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剑根本无法伤害对她没有恶意的俗世生灵。
李秀丽皱了皱眉,将剑上的两只鼠串抖了下来。
两只田鼠被蒲剑“穿胸而过”,但被抖下来之后,胸口的皮毛都没缺半点,只是有些菖蒲中毒,晕晕乎乎地走了几步,慢慢缓过来,又就活蹦乱跳地钻回洞穴去了。
李秀丽对战动物修行者,即妖类的经验不多。
那头大耗子,竟然入土遁去,又借无数其他动物的炁遮掩去向。
她虽然如今修为接近化神,但到底还没真正迈过那个坎,又尚未习得化神的种种五行法术,没法土遁跟上,真被它逃走了。
她跺一下脚,这只耗子,最好别被她逮到第二次!
不过,谅它也不敢再来招惹她。
小小地出了一口气,李秀丽回到龙女庙中,扶起被山风吹倒的神主牌,心想,但这样看来,倒真是有意思。
一只炼精化炁初阶的耗子,是怎么做到塑造出专属自己的洞天?难道跟凡人的建庙祭祀供奉有关?
须知,当初的河神,其实她现在想来,修为也不高,不过是炼精化炁中阶。
但它身为龙王偏爱的私生子,占据一方,要一城供奉,集石城举城三十年之沸动七情,除了自己修炼之外,竟然也在莱河之下形成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洞天水府。
所以,“黑猫”虽然徘徊莱河畔,想要报复,却迟迟不能深入河底的水府。概因那洞天之中,对河神力量的加成太大了。
而仙朝的幽官们,修为最低也有炼炁化神,各个都坐庙宇,受供奉,它们也往往能在山河社稷图的基础上,掌以自己庙宇为中心的一方洞天。
正好,这座龙女庙也将要建成。附近的龙女庙,听说也在建造。
她现在也有指向自己的庙宇了,李秀丽心中很感兴趣,便想,再过三四日,等这座龙女庙初步建成。赵家正式开始祭拜、供奉时,她倒要看看,会有什么神奇的变化。
至于去太乙观送信物,迟几天大约也没事。这些天听来的消息,那太乙观在大周呼风唤雨,神气得很。
哼,那丁令威,不讲义气,说什么送信物,她看是,有大半的原因是想押着她受管顾,找人来唠叨她!
从张白到丁令威,他们太乙宗的这俩,都爱管人,又啰嗦,最多是管的方式不一样。总让她想起自己的班主任和老师们。
因此,一想到要去见太乙宗的人,她就觉得仿佛要被送到老师跟前那样,头皮发麻,犯了拖延症。
便又盘膝坐下,拿了个果儿啃着,随手翻开一本语文书,撑住眼皮,开始背诵课文,炼化鲤珠中的文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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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幽世重叠的泥土中,“田鼠”一口气盾了数里,炁都耗尽了,发现身后的追兵没有追来,才从地底爬出,大喘了一口气。
它又气又悲,恨意翻涌:“杏花村的这群凡人,无情无义!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田神’,庇护他们这么久,居然任由我的庙荒芜!这臭丫头,一定是他们新找来的守护神!专为对付我!”
它本是杏花村供奉的“田神”,管束“田鼠”不去捣乱耕田。每年杏花村都虔诚供奉它,香烛、线香一年不断,祭拜四时不绝,米面菜油更是大把献上。
但这百年来,各地乱象频频,战火不绝。
胡人一茬接一茬地冒出,一茬更比一茬狠,一族强过一族,汉室愈衰。
到狄国时,狄兵一举破灭故京,凡人的大周皇室多被俘虏。
狄兵甚至追过了江河,一路打过临江府,沿江沿河一带,烽火四起。
狄国的凶煞之炁,渐渐覆盖了大周的故土。
大周的幽官本来就在胡人的冲击下,一个接一个消失。
据说,部分提前得到消息,撤回仙朝去了,有些是来不及逃,干脆城破之后,举城被屠,祂们也直接被胡人的凶煞之炁给冲击得体内五境失稳、崩溃,当场肉身气绝。
还有的,当真有骨气,竟与凡人一起守城,最后也没逃得五境崩溃的下场,战死沙场。
到狄国逼得大周只剩下半数土地时,大周的幽官体系早就崩溃殆尽。幽官们要么是逃回仙朝,要么是彻底身死道消。
它是三四十年前入的道,立的庙。那时候,临江府就根本没有幽官了。
没了土地管束,它可在杏花村过了不少好日子。
本以为南方安枕无忧。谁知道,大周这么不争气,短短的年月,连村里的猫狗都尚未全部老死,狄人就打过了江。
它怕得要命,也顾不得洞天与庙宇,撒腿就跑,跑到更南方的苗蛮之地,躲了足足十年,才敢回来。
却发现,杏花村安然无恙。原来,它逃走后不久,大周的几个将领,其中犹以华武兴为首,竟一步一血印,驱狄兵于江南,把他们赶回了江河以北,甚至率兵北伐,收复故地。
江南又安稳下来,新帝以南安为新玉京,重立国祚。
因为大量人口,从上到下,都逃向本就繁华的江南,一时间,南方更加昌盛。连带临江府和杏花村都益发富庶。
而杏花村人,早就把它的庙忘到了脑后,居然在它的庙基上供起了什么“龙女”!
它脾气暴躁,报复心极强,十分不甘心几十年的基业就这样拱手送人。
就算打不过那贼娘们,难道还整治不了杏花村的凡人?
