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丽看着所有人走出营帐的人,认识或不认识,也看着游戏面板上孙雪挂着的那个“任务”。
她说:“我必还你们一线生机。”
转身,唤出剑丸,化作神光大作的蒲剑,便要携剑而去,直朝汹涌大江。
刚转身,身后响起无数惊呼。
“猿道长!鹤道长!”
“你们怎么了!”
以及赵烈略带悲伤的声音:“猿道长说,它们本就是普通生灵,受了太乙洞天的恩惠,被真正的洞明子、妙善半点化,携来此表,才有此神异。此时洞天被人所变,它们离开洞天,强撑至此,耗尽了所有被人点化的炁,也要变回普通生灵了……”
随后,一声猿啼,一声鹤鸣,渐渐消去了神采,变回了动物的寻常叫声。
李秀丽握紧蒲剑,终未回头。
此去,渡江千里,必胜而还。
第148章
五月。初夏。
狂风长吹千里,大江上泛起鱼鳞潮。
浊流滚滚,百里外可闻雷鸣。
雪似的浪花滔天而涌,一击又一击拍打山崖,像泛起的无数白鳞,化大江为一尾不肯被降伏,愤然撞击人间千年的怒鱼。
一艘体量上等的渡船停在某片有耸壁夹围的江湾。
高耸的山体挡住了浪潮的冲击,余下的风浪漏进来,还是让江水抖颤不已。
紧紧系在岸边大树上,深深扎锚的渡船也随波上下颠簸,没片刻安稳。
一个书生被一高一矮的两个健壮船员拉上了船,没站稳。
随船一颠簸,书生就踉跄一下,险些脸朝下跌进水里。
但岸上还有人催促:“你一个大男人,行不行啊,动作快点,我们还都等着上船!”
岸上竟有一堆人,抱包裹的,背箱子的,男女老少,什么样的都有。俱衣衫整洁,不似贫家。有的扶老携幼,有的带着仆人丫鬟,有的孤身一人。均面色焦急,连声催促,一个劲朝前涌,甚至还有人被挤到一脚踩进水里。
这艘船的船员,见此,扯着嗓子大叫:“急什么!先交钱,一个一个上,挤翻了船,都别想渡江了!”
渡客们霎时安静下来。
往常,这么几个粗野船夫,他们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谁多看一眼?
奈何,如今世事动荡,想要逃离越发诡异,眼看倾覆在即的大周,这么艘跟狄人打点过的渡船,可遇不可求。
等人都上了船,船身往下沉了沉,水位已经很是危险。人们紧紧缩在船舱里。
矮个船员警告道:“如果渡江时,听到异常响动,看到异常光亮,更不许私自出舱。”
高个船员则比了一个划脖子的手势,恶狠狠道:“一会风急浪高,都抓稳了!如果摔破了脑袋,你自己不要紧,别叫江下的东西闻到血腥味,否则我们就当场把你丢下ῳ*Ɩ 去。”
听此,大部分渡客们更加紧张,牢牢抓住了舱中凸起的扶手。
也有胆大的,在此情景,反而心生好奇。
那个险些跌跤的书生问道:“两位兄台,听你们这么说,这江中莫非真有传说中的……”
“当然有。”船员说:“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在大潮最汹涌的时候起航渡江?风浪这么大,那……那蛟神懒动,祂老人家手下的那些水兵们,没有驱使,也不喜欢白天,都不出来。”
说罢,就转身出去收锚起行了。
书生抱着自己的行李,不由喃喃:“这世上真有蛟啊?”
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靠在仆人身上,笑道:“后生,莫非如今大周都要沦丧了,你还不信鬼神的存在?你若不信有蛟神,又何必坐这艘船?”
另一家四口,其中的丈夫说:“何止有蛟神啊,那各种怪事沿着江岸,往南方的陆上不断蔓延,好像这鬼神妖怪,在替狄人打头阵似的。唉,铁蹄未至,神鬼先行。”
其中的妻子抱紧两个孩儿,也叹了口气:“我家附近的村庄镇子,没一个能逃脱的,都变了样了,里面的人,都不像人了。哪里还敢在大周多待呢?”
