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逐风脸上的笑意尽敛,漠然地坐在台阶上看着不远处那个同他面容相似的男人。
当初,娘亲死后没多久,他也是这般用宣布的口吻指着纪夫人对他说:“以后这位便是你的小娘了。”
“我娘死时便是这副模样吗?”
何家主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如来时一般一声不吭地离开。
只有最后一个护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大公子,老爷请您今晚去他的书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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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初羽帮幽霁上完药出来时,便看见简祯朝她直直走来。
“简道友。”她略一颔首,便要从他旁边绕过。
简祯往旁边迈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看着她直言道:“你那‘妹妹’是昆仑巅的人。”
虞初羽闻言也没意外,毕竟对方的剑法暴露的一清二楚,于是干脆点头:“此次擅离宗门确实是她的不是,此间事了,简道友可以将她一同带回去。”
简祯停顿半晌,没有继续她的话题,直视着她的眼睛,执拗道:“那你呢?”
她是昆仑巅弟子,那你呢?
你还是吗?
虞初羽动了动嘴唇,正想说话,就听见苏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师兄!”
简祯脸上的情绪收得一干二净,看着朝这边跑来的少女:“何事?”
“初一姑娘。”苏茶同虞初羽亲切地打了个招呼,转头面对简祯期期艾艾地说,“大师兄,父亲要我回一趟南和,师兄能同我一起吗?”
虞初羽不想掺和他们的对话,当即说:“二位慢聊,在下便不打扰了。”
“等等。”简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见她回头克制着语气说,“东西掉了。”
虞初羽看着他递过来的储物袋,垂下眼眸:“道友认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说完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师兄?”苏茶见简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简祯收回神,淡淡地说:“嗯,知道了。”
而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房间内,幽霁倚靠着房门竖起耳朵听完全过程,扁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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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没人知道何家父子在书房聊了什么。
只是第二天一早,虞初羽等留宿的一行人醒来时,何府彻底变了天。
何逐风正式接手何家家主之位,纪夫人下狱,一应罪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顺带连几成之外的纪府也被人搜了个底朝天,将其历年来残害妖族、猎杀修士的行径连同证据摆在州府府衙的案桌上,桩桩件件,手段之血腥可怖,仅凭文字便可见一般。
一时间,天下哗然。
而当初纪夫人对幽霁下的绝杀令也被何逐风撤回。
要不是前何家家主还好好地在院子里养花逗鸟,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何家大公子弑父夺权了。
何府内牢。
一个形状疯癫的女人俯趴在地上,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每当她气息将尽时,地上有阵法一亮,一道治愈的绿光闪过,让她继续保持苟延残喘的卑贱姿态。
地上,大把的头发和软趴趴的肉片,落在她脚边,往来的狱卒视线不敢往这里偏一分,生怕看见什么令他头皮发麻的画面。
这时,地牢内由远及近传来不紧不紧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室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心上。
直到一双干净的靴子落在这间牢房前,女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老爷、老爷救命!何逐风他疯了!他又将我……”
“小娘是在说我吗?”
女人身体一颤,牙关不受控制地上下直磕,所有话都堵在了喉中。
她的眼睛彻底毁了,什么都看不见,这种被剥夺的视觉感反倒增加了几分未知的恐惧,她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疯子会对自己做什么。
何逐风也不嫌弃此地的脏污,背对着牢门席地而坐。
纪夫人先是恐惧地疯狂往后缩,生怕他靠近,突然间不知想到什么,往前跪爬一步,伸手去抓他的衣袍。
“小风,小风求求你你放过我好不好,温姐姐肯定也不希望你变成现在的样子。我这些年待你不薄,就连小玟都不及你,你都忘了吗?!”
小玟是她亲生的孩子,也就是何府的二公子。
“所以今日我不就代我那便宜弟弟来看您了吗?”何逐风轻笑一声,“刚刚路上还撞见他了,说是赶着同别府的公子斗蛐蛐,下次有空再来您,您可得撑久一点啊。”
纪夫人,或者说纪雅,呼吸急促了几分,眼眶中的堪堪止住的猩红再次渗出,脑海中的弦彻底崩了,维持埋首的动作半天没有动静,半晌一点点爬起来努力坐好,喉间溢出破碎的怪笑,即便看不见也将视线对准他的方向:“你不是想知道你娘怎么死的吗?她可比我惨多了。”
“我到底顾念着我们二人之间的情谊,想着好歹让她走得轻松些,一枚销骨丹,我愣是给她分了两年服下,一点点破坏她的身体,先是脱发,再是皮肤脱落,虽然难看了点,但等她撑不住了,便能轻轻松松地病逝了。”
何逐风想到当年每每当他想进屋找娘亲时,以往那个温柔的声音就会变得歇斯底里,房间内开始传来各种瓷器破碎的声音,有时直接砸着门框上,将正对着门的他吓得一动不敢动。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突然让娘亲讨厌自己,直到有一次,他被吓得狠了,抱着腿坐在门外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听着里边摔砸的声音消失,屋内陷入沉静,渐渐的,依稀有哭声从里面传来。