何况,那“龙女”没有追过来,就说明她化神未成,至多是个高阶或者圆满。尚未习得五行之术。
人族有百般好,唯独在天赋神通上,差了它们一些。这也是,天道。
而突破化神,可没有这么容易。
一小阶之间,都差了海量的炁。
何况是炼精化炁圆满到炼炁化神。
“田鼠”的黑豆眼里闪起凶光,又横下胆,悄悄地往杏花村的方向潜了回去。
它要报复他们!
第104章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
赵子英早起,冷水抹了一把脸,在小小的院子打了一套长拳,热了热筋骨,便准备去召集十六个赵家子弟,无论男女,一起晨读,再操练戎事。
这是赵家的规矩。读书、操练完毕,他们才会开始一日的生活,开始耕作、纺织。
刚推开院门,就见十四堂弟跑过来,满头是汗:“族长,不好了,村里出事了!”
“村里的田地,包括我们的地,插好的秧苗全被拔出,田里一片狼藉!”
赵家人因为是外来落户的,田地在杏花村最外缘,等赵家人聚齐时,村里人也都齐了。
康乡、赋役、村正、田堂,四乡官齐至,朝廷新设的保甲也到了。更有不少代大户管理田地的管事,都到了场。村民们站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同他们说话。
在村中央最核心的田地区域,有人满脸愤怒,叫嚷不休,也有人敬畏万分,非常恐惧。
放眼望去,被水渠、道路、树木切割的村中田地,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近四百人,八十多户,十多顷田地,此时泥烂地翻,每家每户昨日新插下的秧苗,都各自被撅了数行,根系被啃断,歪倒一旁。
春插秧苗,春雨贵如油。春播的时间一点都耽搁不得,更有秧苗被啃,如此场景,怎不由杏花村人不惊怒交加?
赵子英走近一看,微眯双眼。这些被撅出来的秧苗,倒下的位置,竟然不是无序的。
如果把这些秧苗倒下的位置连起来,分明是一行写在杏花村田地中的文字……
村正也发现了,他捋着胡子,绕着田地走了一圈,也念道:“‘田神归,天惩降;废龙女庙,重设我祭。’”
有老农查看田地,发现了泥土中的无数细小脚印,细看秧苗根系上的牙印,听到村正念出来的,他喃喃:“‘田神’……是田鼠……这些是田鼠的脚印、牙印……很多只……地,是、是田鼠们掘开的……”
“田神?”闻言,年长一些的村民们陆续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
老农更记得清清楚楚。他五十岁。
四十一年前,他九岁,杏花村里,田地抓不断的鼠类,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村人忽然全体做起怪梦。
梦中,杏花村的地下,忽然钻出一个大汉。这厮人形极高大,黑面、肥头大耳、毛胳膊毛腿,口生獠牙,向村民托梦,索求供奉。
它自称能够约束祸害作物的田鼠,保杏花村的庄稼。只是,要村民们祭祀、供奉,一年四季香烛线烟不能断,米面粮油更不能少。
它索要的数额不菲,却卡在让杏花村富不起来,但是不会承担不起的一个额度。
它治理田鼠,也确实有奇效。
但更重要的是,倘若不从它,它就把约束起来的田鼠全部放出,而且比之前更加众多,成百上千,一夜之间,都从地下钻出,将庄稼全部啃毁,且均狡猾灵活异常,牙尖爪利,乡人抓之不及。
连土地庙的泥像都被田鼠们啃去了半身。
据说,有人在山上看到过,那田神的本来模样,就是一头人立而起,高逾九尺的大田鼠。
大周本淫祀横行,如今正神土地亦不显灵。“田神”见村民们仍不愿供奉,便又拍着胸口许诺,如今世道已乱,战火危危,土地弃庙,否则神像也不会被鼠类啃噬。它愿取代土地,庇佑一方。
村民们听此,无可奈何,也心存希冀,遂为“田神”立庙供奉,就在原土地庙的山上。
一直供奉了三十一年,直到十年前,狄国大举南犯,破灭故京,一直打过了江河,连江畔的各府都一度要沦为战场,时不时就传来江畔其他小城被屠的消息。
临江府虽有大军驻扎,但狄兵仍然徘徊临江府,时而小规模掳掠。
杏花村人心惶惶,有人提出要弃故地逃向更南方,却舍不得家业。也有人试着向田神乞求庇佑。熟知,昔日每逢祭祀,便被收用的祭品,一点儿也没被拿走。
庙里的神像彩漆晦暗,线香插进香炉,就会自己折断。
据说,这是神灵不佑,鬼神不在其位的象征。
村民们到庙中一看,连庙中的肥神祝,都不知何然,悄然卷了他们供奉的财物逃走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硕鼠,收用他们的粮食、财富三十多年,一遇到真正的困难,就立刻抛庙而逃,连一点指示警告都没留给他们!
人们愤而砸了田神庙,胡劈乱砍一翻,拿走了所有可以收回的东西。
幸而,华家军屡屡大败狄兵,将他们赶回了江北。临江府又重新安稳下来。
而那田神却再不曾回来,人们也不理它,只任由田神庙荒芜。
如今已有十年。
谁能料到,那贪生怕死、弃庙而逃的“田神”,如今,居然又光明正大地回来了!
有记得它过去所作所为的村人愤怒异常:“它有何颜面,再来要我们重设祭祀!”
也有人恐惧:“可是,这一夜之间,就有这么多的秧苗被毁,它要再招来更多的硕鼠……纵使是……我们也难以与神灵抗衡……”
“它算什么神?呸,一介鼠妖!”有脾气火爆的,当场唾了一口。
村正捋了捋胡子,倒没发火,招手问道:“有谁知道‘田神’说的‘龙女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