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雁少宫主的妹妹。”
“是她,在哪里?”
老板叹气:“您来晚了一步,刚刚他们三人出门,往忧怖崖找人去了!”
帘艮闻言脸色一变。
忧怖崖,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重重迷雾织生出了许多危险的幻境,又靠近业火的薄发处,气候十分恶劣,许多生长在西境的大妖都不敢往那边去。
莲主大人传信让他暗中看顾雁流筝,他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
帘艮不敢隐瞒,连忙将此事报与莲主知晓。
许久,季应玄的声音从莲花镜中传来:“忧怖崖,靠近莲花境的那地方。”
“正是。”
“知道了。”
***
忧怖崖干裂的地表缝隙里滚着红莲业火的火星,此处人烟罕至,只零散生长着多刺的毒荆棘。
山崖下是望不到底的浓烟,烟气弥漫上来,形成了重重迷障。
“脚下小心,”流筝说,“此地好像是两千年前太羲神女剑封业火时,第一剑落下的地方,灵力最弱,所以后土的业火最先从此处喷薄。”
祝锦行问她:“你如何会知道?”
流筝说:“太羲宫里有记载太羲神女生平的史书,这些年哥哥四处镇灭业火,他的手札我也读过。”
所以她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哥哥应该比旁人更清楚此地有多危险,为何会在祭不出命剑的情况下跑到这里来?
除非他不是自己跑来的,或者说,他根本不在这里。
“那是少宫主!”
姜盈罗的惊呼声打断了流筝的思绪,她猛得抬头,看见了浓烟中的雁濯尘。
他被绳子绑着,吊在一棵高大的毒荆棘树上,遍体鳞伤,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
流筝的心被猛然提起,抬手召出命剑,先挥出一道剑光破开迷雾,见迷雾散后雁濯尘仍在,方知不是幻境,忙跑上前砍断绳索,将雁濯尘救下来。
“哥哥!哥哥!”流筝从绣囊里取出解毒的药丸,胡乱塞进雁濯尘嘴里。
雁濯尘幽幽转醒,见了流筝,仍未回过神来,喃喃道:“又是幻境……”
“不是幻境,我是真的,你摸摸我,”流筝握住雁濯尘的手,心疼得红了眼眶,“没事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雁濯尘却猛然睁大了眼睛:“流筝?你怎会在此?”
“我来找你……”
“你快走!有人要害你,别管我,你快走!”
话音落,方才被流筝一剑劈开的白烟再次涌起,仿佛受人操控似的合拢,将四人团团围住。
流筝被呛得闭了下眼,待她再次用剑光砍开迷雾时,发现只剩下了她自己。
而周遭环境陡然一变。
她发现自己身处在凡界热闹的街市里,今夜好像是某种盛会,人人手里提着灯,捧着花,喜笑颜开地往城外的方向涌去。
流筝试着拦住一位姑娘:“这位姐姐,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姑娘含笑说:“当然是去拜太羲宫的神仙,他们将业火彻底镇灭了,以后收成也好了,日子也太平了!”
业火被彻底镇灭了?
流筝观察众人,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乐呵呵的笑模样,手里提的灯、捧的花也样式相同,远远望去,竟有些诡异。
是幻境。
世间的幻境都有其“道”,有的幻“色”,有的幻“财”,有的幻“情”。流筝暂时还没有看出她所处的幻境幻的是什么道,正思索时,忽然有人握着了她的手。
她转身,看见了季应玄。
他怀里捧着降真花,拣出一支簪进她鬓间,温和含笑的眉眼望着她。
“一起去看看吧,城外有烟花。”
他执起流筝的手,跟随人群一起走出城去。
城外的景象更是夸张,迎面就是一座新建成的庙宇,庙里神龛上供奉着几座金身塑像,流筝瞪大眼睛一瞧,有她爹、她娘、她哥,还有她。
百姓们将手里的花献上去,然后纷纷跪地磕头。
流筝:“……”
季应玄含笑问她:“喜欢吗?”
流筝猛得摇头:“不喜欢不喜欢,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话音未落,忽觉一阵地动山摇,流筝抬头,见眼前的金身塑像突然爆裂,里面涌出了滚灼的业火岩浆。
瞬间神龛烧没,庙宇塌陷,无数凡人陷进了业火中,血肉滋滋作响,变成一堆白骨。
肉眼可见之地已是一片火海,耳侧充斥着哭喊声、求救声、咒骂声。
“太羲宫怎么不来救火!”
