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惠玉王负隅顽抗,也注定是难逃宿命,他们人数众多,自是不怕。
众人停在垂挂的水晶帘之外,时和常在天子身侧伺候,早练出一双灵慧的耳朵,他本跪在原地心紧紧提起,待听到里头隐隐传出的金铃声响,越发摸不着头脑。
想到那可能,他却是嗬了一跳。
“丰充,惠玉王可醒了?”
他面色颇为难看。
却是因记起来,从前他在窈姬身侧伺候过,窈姬的床幔之上尤其喜欢垂挂金铃,每每天子行至她宫,金铃声便是如此般响彻不停,故意一般,让殿内同住的其余姬妾嫉妒。
她自是不怕招恨,只恨不得那金铃声响越闹越响才好,时和当时尚且还是个刚入宫的寺人,一开始听着那金铃声,他都睡不着觉。
如今听来。
这金铃声,与从前他听到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果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都这种时候了。
“早早便醒了,”丰充道,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般,“我方才已进内殿通传,你自在此处等等便是。”
时和头上都落了虚汗,尤其闻到那自内殿内燃出的香极为馥郁,宛若往人骨缝之间钻去,他们跪在原地等着,心下越发惴惴不安,时和却听内殿金铃声一顿,丰充也退到了一边。
时和跪地磕头。
听到那脚步声轻且闲适,停在他的面前,时和以头伏地,却奇怪的看到一根宛若布条般的东西,垂下来。
难道是惠玉王那过长的头发吗?
“惠玉王殿下,接天子诏令。”
时和方才跪地是奴礼,现下起身直视惠玉,将手中诏令递过去,也看清楚了眼前的明玉川。
少年穿一身黑衣,衣襟松散,泄露出大片苍白如雪的皮肤,他过长的墨发低垂着,一张玉容似往日一般美到总似将将荼蘼的花。
今日,他唇上却蹭了模糊的猩红口脂,蜿蜒几抹,蹭上下巴,配着耳垂上戴着的红色琉璃珠,映衬肤色极白,面上却泛着极为绯意,唇上水意明显。
宛若画中仙,更似山中鬼。
这般模样,竟比窈姬还要更美。
时和光是看了一眼,便觉目光好似被火烫了一下,忙忙移开。
对方抬手,手腕上绑着一根红色的布绳,布绳过长,垂挂在地上,他垂眼将时和手中的诏令接了,话音浅淡,一如既往,却是笑着道,“惠玉接令,诸位慢走。”
说完,人拖着过长的衣摆转身便走了。
*
“绿仙,绿仙……”
寝殿内拉着竹帘,光线昏暗,白烟浮沉。
明玉川端着玉质的合卺杯,撩开床幔坐下,将喝的醉醺的少女揽抱在怀中。
她浑身都发软,身上套了件极为繁复贵重的宫装,内里却什么都没穿,刚被明玉川揽抱在怀中,便软了身子倒在他怀里。
听他轻声笑。
“诏令,我拿回来了。”
他将金封诏令压在手下,拿着合卺杯喝了一口,又将另一杯递到邱绿的唇边。
“绿仙,喝下去,听话。”他极为爱怜的亲吻着她的鬓发,指尖抚弄着她的脆弱,听她出声,合卺杯抵上她的唇,她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又转过身,与他亲吻。
这杯中酒水加了少量催青之药,喝下去不过稍许,便觉极为遭惹难耐。
邱绿坐在他的身上,她毫无所觉,眼中泪不断往下掉,边流泪,边与他亲吻,“衣衣,咱们……咱们该挖一个,地道之类……”
看她醺醉。
明玉川浅笑,亲吻她眉目。
“都是我无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邱绿攥紧他的衣衫,趴伏在他的身上,泪将他的衣衫烫透了,滴到他的心口。
他将她紧紧地抱住,恨不能扣入骨血之间。
