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从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么, 若玉珠注定会变回策玉,你还去扶光宗干什么?”
“玉珠说过她不想做策玉,我不去救她, 她会伤心的。我是玉珠的师父, 我不想让她伤心,就像不想让你伤心一样。”
温辞眸光微动, 眼里的愤怒褪去,浮上一丝惊诧与迷惘。
叶悯微一双澄澈干净的, 如同浅淡墨迹的眼眸望着他,自然道:“我还是能做到我想做到的任何事,我依然是无所不能的叶悯微,所以温辞,我会做到的。”
“我会把玉珠救出来。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为何受到伤害,我可以将你弥补至完好,我会再说出喜欢你,让你无可置疑。”
被牵住的袖子里的手猝然握紧,叶悯微依然抓着那袖子不放,双目眨也不眨,袒露最深处的锐利而明亮的光芒。
她一直认为温辞的容貌美至锋利如匕首,却没有看过自己的眼睛,她眼睛里分明有更加锐利的光芒。以至于眼眸里映着的温辞,仿佛都要瓦解在这种光芒中。
温辞凝视叶悯微半晌,抿抿唇移开目光,然后——缓缓转向旁边的苍术。
这不合时宜坐在他们旁边的家伙,此时此刻正笑得一脸狡黠,只恨没有一碟瓜子磕。
苍术与温辞对视一瞬,立刻正色挥手拍拍自己的耳朵,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在下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方才阳光太刺眼,旁边儿的铜镜反光险些刺瞎在下的眼睛,在下就没读出来几句。”
顿了顿,苍术再次伸出手在他们二人之间一拍,将这旖旎又莫名伤感的氛围一巴掌拍碎。
“好嘞二位,我这预言说了也白说,正如在下所料。我方才说时间紧迫,其实谢小姐那边还是一般紧迫,在下这里却是十分紧迫。实不相瞒,扶光宗的弟子们正奔着在下来呢。”
“自从七天前二位消失、谢小姐被抓之后,他们就一直在追寻在下,估计是策因也想见见我这个搅混水的家伙。在下一路躲躲藏藏,刚刚到达这里。他们再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该推门而入了,二位快点准备准备。”
苍术微笑地指向自己:“借在下的光,一起去扶光宗吧。”
苍术的卜算果然分毫不差,一盏茶的时间刚过,这房间的门便轰然大开。
七名扶光宗修士纷纷涌入房内,白色道袍如浪花翻涌。而这间上好的厢房里只站着浑身缠满布条枯瘦的苍术,苍术手里还提溜着个平平无奇的鸟笼。
苍术优雅从容地向这些扶光宗修士们行礼,笑道:“各位的来意在下已经知晓,在下仰慕策因道长已久,愿随各位前往扶光宗。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问各位。”
到底是出身大宗门,扶光宗修士们都还算客气,领头的那个年长修士上前一步,向苍术行礼,说道:“先生请讲。”
“各位,带够钱了吧?”
苍术这问题一出,扶光宗的修士们纷纷面露惊诧之色。
只见苍术掰着手指头说道:“在下房钱还没结,除此之外在下还从客栈掌柜的那里要了三棵老人参,两棵灵芝。在下明白各位想请在下去扶光宗做客,可这钱要是不结,恐怕掌柜的不放人走啊。”
“堂堂扶光宗,总不至于赖一家小客栈的账吧?”
扶光宗道长们的脸色一阵青白。
没过多久客栈老板摇着算盘来了,一点儿也没看在仙门的面子上让价,噼里啪啦一算给出个一百五十七两有零有整的价钱。仙人们向来不食人间烟火,七个人凑来凑去只凑出来一百五十两银子。
“先生,不如把你养的鸟儿押下来抵债如何?”有个年轻弟子看向苍术手里的鸟笼。
苍术立刻提高了鸟笼:“不行不行,这三只鸟儿可是在下的心头宝贝,半条性命!谁要是让在下与它们分离,在下咒他倒霉十年!”
那年轻弟子听说这人是策因道长也忌惮的占者,赶紧把指着鸟笼的手收了回去。
只见这是个藤条编的鸟笼,成色还很新,笼内有三只鸟,一只蓝色虎皮鹦鹉,一只玄凤鸟,还有一只乌漆麻黑的小鸟。
那年轻弟子大概是从没见过这种黑鸟,好奇道:“先生,请问这鸟是什么品种?”
