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拿来纸笔,韶宁接过墨锭认命磨墨。
“晚些你去主峰登记姓名,先写名字。”
“我叫韶宁,韶光康宁。”
他写下她的名字,字迹同那本《道法入门》如出一辙。燕执夷将毛笔递给她,韶宁学着他的字迹,一笔一划地模仿。
她穿越之前没报过书法课,用毛笔写字本就是一场灾难,更莫提写未经过简化的古字。她手心出了汗,在对方目光中抬不起头,低着头快要将纸上两团扭扭捏捏的墨色看出个洞来。
燕执夷静默着走到她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韶宁惊得笔尖一歪,纸上再添一笔刺目墨痕。
“莫分心。”
他手把手教她如何落笔,一横一捺,提笔,重复。
“会了吗?”
她下意识往声源瞧去,回头撞上燕执夷垂下的眼。他和她离得好近,甚至能透过他墨色的瞳孔看见里头的自己。
燕执夷正认真地望向她,等着她的回复,未听见答案,他再次问:“会了吗?”
他生得过于妖冶,偏生眉眼神色又太冷,冷到让她不由得想起那夜梦中见到的执夷模样,如果让高山雪莲动情到不能自已......
感受到对方呼吸落在自己颈侧,她猛地收回眼,却再也不能像学弓那样静下心来。“我,我忘了,再写一次。”
他未多言,掌心裹着她的手,再次落笔。直到她说会了,写了几个和他字迹有些相似的字,这场教学才作罢。
屋中只剩韶宁一个人,她多练习了几次,怎么看都是东施效颦。韶宁把纸压在砚下出门,燕执夷静立桥头,正在等她。
一架吊桥连接着不老峭与主峰,后半截隐在云雾间,看不清路。
走在前头燕执夷落步无声,整座纤细的吊桥丝毫没有晃动。待韶宁踏上去时,它陡然发难,左右摇晃的桥身带动两侧的铁索哗啦啦作响。
高处不胜寒,铁索冷得像冬日间的冰块,韶宁刚摸上去就被冻得缩回来手。她随着吊桥摇晃,扑到前头想攥住燕执夷道袍。
他步子顿了顿,回头向她递过来一只手,掌心铺了一角道袍。
韶宁将手放入他掌心,刚出口的谢谢即被凛冽的风卷走,散在缥缈的云烟之中。
将她送到登记新弟子名册的玉虚堂,他匆匆而去,只嘱咐她在此处等些时候。
韶宁在登记的长老处写着自己的姓名,当被问及生平时,她只道是凡间孤女。
长老见状误以为她和大部分来承平宗的弟子一样,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安慰了几句没再问。
这边正登记着名字,堂外响起一道纤细女声,巧笑着问:“那神出鬼没的峭主呢?”
“你说什么,本姑娘又来晚一步?”
粉裙姑娘步子轻快,像朵合欢花飞入堂内,她见着韶宁时眼睛一亮,指着她笑道:“带把的跑了,这不是还有个小师妹嘛。”
韶宁迅速扭过头回长老的话,只当作没听见她的惊世骇俗之语。
原以为被称做天下唯一正道的承平宗出个下无间地狱的燕执夷已是稀奇,没想到还有个更离经叛道的。
那师姐旋着粉裙,坐到身旁探头看她写下的名字。
“师妹就是燕峭主从外头捡来的小弟子?我早听闻你的资质好,好到掌门都想见一面呢。”她笑吟吟上下打量韶宁:“未曾想竟是第一品灵根,难怪一直不收弟子的峭主都为你动心。”
韶宁的资质在三千年后算得上好,在修士稀少、资质参差不齐的现在,可称得上一句天才中的天才。她听这师姐所言,明知是在夸人,可听着歧义也太大了。“请问师姐是?还请莫要乱用词。”
面前的师姐非但不听,还伸手掐掐她耳尖,“我叫花容与,是碧女峰的弟子。入门到现在,”
她比了三根指头,“三年。都没见到那美人榜上的峭主一面。快给我说说,你的这位小师尊是不是长得俊美绝伦,旁人艳羡不已?”
“美人榜是何物?师尊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如师姐所言,俊美绝伦。”韶宁停了笔,随口同花容与闲聊两句。
“美人榜,榜如其名,不论男女种族,脸够美就能上榜,”花容与戏谑道,“今日一见师妹,才知我的名次又要往下掉了。”
韶宁的好奇心被勾起,反问道:“榜上都有何人?”
