送她,良久,愤怒地一拳头砸在桌上。她的动静太大,吓得因为两位女郎聊天,缩在角落中昏昏欲睡的猫咪又一次跳起。
“他和山岳倾合作?他疯了?”少女顾不上雪团,连连跺脚。
那可是杀他父母的人,他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