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却撑不住地笑了:“原来,这孩子也不是小弟的。小弟花心风流,甚至与嫂子有染。他的妾室也有样学样,跟他们二人的表弟,即一个卖油郎勾搭在一起,生下孩子,谎称是夫主的。后来,大概是畏惧事发,自己悄悄逃走了。”
“如今,与妾室私通的这表弟则开着油铺,吃穿不愁,只担忧晚辈们没出息。偶然上街遇到看相的小娘子,询问孩子们的能力前途,却被她说,都不如你最长的孩子。这才得知,亲生的最年长的孩儿竟然是秀才公,如今养在富户家里。便上门讨要。”
“如今,这三家争子的官司闹得沸沸扬扬,举京皆知。”
“那小娘子的摊子倒是没人砸了。风光得很,京城上下,有的是排着队,捧着银子,请她相面的。”
宋环听得啧啧称奇。
侍从笑道:“知道二哥心情不爽,闷在宫府中有甚意思?不若去玉京坊间走走,也看一看这桩奇闻。那娘子现在还在摆摊,因她说每日到太阳落山就收摊,绝不入府看相,就在街上。所以摊前排了很长的队,可热闹了。”
宋环果然动了心。他虽然是宗室出身,因不与当今官家同脉,到他这一辈,其实出生已在民间市井,长到六七岁才被抱进宫里。
故而,他对市井感到很亲切,时而会在民间走一走。
少年人也多好奇好玩。即使是他也不例外。就爽快地更了衣,侍从带路,往街上找那个看相的小娘子去了。
到了城东的那条街坊上,果然人头窜动。
宋环踮起脚,也只能看到一面旗帜,上面写着“看相一两银,不准不要钱”。
据说,这小娘子名字里带有一个“丽”字,因不知全名,人称丽娘。
好不容易,在几个侍从开道后,宋环挤到了前面,看清了这位小娘子。
他毕竟少年心性,见之,先有些失望。
这小娘子生得浓眉凤眸,挺鼻利唇,五官轮廓,甚至硬挺锋利到有些凶相。
倒也不能说不好看,若作男装,便似个英俊男儿。作女相,却让人有些不敢接近,与“丽娘”的名字不太相衬。
此时挤到前排,见“丽娘”正与一个愁苦面相的妇人说话,他正要看一个热闹。却被拥挤的人群推得险些一个踉跄。侍从们不知为何,渐渐与他被人群分隔开了。
其中一个侍从的声音惊恐地响起:“郡王小心!”
人群中,一点刺眼的雪亮一闪而出,朝着宋环的胸口猛然扎去!
李秀丽一边练习相面之术,一边高高兴兴地收下了银子。
哎嘿,她的小私房又有啦!虽然有赵家一手包办龙女庙的各项事务,但她也要用银子啊。
孙雪哭笑不得,除了叮嘱她看相时,别忘了掩盖相貌,以及注意一些相面之术的要诀外,也只能由她去了。
传国玉玺交给太乙观后,李秀丽、赵家兄妹、许家,都暂时在太乙观住了下来。
赵家兄妹本来是打算返回杏花村的。杏花村也在江畔。剩下的赵氏族人还在其中居住。现在得知了是江下潜伏着那么一个魔窟,还与狄人有关。叫他们怎么放得下心?
常明子却说,圣子已经出关,率太乙观的几位练炁化神门人,业已前往江底洞天,要调查并破此洞天。等破了洞天后,就回来驱使传国玉玺,对抗狄州。并传授李秀丽度厄经的要诀。
况且,杏花村有专属于李秀丽的洞天存在。她随时可以龙女庙为核心,把神像当作自己的傀身,巡视杏花村。作为洞天之主,在洞天之中作战,更有神妙加成。
就算其他临江府全部沦陷了,杏花村估计也是最晚才会出事。
李秀丽打坐原地,按常明子教她的,顺着与她无形之中相连的那些村民的标记,回看了一眼杏花村。
并以杏花村为眼,四下而观江畔。
果然,不知何时,那江水卷起大浪,似乎有人在江下恶斗。而本来弥漫开的江底洞天的雾气,正在慢慢收缩回去。
如此,赵家才放心,暂时跟着李秀丽住在太乙观,等圣子破洞天归来,传了李秀丽度厄经,一行人再打道回府。
但赵家人时常要出城看顾被他们安置的那行龙女的新信徒。
许家三口对李秀丽感恩戴德,又过分恭敬。他们口中说的什么诗词文章,李秀丽也一概不关心。说不上话。
所以,李秀丽就要孙雪教她相面之术,以及度厄经的粗浅口诀——全部不行,粗浅的口诀总能说点吧?