“美人榜有百名美人,哪数得清呀。不过承平宗的倒不少,”指尖点点贴了花钿的额心,花容与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最多的当然是我们碧女峰,名次却老被那些个男人压一头,我猜投票的多是天底下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然岂有好端端的女子美不过男子之说。”
“每个人的喜好皆不相同,怎么按照统一的标准排出个高低?”
韶宁细瞧面前的花容与,她生得美艳至极,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身材更是完美,整整比韶宁高了一个头,腰细腿长,凹凸有致,完全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优雅御姐。
燕执夷长得再俊美绝伦,和女子都不是一个赛道的,如何比个高下。
“所以掌门和燕峭主的票数每年都争得不相上下。”花容与又道:“要知道不老峭的峭,可是俊俏的俏呢。”
她叹息自己仍未见得燕执夷一面,忧愁过后立马喜笑颜开地扯着韶宁道:“掌门也毫不相让,有不少人喜欢温润如玉的男子。你待会见他,定要缠着他多问些问题,这次错过了,下次不知他何时归宗。”
“掌门是谁?”魏枕玉?韶宁算了算时间,作为最早觉醒的修炼天赋的第一批人,他应当百来岁,离成仙封神的路子还很远。
花容与诧异看向她,复而低头看了看她刚填好的名册,“峭主在哪个山沟里捡的你?我本以为你就肚子里墨水少了点,未曾想还孤陋寡闻,连掌门都不知道。”
韶宁害臊,她默默合上写了自己名字的名册,把它交给了整理宗卷的弟子手中。
弟子核对名字后,递给了她一串金铃朱绳,“闻铃如见人,师妹好好保存。”
与此同时,花容与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美人榜上掌门是落人下风了。可在剑道上,除却魏枕玉,谁敢担当这万人之上的第一剑修之名?”
第26章 掌门,你该考虑成家了。
未来的神明要见她,虽然是在幻境中,但韶宁仍有些紧张。魏枕玉的地位,于修真界堪比是人界的帝王。
就凭修真界和他同龄,在他飞升不久,修真界单独用他的年纪用作纪年,如果说修真界姓魏都不为过。
她对殿门口的师兄摇了摇手中的金铃,师兄当即领她进了殿后的苍黎园。他一边走,一边向左顾右盼的韶宁介绍:“这些花草都是掌门亲自种下的,掌门平日爱好不多,唯有三。”
“哪三个?”
“赏花看书,偶尔会琢磨些吃食。”
居然和魏隐之一模一样,他娘给他取这个乳名还真贴合实际。她想起远在深渊的魏隐之,又想到了一猫一狐,不知道软软猫会不会欺负小狐狸。
韶宁绕过路边花草,师兄提醒她若是喜欢,可随意摘取。
“掌门不会心疼吗?这是他亲手种下的花。”
“掌门说过,这些花草种来本就是供人赏玩的,留它们独自开了谢,谢了开,浪费罢了。”
见她眼馋枝头娇艳的红山茶,却迟迟不肯下手,师兄抬手替她摘了,别在了韶宁脑后。“喜欢就摘,掌门不会责罚于师妹。”
韶宁伸手碰了碰耳后红山茶,她不敢多碰,只双手合十惊恐道:“掌门大人、掌门大人在上,这可不是我摘的啊。”
师兄笑她娇憨,带她到了旁边小亭休憩,他去叫掌门。
不过片刻,师兄面带歉意,他没叫来掌门,倒提了一盒糕点。
“昆仑山下的禁地灵脉异动,扰得赤金奴一族发狂伤人。掌门临时下山斩妖去了,归期或早或晚。如今午时已过,师妹若不嫌弃,先吃盒糕点垫垫肚子。”
她掀开餐盒,里头五花八门的糕点有见过的,也有眼生的。她指了几个问身边的师兄,想着回去后问问魏隐之会不会做。
师兄陪她聊了会,因它峰有事,早早辞别,留韶宁一人在院中坐着。
她打了个饱嗝,吃饱了无所事事地胡思乱想,魏隐之的皮囊是顶级的好,不知和掌门一较高下如何。
还未见到掌门,韶宁心头已经有了决断,她的心忍不住往魏隐之这边偏,偏一点点,再偏一点点。