若能就这样,将她扣入骨血之间该有多好。
平生他从未想过要守护一样东西,一个人,连他自己,他都不知该如何才能活下去。
明明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感受到她的眼泪,他却极难割舍。
“邱绿……”
“你不无能的,”邱绿趴在他的身上抬起头,她泪落了满脸,“你一点都不无能,不如说还要你怎么办才好?不要怪自己,衣衣,不要怪自己,你不无能,一点都不无能。”
“我的心都快要痛死了……”
她学他说话,埋在他的脖颈间,泪不断往下掉。
明玉川浅浅闭上眼,抚摸她的墨发。
“我自幼便是废物,后来是他人眼中的蠢材,棋子,”他唇瓣抿起浅笑,“绿仙,天底下只有你一人,会如此对我说。”
“我也只想听你一个人,如此对我说。”
其他人如何看待他,他早不在乎了。
如今他的心,他的一切,全都奉献给了一个人。
他的邱绿。
他的绿仙。
纵使众生待他,苦难三千。
“有你,”他亲吻她的墨发,将她箍在怀中,“便足够了。”
两人的手腕被一根红色布绳紧紧绑在一起。
明玉川将她压在身下,唇齿纠缠间,邱绿身上繁复的衣衫凌乱,扯下那前襟绣着合欢牡丹的小小布料,两人越发神志不清。
“若在临死前刻,与你彻底相融,”他墨发垂落邱绿满身,“你我投胎之后,定会再次相连。”
“绿仙……”
邱绿近乎神志涣散。
她全身发热,“好……衣衣……”
她发颤的指尖碰到明玉川随手搁在床榻上的金封诏令,明玉川揽住她的膝窝,视线瞥过,却是轻笑了一声。
“说起来,还没有看呢,”他将诏令拿到手上,随手捋着过长的墨发,“可不要我们娇和之时有外面的官兵闯进来……”
他将诏令展开。
邱绿难耐的攥着被褥,觉他许久无话,她顿顿起眼,却见明玉川看着诏令,面无表情。
“衣衣……?”
“无事。”
明玉川将诏令搁下,邱绿却因他的举动被拉回了神思,“怎么了?衣衣。”
“让我看看。”
她感觉到明玉川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极为怪异。
不是恐惧,不是欢喜,亦没有解脱。
反而,更为沉重,却有松懈。
她看了一眼明玉川,才将他手中的诏令拿到手中,缓了缓神思,才将诏令展开。
“衷心……遣送……咸阳封地……”
她一字一顿,念着诏令上她看到的几个字,额间逐渐沁满汗湿,虚脱一般,猛地转过头。
惠玉王程表忠心。
程表忠心。
又因年将及冠,遣送其回咸阳封地。
是她当日讲那些自荐之人痛打后扔去宫门之外的缘故吗?
“遣送我们……回咸阳封地?”
邱绿知道,明玉川的封地在咸阳。
“嗯。”
明玉川的神情,却没有半分喜悦可言。
邱绿却没有发觉,她匆匆捋好衣衫,过怕的泪迟了许久才大滴大滴的流出来,她坐在原地捂着脸落泪,又上前抱住明玉川。
“太好了……太好了……”
明玉川坐着,他眼珠顿顿,落上她埋在自己脖颈之间的侧脸。
她在高兴。
因过于高兴,而喜极而泣。
……为什么?
*
下午,邱绿吃了好多的饭菜,将金云台内剩下的奴随都喊来,几个粗奴都送了金银便离开了,橘子走的时候哭的厉害,邱绿多给了他一些钱财,送他回了孟娘的老家,之后便是在孟娘的老家跟着烧火做饭,也不必远走咸阳,路上若出个事情,小孩子只怕是要生病。
正要给孟娘与丰充送金银时,二人却都齐齐跪在地上。
丰充只想跟着明玉川,哪里都不去。
孟娘不怕吃苦受罪,想跟着邱绿,不然想到邱绿若是路上出了个三长两短,都要忧心的无法安眠。
“你们都快些起来吧。”
邱绿到她二人跟前带他们起身,没提让他们再走,只是给两人都随身带了些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