书生道:“这位大嫂,‘不像人’,作何解?”
“你是打哪的?怎么说得自己没见过似的?”一个十三四岁,扶着母亲的少年说:“无心而活的,断首再安上的,还有不人不鬼的,又鱼又人的……各种古怪稀奇的‘东西’,装作是人,若无其事地生活着,跟你擦肩而过……突然脑袋朝你一转,露出脖子上缝着的线……荷!”
书生被少年张牙舞爪,活灵活现的模仿吓了一跳,青年模样的人了,咽口唾沫,直往后缩。
少年皱皱鼻子,鄙夷道:“胆小鬼……我可都是亲眼见……”
话未说完,被他的母亲重重地拉了一下,叫声“珞儿,话不要太多!”
少年忙捂住嘴,眼睛转了一圈,乖巧地缩回了母亲身侧。
但船舱里的不少人也都因此被引得叹息、谈论起来。
那自称是商人的中年男子道:“唉,是啊,到处是这样的鬼怪妖魔,沿江的县府,都不知还有几个活人了。”
现在,渡船驶离了港湾,行到了开阔的江面,风浪愈大,但视野也更加开阔了。
一线沿岸看去,空空落落。往年,临近这时节,江边总会有些观潮人。如今一个也无。甚至连岸数里,连一叶小渔舟也看不到。
沿江的村庄、城镇,至少半数以上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虽然还有村民、镇民在如常地生活、走动,可惜,“活”在其中的,严格意义上,都已经不算人了。
“别说沿江了。”一对孔武有力的夫妇坐在一旁,男的高大,女的健壮,看着像练家子。
其中的大汉道:“整个大周,我看都不乐观。否则,我们何以北上,跑去狄狗治下过活?”
闻言,不少人侧目过来。那中年富商道:“这位大哥,说话可得谨慎。狄人虽然是大周之仇,以后,我们可也算‘狄人’了,称呼得改改。”
其他人也有叹息的:“是啊,谁想到啊。狄人居然称不忍见江南之民大肆伤亡,向南广纳贤才,只要有一技之长或者一定家财的,即可在他们兵临玉京之前,通过他们特定开放的关口,到北地生活,保证不予为难,甚至分予田地……不过也是,以前那是杀大周的汉人,现在他们在北地站稳了,可不得好好治理?否则谁给他们种地做工?”
那对练家子夫妇里的健妇,冷笑道:“求活归求活,尚未渡江,就自称起狄人了,倒忘祖背宗得快。”
“你!你们倒是别上船,从这船上跳下去啊!你们有骨气,怎么不跟那些贫民一起留在大周等死?”
眼看要吵起来,书生又操着那口音调奇怪的官话打断了他们:“我是闽粤一带的,家里人都走了。我最后一个,安置好老家其他杂事,才联系上渡船。临开船之前,到亲戚家借住了一段时间,没见过任何异常啊。”
那少年没忍住好奇,又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你亲戚家在哪啊?”
“就在临江府,叫杏花村的。”书生道。
中年富商听了,笑道:“这位兄弟实在好运。怪不得没有见到那些妖魔鬼怪般的异事。沿江虽然怪事出得多,但也有几个地方,至今还是比较安稳的。其中就有临江府。听说他们有龙女娘娘庙庇佑,鬼怪不敢近。如今,多得是打破了头,宁可万金买杏花村中一亩田,不住玉京龙凤阁的呢。如今,杏花村连带临江府的地价,短短时日,那是涨得没边了。已经不是我们这等人可望的了。还不如到北边安稳住下,至少,不用面临狄人大军破城的苦楚。我打发儿子们先去的,都回信说,狄人果然分了田地,一改从前的冷酷作派,概不为难。反正周室一贯是缩头乌龟,只当是改换了朝代吧。”
一家四口里的男子也摇头:“也真是可笑,以前,那是北方的百姓,拼了命往南逃。如今,轮到我们这些人,想方设法地北上了。唉,南来北往,都是图一个躲避战乱,安稳度日啊。”
听罢,书生道:“原来如此……”
尾音未落,整艘渡船再次猛烈地晃动起来,左倒右歪,几乎翻覆了个直角。所有人趴地的,死抱着扶手的,还有贴近了船壁的,互相搂紧的,都狼狈不已。
颠簸得太剧烈,甚至有江水泼进了舱,打湿了人们的衣裳、行囊,书生的竹箧也翻了,又一颠,被甩到了靠近舱口的位置,眼看着就要掉出去。
书生孤身一人,没人帮忙固定行李,也没有人互相扶持,见此,叫一声“我的书!”