“乌鸦。”
那乌漆麻黑的小鸟在笼子里上下扑腾,喊道:“假的!假的!”
旁边两只鸟一左一右飞起围着那黑鸟扇翅膀,仿佛要把它按在地上。
苍术面不改色道:“哦,是乌鸦与鹦鹉的杂交种。”
“假的!假的!”
“教他好些话,到现在也只会一句说假的,完全比不上旁边那两只。”
苍术抱住鸟笼,仿佛抱着自己不成器的孩子。他悠然走到这几位道长之间,说道:“差钱吗?我算得正正好好,不应该啊。”
手指轮转之间,他指着左边一个高瘦年轻修士道:“他袖子里还藏着三两银子。”
他又一指右边方脸修士道:“他腰里还有二两。”
“这位乾坤袋里藏了一吊铜钱正好是二两银子。”
苍术一拍手,道:“好了,齐活儿了!”
被他点名的几个修士瞬间脸色通红,被旁边的同伴们注目,三人涨红了脸连连解释不是不愿意拿,是忘记了身上还有钱。
他们最终离开客栈去往扶光宗时,每位扶光宗道长的兜儿都被掏得比脸还干净。
在笼子里的玄凤鸟冲虎皮鹦鹉叫了两声,只有做鸟儿的能听懂他的话。
——苍术的演技比你好多了。
与此同时,在扶光宗赫赫有名的天镜阵之中,十八名修士围着一座三层楼阁盘腿打坐,闭目修行。这座碧霄阁画栋飞瓮,辉煌威严,上塑一个金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从楼阁二层的窗户里望去,里面正端坐着一位身着扶光宗白金相间的道袍的年轻姑娘,长得娇俏可爱却愁眉苦脸。
隔着宽阔的大堂,她对面坐着一个长发黑白交织垂及地面,样貌清俊气质疏离的男人。
那模样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说道:“师姐。”
年轻姑娘一哆嗦。
这年轻姑娘正是谢玉珠,只见她苦着脸摆手道:“策因道长别……别这么喊我,我这……我不习惯。”
“但尊上就是我的师姐,是策玉师君,是这扶光宗的宗主,全宗上下几百人,已经等候您多年。”
策因如一座千年不化的雪山端坐于她身前。
谢玉珠放下胳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被抓回扶光宗已经过去了七天,从第一天起她就被关在这间碧霄阁里,周围无数灵力高强的道长们守着。大家对她倒都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就是每次听这些活了几十上百年的道长喊她尊上,她就一个激灵。
她平日里听人称呼“尊上”都是称呼她两位师父,这称呼砸在她头上砸得她直不起腰来。
“那个……劳烦尊上这段日子一一跟我细数策玉师君的过往,不过我自小听着策玉师君的盛名,这些故事我早就烂熟于心,一直对策玉师君仰慕有加。”
谢玉珠委婉地暗示不想再听他们念叨了。
策因淡淡问道:“那您为何还不愿变回策玉师君?”
谢玉珠又叹息一声,她低下头思索片刻,清清嗓子道:“策因道长啊,您说策玉师君笃志好学,夙夜苦修,不到三十便道法大成。又说她勇武无双,提着却月刀平息仙门纷乱。她有胆有识,孤身潜入天裂寻得上古术谱、开宗立派,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终将扶光宗发扬光大,成为仙门三大宗之一。这实在是没有人能完成的英雄壮举,样样都可歌可泣。”
谢玉珠指着自己,皱着眉道:“可是您看,我跟那些词儿挨得上边吗?半点儿也挨不上啊……我这人好吃懒**耍机灵,做事儿少费力气做得不错就行了,什么苦心孤诣夙夜修行,我也不是那种人啊!”
“等你变回师姐,就能成为这样的人了。”策因说道。
“策玉师君虽超凡卓绝,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策玉师君啊!”
“那你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我想成为我二师父那样的人,游遍九州看遍节日庆典,我还想成为我大师父那样的人,钟爱一事极深研几。”
谢玉珠这话一出,只觉得对面的雪山冻得更严实了,寒气凛冽直逼她面门。
谢玉珠咬咬牙,哀求道:“策因道长,我两位师父被你弄到哪里去了?你把他们放回来好不好?”
