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孩子,皮肤苍白如雪,过长的墨发比‘他’人还要更长,披在身上,发尾垂在地垫上,‘他’微微歪过头,面庞凑近了镜子。
——简直像个分不出性别的美丽人偶。
邱绿看到镜中人的脸,忍不住这样想。
第36章
“唔……”
‘他’又想凑近些,女人却将铜镜高高举了起来。
她蹲在‘他’的面前,笑起来。
“母妃说过衣衣美,衣衣知道了吧?”她涂得猩红的指蹭‘他’的脸,“衣衣半分也不丑陋,勿要再多想了。”
‘他’紧紧抿起唇,抬手要去抓镜子。
“还想再看?不能了。”
女人将铜镜放到其他处,又走到‘他’的面前。
“母妃的衣衣,”她蹲下来,一张美丽的面庞,便是画中都难以描绘。
她的面庞恰巧,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
“你只要乖乖待在此处,母妃便会保护你,你与他人是不同的,今日母妃去你父皇的寿宴,看到你父皇其他的孩子,他们明明半分也不比你,你三哥哥他如今生的又蠢又大,好似林野中的野熊,你父皇今夜贪杯,看到他的面容还提起你,说你明明才是他所有孩子里,最漂亮,最聪慧的孩子呢。”
“衣衣实在太好,出去便会招恨,招怨,母妃最清楚这点了,”她低下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所以衣衣要永远留在这里,母妃是为了保护衣衣才将衣衣关起来的,只要想起衣衣,母妃便会来看衣衣。”
“对了,衣衣,”女人好似抚摸猫狗一般,抚摸着‘他’的头,“今日还未用饭呢,你过来,母妃喂你吃。”
女人用筷箸夹起一块儿凉透了的菜,放到‘他’的嘴里。
“母妃,下次什么时候您才会再过来看我?”
‘他’的声音又轻又小。
像是将死的猫儿。
女人没说话,只是又夹了一筷菜给‘他’,一筷,又一筷,女人看着‘他’,却始终没有回答。
直到一盘凉透了的菜见了底。
女人用沾满脂粉香味的帕子,轻轻擦拭‘他’的唇边,一双柔情蜜意的狐狸眼浅浅弯起来。
“你父皇问起你的时候,”女人的眼睛很暗,是浓到不添加一丝杂质的黑色,却荡出一滴泪来,“衣衣,不要怪母妃,母妃只有你了,没有你的话,你父皇他,一定不会再看母妃一眼……”
*
清晨的日头晒上眼皮。
床榻上头垂挂着厚重的床幔,光影自床幔之间的缝隙漏进来,邱绿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脚尖下意识一瞪,一下子从那压抑又浑浊的梦中惊醒。
她第一反应,是捂住了自己的嘴。
腐烂的味道。
那是坏了的菜。
邱绿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边无人,她一下子掀开床幔去拿桌上的茶水含在嘴里咽下去,茶水的清苦昭告她一切皆为噩梦,她浑身虚脱,坐在木椅里愣神。
那绝非她的回忆。
而且。
衣衣。
那是明玉川的稚名。
偶然?但梦中那女人的脸十分清晰,她到现在都有些忘不了。
明明并非噩梦,却比噩梦更为压抑。
邱绿捂着自己跳动过快的心口,她忽的一顿,忍不住回过头,望向立在客房内的彩漆神像。
这威严肃穆的神像,昨日她进来的时候,看到第一眼就有些被镇住一般。
她小的时候,在山村里长大,那边迷信的人很多。
邱绿听说过,有些孩子的魂很薄,所以容易招些不干净的东西,半夜梦到些不该梦见的梦魇。
难道是因为她如今转世,魂薄的缘故?