她实在是等不及了。
孙雪答应了。先教了她相面之术。
李秀丽很快就掌握了。
她做题总觉得头疼,学这些需要运转观察“炁”的修行法门,往往飞快。
收下这妇人的银子,正给她看面时,余光却瞥到了一点凶煞的银光,正刺向人群一少年。
李秀丽瞬间大怒。
在她的摊子前行凶,要是血流涂地,以后谁还敢来她这里相面?
这是砸她的私房钱?
当即一脚蹬在摊子上,凌空而起!
宋环闭上眼,正绝望地想吾命休矣时,一只绣花鞋斜里飞出,踢折了刺向他的雪光。
咚。刀剑两截落地。人群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互相推攘。
素裙散如花,女子的帛带从他脸上轻柔地拂过,少女一把抓住他的后脖衣领。
他双脚一空,被人拎到了半空,又再度落下。
“丽娘”将他放下,随手掩在身后,并一脚踢飞了那个行刺者,随脚踩了一下。
咯噔一声,宋环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胸骨被那只绣花鞋踩断的声音。
因人群散开,显出动手者,倒下地上的刺客,竟是一个高鼻深目,模样不类周人的男子。
“丽娘”拍拍手,侧脸回看宋环一眼,只扫了一眼。她的脸色忽然僵住了。
李秀丽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发出卧槽的一声。
她看到这个少年的面相上,发出金光啊!就是那种,那种她当时抽身份卡的时候,失之交臂的金光啊!
同时,与金光一同亮起的,是他面部的命炁上,一条代表仇敌惊怒,通向死亡与虚无的炁痕正在生成。
但是,仿佛是她看错了一样。就在下一刻,这少年脸上的金光就非常不甘愿地散去了。而那道炁痕也戛然而止。
宋环惊魂未定,感激无比地看向“丽娘”,却见那少女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一种又警惕又极艳羡的表情,对口号般:“大佬。狗游戏公司。论坛?”
啊?宋环茫然,二人面面相觑。
第124章
苍翠青山濛濛烟,石阶迢迢入云深。瀑布飞湍,镜潭雪练。
人间四月芳菲尽。
抬头望去,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道观,却仍斜出二三山间野桃花,凝露沾雾,自得世外。
石阶上,一锦衣的胖贵妇锤着腿,呼哧呼哧直喘气,半步都走不动了。汗水从她的假发髻间不断淌出,冲得脸上一道白一道黄,珠粉半落。侍女忙取沾了冰凉泉水的巾子为她拭汗。
旁边,另一个瘦一些,同样簪金点翠的贵妇,也撑着树,鼻子里不住喷气,微张着嘴,汗滚如雨。
不过瘦贵妇比胖的要好一些,还能说出话来,灌了几大口水,略缓过一些神来,嘲笑对方:“罗姐姐,你这、这就不行啦?平日里、也要、也要多、多动动。”
她身后的石阶上,陆续还有人在攀爬的身影。
看着多是富贵中人,不乏有女眷。没有轿子,也没有肩舆,侍从婢女最多只搀扶两把,全都是靠两条腿在蹬阶。
这俩贵妇竟算是爬得快了。
但只她们休息的这功夫,石阶的另一侧,几个穿着草鞋,裹着头巾,麻衣粗服,还背着大竹筐的黝黑民妇,健步如飞,几下就攀越了最后一段石阶,用衣袖擦着汗,就往太乙观里去了。
罗夫人缓了好一阵子,才从放空的疲惫里回过神,抱怨:“这能怪我吗?实在是太乙观的几位道长太过苛刻。说甚么‘拜我山门,均齐世间’。世上万般人,古来皆有高低贵贱之分、贫富之论,哪能一样对待?我父是尚书,我夫是侍郎,我身加‘硕人’为外命妇,自然养尊处优,却还要与这些贫女贱妇一起爬这石阶。”