策因安静地看着谢玉珠,这种古水无波的眼睛让谢玉珠尤为悚然。她宁愿瞧见满含算计的眼神,便如她家那些管事,或者卫渊那样,也不愿瞧见这冰冷无波的眼神。
“师姐,你我的师父是紫清真人。”
策因慢慢说道:“不要随便记错师父。”
谢玉珠抿紧唇,目露愤懑之色。
而另一边,苍术已经拎着他的鸟笼子走进了扶光宗。
扶光宗位于宁州灵台湖心的岛屿之上,离阜江城也不远,一宗占据一整座大岛,湖面水光耀眼,而岛屿中心的金光竟比波光还要耀眼。
苍术跟着扶光宗弟子们从空中落下,一落地便手搭凉棚感叹道:“哎呀,天镜阵竟然开了,看来贵宗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迎回策玉师君啊。”
他笼子里的小鸟们扑腾着,仿佛想飞去那里一探究竟。
苍术提着笼子,跟随那些修士往宗门里走,边走边说:“这天镜阵是扶光宗的至高阵法之一,需由十八名修为有成的道长支撑。若有外人踏入阵法,方圆三里之地内便会竖起迷宫高墙,将其困入其中。这高墙多是镜影术的镜墙,入阵之人便会与无数被复制出的自己搏斗。破阵人越强,影人便越强,纠缠其中不得而入。”
苍术身边的修士小声交谈,刚刚被掏了三两银子的那个道:“他怎么对我们宗门的事儿知道得这么清楚?”
另一个人愤愤不平道:“他都把我们每一个铜板都算清楚了,还能有什么不清楚的。”
苍术笑眼眯眯,仿佛这话是夸他似的说着承让承让。
策玉师君闭关的这些年,策因道长一力挑起了扶光宗的大局,因而琐事缠身十分繁忙。苍术便先将被安排到宗门的客房里看管起来,待策因那边事了再去面见策因。
苍术见扶光宗的弟子们关上房门离去,便把提了一路的鸟笼放在桌上,打开笼门。
虎皮鹦鹉和玄凤鸟挨个从笼子里跳了出来,那黑不溜秋的嘲雀也蹦蹦跳跳,想跟着它们一起飞出来,结果被玄凤鸟一脚踹了回去。
苍术悠然关上鸟笼。那两只鸟一落地便脱胎换骨似的长大化为人形,正是叶悯微与温辞。
叶悯微落地便挥挥手腕,整个房间被障眼法所笼罩,将房间内外的声音隔绝。
苍术笑道:“眼下的情形二位也看到了,扶光宗也是早有准备,带走谢小姐并非易事啊。”
第068章 春日
这三人在桌边坐定, 温辞五指在桌子上敲了一轮,皱眉道:“天镜阵是由镜影术而成的迷宫,有镜影术在, 我便不能用魇术。”
叶悯微自然道:“我们不是从众生识海边缘回来了吗?如此, 再去一次应该也能回来。”
“……”
温辞立眉竖眼, 抬起手指着叶悯微说道:“要去你去, 我死也不去。”
“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能回来,那老头子不是个做赔本儿买卖的家伙,他送我们回来一定是另有所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暗雷就会跳出来要我们的命。叶悯微,你上点儿心。”
叶悯微偏过头,从善如流道:“那我把从秦嘉泽那里得到的七件灵器给你, 你来用术法。”
“唉, 两位可要想清楚, 你们一进天镜阵之中,免不了被镜影术复制,就连你们手上的灵器也会被复制。你们厉害,那复制出的影人和你们一样厉害, 还不止一个。双拳难敌四腿, 二位怕是会大大吃亏啊。”苍术揣着手端坐在他们二人中间,连连摇头。
叶悯微思索片刻,她转头看向苍术问道:“镜影术复制的规则是什么?”
“这规则嘛, 是人和有灵力之物均会被复制。”
“复制的是当下状态的事物吧?”
苍术挑挑眉:“您是指?”
“当下的人或者物品不具备的能力, 复制出的影物也不能具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