就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撑着船壁往舱口扑去,要把竹箧拎回来。
谁料,渡船又猛然一颠,再次挟整艘船二十多人的分量,朝反方向一倾,书生再也站不住,咚地一声,响亮地撞在了船壁的边缘,那里木头凸出,他额头撞了个窟窿,当即见了血,流了满面。
登时,书生晕头转向地倒在了船舱边,再也爬不起来了。额头上的血滴滴答答淌出了船舱。
血刚一淌出,大江之下,朦朦胧胧,仿佛处于另一重世界中的漆黑水底。
黑藻般的头发交织的“巢穴”中,无数张惨白膨胀的脸,齐齐地朝着水面仰去。
满江的妖、鬼都被惊动了。
盘在尸骨山上,正听着江上风浪声催眠,呼呼大睡的蛟龙,自然鼻子一抽,也睁开了硕大的血红双眼。
它吐出舌头,舌头上的人头们嘻嘻笑着,七嘴八舌:“主人,吃的,吃的。”“不吃,不吃,过江的,狗人打了招呼的。”
“狗人说了,只要是过江时流了血的,我们都能吃,能吃。”
黑蛟从尸骨山游下,往江上方去:“不急,待我耍耍他们,哄点七情,再都吃了。”
江面上,舱中,那练家子夫妇二人彼此对视一眼,连忙依仗身手,扑去捞过书生,一个从怀里掏出金疮药,连忙撒上。一个撕了布,立刻给书生包扎。
好不容易,风浪稍平,之前叫“兄弟”叫得亲热的那中年富商,立即叫起来:“别给他包扎,把他丢下去!这个人流血了,不能留了!船家,船家——”
船舱的门打开了,船员从外进来,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背对着外面,正对着船舱,看到了舱内所有人目瞪口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外的场景。
?船员心生疑惑,回头看去。
一看,他也瞠目结舌!
五月的天,外面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无边的雪花被狂风呼啸着,满江落下。刺骨的雪风吹进了舱内,大部分人都被冷得一颤。
但更令众人几乎怀疑自己眼睛的是,五月飞雪,大江浪涌中,竟有一少女,踏浪凌波而行,足点浪花尖尖,如履平地,凭空渡江!
第149章
五月了,本应是初夏时节,江南风暖。
此时,却天起黄云,纷纷扬扬,漫空飞白。
本就吹涌江潮的狂风,更是夹了刺骨寒气,卷着冰冷的雪,扑打在人的头发、衣裳上,又冻又疼。
浪朝天打,飞雪蔽目。一眼望去,天险地恶,四野茫茫,看不到江岸在哪里。
渡船似一艘不知何去的孤舟,摇摆动荡。
狂浪飞雪中,却有一少女,凌波若平地,在江上飞驰。
有一刻,她与这艘渡船离得不足十米,足以让众人看清她的装扮容貌。
一对闺阁女儿穿的绣鞋,却将这滔天恶浪踩在脚下,滴水未沾,连鞋背的绒球都仍茸茸的。
压裙的璎珞、紧步扬扬落落。浪尖旋过红裙,在这样昏暗茫然的天下,竟泛着点点华光,像一道霞光。
若非眼前场景,众人只怕都当这女孩儿像玉京中任何一家的千金娇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