“他们是骗子,是害人精!”
“谁来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一个母亲将孩子高高举过头顶,直到被烧成白骨,那孩子被火气蒸熟,散发着令人反胃的肉香味。
虽然知道是幻境,看到这副景象,流筝心里仍然很难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快,先出去再想办法!”
她转身要去抓季应玄的手,发现他也已经被业火烧没,五脏六腑都成了灰,只有一双眼睛仍挂在眼眶里,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流筝惊叫了一声,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破败的金身塑像里,业火岩浆仍在源源不断涌出,似乎有将天地吞没的气势。
流筝被业火的炎气冲得喘不过气来,连忙召出命剑飞出庙宇,飞到半空,发现就连城池也成了一片滚沸的火海。
天地同色,万宙混沌,面对着这副景象,流筝彻底惊住。
这个地方叫什么来着——忧怖崖?
她好像明白这个幻境幻的是什么道了。
第25章 忧怖
“忧怖境。”
忧怖崖上, 业火卷起的猎猎罡风快要将帘艮的鼻子吹歪了。
站在他面前的莲主大人却是一袭绛色莲纹宽袍,乌发随意披落, 衣角未动,头发丝也没有吹乱一根,仿佛从云中投下的古画幻象,目光深静地望着眼前缭绕不散的白烟。
帘艮解释道:“据古史记载,两千年前太羲神女决心以命剑永镇地火,共挥出了七七四十九式,每一式有九九八十一剑,其中第一式第一剑就落在此地。”
天知道这是他刚才候驾时,凭生死时速新补的忧怖崖古史, 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还有点用。
他悄悄抬头看莲主大人的反应,见他面无表情, 试探着继续说道:
“相传太羲神女这第一剑破开的就是自己心中的忧怖, 被她斩断的忧怖落在此处,两千年来与业火炎气交织,形成了这忧怖境。”
“陷入此境之人, 将会见到心中极忧患、极恐怖的事物, 倘若不能在幻境中破解,就会被忧怖之事物反噬, 死在幻境之中。”
闻言,莲主大人脸上露出一点笑, 如烟开雾散,看似极温和,实则极狂妄。
他问帘艮:“难道你不好奇自己心中的极忧患、极恐怖吗?”
帘艮疯狂摇头:“不了不了, 属下不好奇。”
莲主说:“但是孤好奇。”
他说着就要往幻境里走,帘艮吓得连忙绕到他面前阻拦:“莲主慎思!您这样的修为进入幻境, 幻境里将会衍生出多么恐怖的对手,万一……万一……”
莲主微微侧首,似笑非笑:“帘艮,你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在幻境里动手脚那人的安危?”
帘艮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莲主轻嗤,一脚将他踹开,径自走进了幻境。
铅白色的烟雾吞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了一句冷淡如冰的话。
“孤不是龛上的神仙像,没杀祝仲远,是因为有人同情他,你去问问陈章,他准备拿什么保命。”
***
季应玄面前是一片青草地。
春色在草尖上闪着光,紫衣少女牵着一头小羊走到树荫里。
小羊低头吃草,少女躺倒在草地上,草叶上的露珠甩了她一脸,她脸上的梨涡漾开,像春雨落在湖中泛起的涟漪。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季应玄耳畔:“季千里,应玄怎么还不来找我呀,他若再不来,我可真走了,咱俩另寻一处仙山躲起来,叫他哭鼻子去吧。”
季应玄下意识迈了一步,踩中一根树枝。
季千里朝他长长地“咩”了一声,少女瞧见了他,一骨碌从草地上滚起,扬着手臂朝他跑过来。
她眼里尽是春光明烁的笑意,开口却不住地数落他。
“我早晨出门,你现在才来找,都两个时辰了,”她说,“你不担心我,难道也不担心季千里吗?”
季应玄无动于衷地盯着她。
少女戳他一下,他没有反应,又要再戳,被他反攥住了手腕:“雁流筝。”
她抬眼端详他:“怎么,你生气了?”
季应玄心里确有些不痛快,他没想到自己的忧怖境会跟她有关系。
他对这个姑娘不过三分喜欢七分怜悯,愿意将剑骨赠与她,乃是看在她确然无辜的份上。
他没了剑骨,尚有红莲修为,她若没了剑骨,是死路一条。这样的选择,倘若对方换成墨问津,能把他哄高兴了,他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