这样想来,她能感受到他人情绪,这个她自认为的金手指。
其实也很像是因为神魂不稳的缘故,才会如此敏感……
邱绿抿了口茶水闭着眼摇了摇头,正准备再倒一杯清醒清醒,便听有人轻叩了几下屋门。
把邱绿给吓了一跳。
她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里念了几句“吓不着吓不着”,本来还以为是明玉川,正准备去开门,再望那身型,却停了脚步。
明玉川个子高,外头的人身型矮小。
“绿姑娘,”外头女声轻轻,似是望见了邱绿起身的倒影,“您起了吗?奴是从帝姬身边过来,专为您梳妆的。”
帝姬。
阴文帝姬吗?
邱绿微顿,客房内,明玉川早已不见踪影,她去开了门,外头,守着位个子矮小,身穿银色服饰的女奴,低眉顺眼的要跪下来给邱绿行礼,邱绿怎么受得住,扶她起来,那女奴虽是一怔,却也随着邱绿的搀扶起了身。
女奴为她用梳子梳头,邱绿正坐在木椅里,垂眼瞧着铜镜发呆,听见外头隐隐声响。
她转过头。
却是丰充背着人进来了。
乍然望见那白色掐红边的衣衫一脚,邱绿因那梦境的缘故,心都漏一拍,直到丰充到了她跟前,显得有些恹恹的明玉川垂眼看她,苍白冰冷的指头过来,捏了一下她的脸肉。
“呵呵……”
邱绿听到他浅浅的笑声,丰充力气颇大,背他轻而易举,还拉了张椅子到邱绿的身边。
明玉川今日像是没精神的很,没骨头似的坐下来,手肘靠在妆台前,翻弄着妆台上头摆着的一些胭脂水粉跟首饰盒子。
丰充变戏法似的,又搬了两匣子首饰过来。
明玉川把匣子的银扣打开,里头泛着金光的头饰险些没在清晨的日头底下闪瞎邱绿的眼。
谁会不喜欢金子呢。
邱绿眼睛微微睁大,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看向明玉川,“这、这是送给我的?”
明玉川没说话,只是注视着她。
她又笑起来了。
眼睛都弯起来,弯的瞧不见什么了,露出两颗虎牙,墨发盈在清晨的光晕里,像是发着亮似的。
明玉川忍不住垂头看了眼桌上的两匣子金首饰。
只是这些,她便开心么。
竟会因为那么点小事,笑的这么开心。
很俗。
简直俗气至极。
但他不讨厌。
为什么呢?
明玉川浅浅移开目光。
“你喜欢吗?”
明玉川将匣子都推给她,推到她的面前。
邱绿忍不住将匣子拿在手里,很重,很沉,满满当当的都是金子。
她甚至都快忘了后头还有一位女奴再给她梳头,用力的点头,喜不自胜,“喜欢!特别喜——”
她话音微顿。
是明玉川倾身凑过来,一下子离她很近,那股从前十分浓郁的腊梅花香有些淡了,却变得更为好闻。
他苍白的面容泛着浅浅的笑,捏住她的脸,一点点用力,微微痛,却不过分。
“真是俗气,因为这些俗物便兴高采烈,”他定定注视着她的笑脸,“那我以后,多给你一些。”
多给她一些。
再多一些。
“真的?”邱绿拿着她的小匣子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高兴,所以就算明玉川说她俗,也没什么。
“我确实是比较俗的,”邱绿忍不住道,她其实也容易多话,开心了,便会多些倾诉欲,没有半分生气明玉川说她俗,她早就接受自己是个俗人,“这些东西,我以前从没有过,都是看别人戴呢。”
小的时候,她看过有些受家人疼的小孩子会带着个小金锁,或是小金珠。
她一直都没有,没打扮过,也没有好衣服穿,那之后到了城里的父母家,她看到弟弟也有小金锁的项链。
邱绿翻了翻匣子,从里头还真翻到了一串金锁,这串金锁比她看过的,羡慕的还要大。
邱绿把金锁拿在手里,抿唇对明玉川笑起来,“谢谢殿下,奴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她收了明玉川的东西,心里欣喜,便留心注意,没像平常似的对他不敬。
转过头,却对上明玉川浅浅蹙起的眉。
他今日气色不好,肤色较比往日还要苍白,面上再不高兴,便显得恹恹的。
“殿下?”
明玉川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