伴随着苍黎园中的鸟语花香,她等得困意连连,索性枕在桌上,闭上眼小睡。掌门连摘他的花都不在意,应当不会在意她睡一会吧。
这一睡,已是日薄西山。
两道人影被夕阳拉长,一高一矮走过长廊,在见到亭中熟睡之人时魏枕玉放轻了脚步,轻声道:“光顾着镇压灵脉异动了,倒忘了我和她的约定。”
身边的荣长老捋捋白胡,打量抱着餐盒熟睡的韶宁道:“代代出人才,老夫这种老一辈的是时候退场了。”
魏枕玉目光从韶宁挨着餐盒的半张脸移到她耳后的红山茶上,这朵花倒是配她。思及天凉,他脱了道袍,正欲给韶宁披上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闻声回头,匆匆赶到的燕执夷满身霜意,“不劳掌门费心。”
燕执夷快步绕过他和荣长老,弯身将熟睡的韶宁抱起。顾及着她,燕执夷动作很轻,与魏枕玉擦肩而过时道:“我的弟子初入宗门,恕不能为掌门的言而无行担责。”
“过失在我。”魏枕玉的话未得到回答,燕执夷抱着韶宁,头也不回地向园门而去。
荣长老气得胡子冒烟,“这燕峭主,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愤愤地骂了几句,见绕过长廊的燕执夷用长袖替韶宁挡风、又脱下道袍护着她后怒火渐熄,灵机一动,突然了然笑道:“算了算了,看他难得有真心,于这世间多了牵挂,总比一昧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好。”
魏枕玉俯身捡起地面掉落的红山茶,是刚才燕执夷抱走韶宁时随手丢掉的。“这是何意?他道心不稳,会带坏好苗子。”
荣长老:“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道这一条路。说不定那姑娘对燕峭主也有意,成就一桩姻缘,岂不美哉?若有心成仙,资质好坏都无关,掌门不也走到了现在。”
魏枕玉是混杂不纯的五灵根,比起芸芸天才,只算是有幸沾了点仙缘。他并不为此苦恼,百年来孑然一身,走到了仙路第一人的位置,其中的苦辛无需言说。
魏枕玉不以为然:“分明是得不偿失,儿女情长不过尔尔,哪能与得道长生相称?”
荣长老将烦躁的胡子捋直,眯着眼睛揶揄魏枕玉:“掌门,你该考虑成家了。”
“夫妇人伦之始。有些东西切身体会了,方知其中奥妙。”荣长老仙路不算顺利。说起来,他比魏枕玉小一甲子,看起来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不过他对道行要求不高,夫妻间伉俪情深,如今儿孙满堂,已觉此生足矣。
“这又是何意?”
夜色落幕,荣长老扬长而去。回应魏枕玉的只有萧瑟夜风,他垂眸看向指间掐着的红山茶,它被夜风吹得花瓣轻颤,几瓣飞红落入廊下清流。
......
韶宁手中东西攥得很紧,叮叮当当响了一路。
燕执夷掰开她手指,是承平宗人人都有的金玲,穿着铃铛的线绳由弟子灵根决定,比如燕执夷是水木双灵根,则是白绿色线绳编织而成。
金铃有静心除邪之效,燕执夷攥着金铃的手紧到发白。阴翳中的他面容邪魅,墨瞳中各出现七八片细长碎菱晶,它们稍细的一端指向瞳孔最中心,簇拥着绽放,像盛开的琉璃花,又像烈阳洒下的细碎日光。
金玲朱绳在掌心湮灭成灰,燕执夷在袖口拿出另一串几乎没有差别的,细看铃铛上刻着大漠孤日,一如初见时景象。
韶宁脚腕上的红痕消失,换作朱绳与金玲,随她动作发出清脆响声。
他神色怔然,指尖落到她脚腕间时又猛然收回手。燕执夷连步后退,面对床上人如临大敌。
他默念清心咒,闭眼,再睁眼,瞳孔恢复如初。
多次杀妖取丹后,他早已似妖非人。在大漠间恶斗的蛇妖沾染了魔气,加之本身道行极高,残念难以消除,多次影响他的心智。
等眉眼间阴郁散了些,燕执夷抬步走向韶宁,欲解金铃时耳边响起自己的声音,不如往常冷冽无起伏,而是衔着无尽头的癫狂,笑声神秘而危险:
‘哈,瞧我们好心肠的燕峭主,她想杀你,你轻易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