瘦贵妇却道:“你不爬便回去嘛。太乙观的得道高人们,对凡夫那都是一视同仁。莫说是你,便是帝姬皇子在此,不一样要爬这台阶?上次官家兴起,欲进观游玩参拜,熟料鸾车龙驾都没给上山。太乙观客客气气地说,他若不愿自己登山,便不要进观,在宫中等着他们即可。官家最后是败兴而返。”
太乙观广开山门,无论男女老少,贫富妍媸,王公贵族抑或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任何人都可参拜求助,他们都愿意给一个机会。
但太乙观也曾说过,以人为柴薪,以人为奴,以人为畜,此为不均齐,不必过我山门。
如果不想吃太乙观的闭门羹,过了山门,就只能老老实实爬山,或快或慢,靠自己的能力走到观中。
不必自己登山的,据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太乙观的客人。
但太乙观的“客人”何其难当,连官家都没有得到这个待遇。至今也没人知道这个标准是甚么。
也有坊间传言,说是这天降的道门真修,太乙观,看不上官家。这纯属风言风语,真假不得而知。
“也不知道,谁能让太乙观大开山门迎接。”瘦贵妇说:“莫不是其他有道修行者?”
山道旁,一丛灌木后,一只黄眉毛垂地的老狐狸,侧着耳朵听完了她们说的话。听到这句,眉毛一抖,露出人性化的不屑表情,从鼻子里滋了一声,便甩着尾巴,跟其他凡人一样,继续踩着脚印,沿路往山上而去。
脚步虽然比凡夫们快了许多,却仍是靠着自己的能力走上去。
胡说,这京中的百神,没听过哪个敢不老老实实爬山的!
吭哧吭哧,二贵妇总算爬完了这陡峭狭窄的石阶,到了道观前。
迈过台阶时,斜生道门外的野桃花上,有露珠滴露,沾湿了她们的发髻。
大凡能亲自爬上山,跨过观门者,无论身份,皆得桃露一滴。
霎那,如饮仙露。
二人一路疲惫全消,精神煞时抖擞。惊异地彼此对望一眼,心中愈加敬畏,束手束脚地进了观。
此时,观中的大紫炉前已经围了一群人。
看衣着打扮,上至贵家男女,官员士人,下至平头百姓,什么样的人都有,闹哄哄的,都等着亲手点燃一根香柱。
奴仆们也不敢很去推搡抢占位置,大声叫着“避、避、避”!只护在主人家身边,以防郎君娘子被刮蹭。
罗夫人眼尖,一眼扫去,认出了不少熟识的面孔。看到其中一人时,她哎呦了一声,压低声音:“你看,真来了!”
瘦贵妇姓孔,闻言探出脖子一看,也兴奋起来:“看来传言是真的啊。”
原来,人群的一角,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靠近围着一人,另外两个护卫则在外圈又形成一堵人墙。
在这众多富贵人家里,也显得防护重重的,是一个戴着帷帽,但轻纱下,依旧可见容色风清露愁,憔悴中也不失清丽的美妇。
她着大袖,长裙曳地,霞帔垂落,玉坠轻晃。
此种打扮,虽然尽量低调,衣饰上去掉了繁复精巧的御用花纹,但其形制,仍然是宫装的形制。除了宫中妃嫔,其他官眷不得用。
罗、孔二人作为品阶不低的外命妇,因为丈夫、家族各自的站队,也对如今的朝堂和后宫风云颇为熟悉。
这美妇,近来不常出席皇后召集命妇的宴席上。但她们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赫然就是环郡王的养母,称病不出的刘婕妤。
注意到并认出刘婕妤的不止她们两个。一时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