自那以后,他才知道娘亲每每情绪失控后,都会喊着他的名字哭着朝他道歉,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但是即便是我也没法一日不漏地接近温姐姐的饮食,你大概还不知道是谁在帮我吧?”她故意用一种恶心的人的口吻压低声音说,“温姐姐恐怕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李嬷嬷竟然会想要害自己吧。”
何逐风的手一点点捏紧。
“唉,都怪她那天突然醒来,看到了正在下药的李嬷嬷。老人家不禁吓,急得直接把药给她灌下去。谁知道她挣扎得这么厉害,竟然一头朝墙边撞去,一手长的钉子,径直从眼睛里扎进,从后脑穿出,偏偏她命大,愣是疼了好久都没能死掉,还是后来我抓着她稀疏的头发,往墙上撞了十来下才堪堪断气。”
何逐风双眼猩红地看着这个蛇蝎女人,杀意几乎到达顶峰,却硬生生地被他压了下去,一字一顿地说。
“放心,你的下场只会比她更可怜。”
说着,头也不回地朝离开。
纪雅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歇斯底里地喊,边喊边笑:“你还等什么?杀了我啊!温芸那个蠢货,随便哄上几句便对我掏心掏肺,若是在九泉之下看见她儿子喊我多年的娘,看着她的丈夫同我共枕这么些年,怕是死了也得呕出血来吧,哈哈哈哈哈——”
“①吾欲行善,然以学浅故,竟害己命,而遭此恶报哉。”破碎的声音裹狭着浓浓的嘲意一字一顿从地牢深处传来,随后是一阵不知哭笑的怪异声音。
毫无悔意。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灰雾卷土重来,一点一点漫上女人的身体。
第44章 第 44 章
南和苏府。
苏家家主苏幕坐在橘黄色的烛光后, 面容被光影照得晦暗不明,视线;落在这个最令他满意的女儿身上。
“你说你要同何家解除婚约?”
“正是。”苏茶目光坚定,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那可是如今的何家家主。”苏幕声线平稳, 不带任何情绪,让人分辨不清其中的意味。
苏茶早已熟悉他的脾性,不疾不徐地说:“江氏近些年蠢蠢欲动,借着一年前意外发现的灵脉,笼络了不少修为不凡的人为其效力,几次三番对其余世家出手, 丝毫不掩饰取何家而代之的野望。父亲想要同何家联姻,不过是想接何家的势震震江家。但不管我们选择哪家, 终归是低人一头, 如今鹤蚌相争, 父亲难道就不曾想过, 另一条出路?”
苏家主没急着出声,食指搭在桌面, 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 在本就静谧的空间内增加了几分压迫感。
他这个女儿的容貌和她的娘亲长得极像, 柔软、无害,我见犹怜, 光是一张脸便能握住不少男人的命门, 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力。
他曾经对林韵也是真情实意的喜欢,喜欢那张细雨朦胧的秀美和不堪一折的孱弱, 每个人看见美好的东西都会不由自主地多一分包容, 就像他当初对林韵那般。
不过林韵太蠢, 也太贪心了。
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在苏家从来没有好下场。
所以,她毫无意外地被扔在角落, 自生自灭。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生下来的孩子,竟是这一辈中性子同他最像的。
她继承了她娘亲的美貌,又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狠绝,若非她是个女子,苏幕觉得这苏家家主之位非她莫属。
“人贵在自知之明,你说说,苏家凭什么能成为江何两家相争的得利者而非牺牲品呢?”
“这不是还有个昆仑巅嘛。”苏茶笑得一脸天真。
苏幕闻言大笑,半晌才止住,说出的话也不再那么生硬,多了几分父女间的温情:“怎么,在那呆了这么久,没呆出感情?”
“师门是师门,女儿始终记得,自己姓的是苏。”
“好!”苏幕抚掌,“不愧是我的女儿!”
“还是父亲教导得好。”苏茶顺着他心意说,眼中尽是真情实意,继续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补全,“若无意外,昆仑巅的下一任掌门非大师兄莫属。只是,父亲兴许也听说了,我那曾经的大师姐同大师兄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难说哪日破镜重圆,为免意外,如今她修为尽失,可否请父亲趁次机会——以绝后患。”
“你要知道,有时候,活人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苏幕意味深长地说。
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这得不到的,才是最值得惦记的。
苏茶如今费尽心机想要同何府退婚,虽然一脸为苏府考虑的冠冕堂皇,但也难说不是对她那师兄起了什么心思。
“父亲多虑了,我不需要比过她,我需要的只是那个位置。”
苏幕更为满意了。
“放心,此事为父会尽快安排人手去查她如今的行踪……”
“这个女儿知道。”苏茶笑吟吟地将何府内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你是说那个初一便是虞初羽假扮的?”苏幕听完倒是更为重视几分。
一个修为尽失的人,不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振作起来,而且还迅速找到自保的办法,发挥出不逊于筑基期的实力,一旦让她找到恢复金丹的办法,成就定当远超先前。
即然他们选择她作为敌人,只有赶在她弱小前将其扼杀。
此人,绝不能留。
当晚数十名金丹期修士接到苏家指令朝望都最近的传送阵所在城镇聚集,一张天罗地网在此静候猎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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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都城一茶楼今日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过路人好奇,拉住一个瓜友问:“这儿今日是有什么活动吗?怎么这般热闹?”
“最近刚来的望都吧?”被拉住的人看了他一眼,肯定地说。见他点头便大概讲了下来龙去脉,“何大公子之前在这儿开了盘赌局,赌这绝影阁和无妄楼谁更胜一筹,今日正是开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