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连轴折腾了许多天,这会儿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慢慢阖起,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这时也不忘模糊不清地叮嘱季应玄:“那支灵参,你千万保存好,等我见了哥哥,问清楚用法……还有我给你的玉令牌……”
季应玄探向腰间,摸到了那块紫玉狸猫形状的令牌。
“记得保持联系。”她喃喃道。
季应玄垂目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脸色红得不正常,眉心正缓缓蹙起。
他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
“流筝?”季应玄将她扶起,细细观察她的脸色,“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流筝尚有几分意识,语气却是轻飘飘的:“疼……怎么又开始了……”
“哪里疼?”
流筝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后颈,却又无力地垂落。
是剑骨。
季应玄想起她今夜从机关鸢上摔下来时,似乎也抱怨了几句难受,只是那时他心绪不定,忽略过去了。
剑骨既未受伤,怎么会疼呢?
“疼了多久了?”季应玄问。
“从今天晚上,断断续续……两三次了。”流筝抬起手腕挡在眼前:“这光好刺眼……”
季应玄望了一眼天边的月亮,将盖在她身上的氅衣向上扯了扯,把她整个罩住,过了片刻,流筝的抽气声终于放缓了一些。
满月极阴,正是一切灵力、术法最活跃的时刻。
季应玄尚不能确定流筝所受的疼痛是与十五月圆有关,还是与别的什么有关,只能一边暗暗施展灵力帮她隔绝月光,一边在灵台中翻阅太羲神女所写的那本有关剑骨与命剑的《剑异拾录》。
《剑异拾录》里并没有记载移换剑骨的情形,但写了些与剑骨有关的特性。
譬如剑骨的品阶越高,灵识就越强,可与宿主默契配合,心念合一。
这句话有个隐含的意思,那就是太清剑骨很可能认主。
从前流筝虽然得到了剑骨,却没有将它唤醒,两天前在听危楼地宫里,他的心血溅到了流筝的后颈,阴差阳错将它唤醒了。
被唤醒后的剑骨开始向流筝全身滋长灵脉,也许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这具身体并非是从前生养它、令它认主的那个人。
剑骨不驯,满月之际怨气最重,便开始折磨流筝。
季应玄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前或许乐得见占他剑骨的人受到反噬,眼下既然甘愿将剑骨赠与她,自然不愿见她受折磨。
他沉吟片刻,隔着氅衣将灵力注入流筝额心,使她昏睡过去,然后以红莲花瓣割伤腕脉,尝试喂她喝了一口自己的血。
不知道效果如何,不敢冒进。
所幸流筝饮过他的血后,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热度降了下来,眉心也渐渐舒展开,呼吸变得平稳轻和。
季应玄摸了摸她颈后剑骨所在的地方,余温虽在,却是不烫了。
果然如此,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
第二天早晨,流筝是从馆驿里醒来的。
她记得自己在山上疼昏了过去,慌忙摸了摸剑骨,感觉到它已经恢复正常,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又觉得嘴里隐约有腥味儿,怀疑是误吞了人参果浆,恶心地险些呕出来,连忙跑去盥室沐浴梳洗。
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眼下却也无暇多思,她换上季应玄送她的那身衣裙,匆匆收拾了东西,准备去跟他话个别,然后就动身去往掣雷城。
不料刚推开门,看见的却是站在院中的祝锦行。
他仍是一身紫色道袍,发束木冠,一派丰神俊朗的模样,只是眉眼间的神情不似从前明朗,沉郁了许多,仿佛一夕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也不怪他,流筝心想,换谁家中逢此大变,都高兴不起来。
祝锦行勉强向她扯出一个笑,说道:“父亲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我与你一同前去掣雷城,将濯尘兄带回来。”
流筝却不太好意思麻烦他了:“你不必挂心我,我自己也能进城去,倒是听危楼眼下正需要主事的人,你就这样走了,其他人怎么办?”
“我当然应该挂心你,至少要给你带个路,”祝锦行说,“何况我本也要去掣雷城拜会西境莲主,顺路罢了。”
他既这样说了,流筝没有道理再拒绝他,何况有些关于听危楼的内情,她也正打算向他问个清楚。
流筝点点头:“那一起走吧。”
两人一个御剑,一个御符,化作两道灵光消失在馆驿内。他们走后,对面厢房的窗户被推开,季应玄站在窗前,脸色不是很好看。
墨问津在他身后幸灾乐祸地呵呵数声。
他昨天晚上在双生台仰着脖子等了一夜,等到月亮落山脖子僵硬,结果天将亮的时候莲主大人给他传了个口信,说他不剖剑骨了。
合着这一整夜,他不是去找人,而是被人下蛊去了!
眼下他正揪着一朵小红莲,隔水热敷自己可怜的脖子,絮絮叨叨地阴阳季应玄。
“哎呀,莲主大人这以德报怨的心胸,深藏功与名的觉悟,实令我等凡庸俗人望尘莫及呀,眼下人跑了,您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能八风不动,此等气度,啧啧……”
他舌头一咂,高声嚷嚷:“我必告诉我二妹!”
季应玄正要说什么,袖中莲花一闪,面前现出莲花镜,是帘艮传来的消息。
“启禀莲主,雁濯尘出事了!”
第24章 幻境
前往掣雷城的路上, 流筝向祝锦行问起换命格的事。
她怕触及他的伤心处,话说得很委婉, 更不敢提及祝仲远给祝伯高放血救人那天晚上,她其实就在一旁看着的事。
“从前只知道双生台是听危楼的圣地,可以为符纸附灵,竟不知原来还可以交换命格。”
“不止是命格,别的东西也可以交换,”祝锦行目光幽深地望着她,“你幼年曾去过双生台,不记得了吗?”
流筝仔细回想一番:“我从前去过?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十岁以前她体弱多病,很少出门, 只有几次偷偷翻墙出宫的经历,她倒是记忆犹新。十岁之后她长出了剑骨, 身体好转, 事情记得更加清楚,却没有去过双生台的印象。
祝锦行心想,她果然被改了一些记忆。
他默默端详着流筝。
从前觉得她身份高贵, 单纯可爱, 若娶她为妻,是对他和听危楼都十分有利的事情。然而这几天发生的事却改变了他的看法。
他想起昨夜见到的那个神秘人。
那样深的道行, 不过虚虚一指,就令他掌间的符箓尽数化为齑粉。可怖的威压逼迫他跪伏在地, 面具后沙哑变质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弃了祝伯高,保下你自己,再以报仇的名义追杀祝仲远, 如今的听危楼,已是阁下的囊中之物了——祝锦行, 你可真是个聪明人。”
祝锦行竭力想从他的胁迫中挣出来:“你想做什么……”
神秘人说:“明天,你陪雁流筝一起到掣雷城去,跟紧了她。”
祝锦行想起西境莲主对雁濯尘剑骨的觊觎,试探问道:“阁下可是西境莲主?”
“西境莲主算是什么东西。”神秘人呵呵一笑,语气陡然凛冽:“记住了,吾号莲生真君。”
莲生真君,一个与听危楼颇有渊源,却鲜为人知的人。
祝锦行幼时尚听老楼主提到过这位,然而与他有关的记载已全部在火灾中佚散,使他成为了一个传说中难辨真伪的人物,到了祝锦行这一辈,更是无人记得他的名号。
没想到莲生真君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人。
祝锦行想不通,雁流筝一个初入人世的小姑娘,身上有什么东西,竟然将莲生真君也引了出来。
***
越过定分东西两境的止善山,向西再行九千里,就到达了掣雷城。
流筝以剑光护体,与祝锦行一起穿过庇佑掣雷城的御雷法阵,径直前往无妄客栈找雁濯尘和姜盈罗。
“丢了?!”
流筝难以置信地问姜盈罗:“我兄长使不出命剑,他怎可能到处乱跑,他到哪里去了?”
“我怎知他的下落?”姜盈罗没好气道,“在这破地方待了快一个月,若非要等他,我眼下已经回到太羲宫了。”
流筝只好去向客栈老板打听。
老板慢吞吞从账台上抬起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雁少宫主我记得,没见他出去过。倘若他身上还带着客栈的木牌,我倒是可以帮你找找他的方位。”
流筝心中燃起了希望:“多谢老伯帮忙!”
老板从身后的多宝格里取出一方罗盘形状的宝器,上刻十天干与十二地支,他将雁濯尘所配木牌的房号拨出后,往罗盘中央滴了两滴药水。
罗盘上的指针开始飞速转动,最后停在了西南方向。指针上的红线向前游移,代表着他离开此地的距离。
流筝凑过去看罗盘:“是红线停止的这个地方吗?”
“不是,不是。”面容和蔼的老板却变了脸色,连忙将罗盘收起来,“这个不准的。”
说罢抱着罗盘匆匆走了。
他这样奇怪的反应,反激起了流筝的怀疑。
流筝从账台上偷偷拿取一张羊皮地图,到祝锦行的房间里借了纸笔,回忆着刚才见到的罗盘呈象,在地图上大致标出了好几个地方。
“那老板分明是找到了,却不敢告诉我们,可见他测算出的地方,要么是禁止外人进入的圣地之类,要么格外危险,但是哥哥可能在那里,我得去找他,”流筝将地图给祝锦行看,“祝哥哥,我打算过去探一探。”
想起莲生真君要他跟紧雁流筝,祝锦行说:“我跟你一起去。”
姜盈罗听说他们要去找雁濯尘,也要跟着一起,流筝虽与她互看不顺眼,但这种时候也没有拒绝她的帮助。
三人佩着无妄客栈的木牌,向掣雷城的西边去了。
他们走后,客栈老板摇了好一会儿头,忽见夜罗刹首领帘艮走了进来。
老板鞠笑上前招迎:“帘首领光临,可是主人那边有什么吩咐?”
帘艮问:“可有位姓雁的姑娘到客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