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颗星星,都在每天繁衍出无数新的星星。从银河蔓延到了无穷,成了漫天星斗。
数量之多,令星官都常常苦恼放牧不及。
其肉瘤割不绝,亦不知痛。
割一肉,投之土,即成肉矿。凡人食之,可强身健体,解饥饿。
人们不知道星子的肉应该怎么称呼。于是,也有的人,管这些星星的肉,叫做,太岁肉。
从此,燕城当真八十老人也得以食肉。再无因饥饿在送子庙外卖儿卖女的百姓。
“燕城得食太岁肉,对娘娘感激涕零,因此,全城的人,一起投信了娘娘。如今都是娘娘座下的善信。”
书生说罢,双手合十一礼,对送子娘娘的善行显然十分尊敬。
镖师说:“星星肉,太岁肉的这个传说,我也听过。听说,有很多人在向燕城人购食这种肉,想尝鲜。你们谁吃过了?”
书生笑道:“我吃过了。确实神异而美味。现在也不贵。你们有机会也可以尝一尝。”
“这就是前两桩异事了。第三桩,则是云州府一个出名的大劣绅,在娘娘的指引下,改邪归正之事。”书生正要继续说,忽然面色一变,捂住肚子,额头冒出冷汗:“哎哟,哎哟——”他一把抓住菱角:“贵府、贵府的茅厕在哪……我肚子疼得慌……”
菱角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个书生是吃了他们用树叶幻化的点心吃坏了肚子,还是吃冰凉的山泉吃坏了肚子,好心地为他指了一个方向:“那边走。”
书生捂着肚子,双腿打颤,立刻跑出前厅,朝那个方向冲了出去。
菱角可惜道:“也不知道他几时能回来,我还想听剩下的第三个故事。”
客商扯了扯唇角:“其实,第三个故事我也知道。我可以替他讲。”
“真的?”菱角十分惊喜:“快讲吧!”
客商说:“在讲第三个故事前,我要告诉大家。其实,书生说的前两个故事,我也在其他地方听过。只不过,我听到的,跟他说的,有些不大一样。”
“哦?”大家都提起了兴致:“哪里不一样?”
“云州的那位送子娘娘,绝非什么温良慈悯的女神。”
客商说:“义犬的故事里,那个孩子,确实叫犬生。但这婴儿,之所以叫犬生,并非塾师夫妇为了纪念黄狗舍命夺来神水的义举。”
“神水确实有,却是送子娘娘亲手赐下。”
在客商口中,说出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塾师夫妇因为无子,而向送子娘娘祈祷。
送子娘娘向他们赐下了神水,却送给了他们家的那条黄狗喝。
“然后,当夜,黄狗的肚子就鼓起来了,如人怀胎十月。”
“挣扎半夜之后,黄狗的肚子裂开了,五脏流出,当即气绝。从黄狗的肚子里,爬出了一个人类婴儿。”
“禽兽生人子,塾师夫妇遂将此子命名为‘犬生’。”
众人听得悚然。
客商说:“而第二个故事里的‘星星肉’、‘太岁肉’,也确实存在。我曾亲眼看到过那种肉。我听到的故事的大体经过,和书生的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没有讲一些细节。这肉的来历,实在可疑。
“当初县太爷的感慨是:‘您送来的孩子,又被他们卖出去了!倘使天下百姓不再因饥饿而出卖至亲,老来尚且能食肉,又何须娘娘送子?’”
“就在这种肉养活了现存的燕城人之后,”客商的眼睛似乎在厅堂内的烛火映射下,闪了一闪,他勾起一个似嘲讽的笑:“燕城,再也没有正常的新生儿出生。”
“肉矿从燕城地里长出的当天,所有燕城孕妇肚子里不足十个月的婴儿,都忽然一齐凭空消失了,肚子瘪了下去。”
“送子娘娘的信徒,称这种肉是星星们被割下的肉瘤。
可是,他们的故事里,星星们被割下的肉瘤,正是星子们繁衍的后代啊!”
读懂了客商意思的众人大骇。
农夫咽下一口唾沫:“没有正常的新生儿出生的意思,是再没有孩子了吗……”
“可我的姐姐和姐夫——噢,我的姐姐嫁到了云州的燕城。我姐姐前天刚来信,说她生了一对双胞胎,非常可爱……”
客商冷笑:“我说的是,再没有‘正常’的新生儿。云州境内,目前新增的‘婴儿’数量可比以前多多了。禽兽都能生人子了,云州还会少新生儿吗?送子娘娘的神水,可是也已经远近闻名!”
看众人都听得面色大变,客商满意地点点头,说:“那么,就由我来告诉诸位,关于云州的第三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与我们这里的一位同伴,也大有干系。”
第049章
云州有一豪族,杨姓。
杨家是云州最大的地主之一,其所有的农田、庄园、大泽、山林等,横跨数县,连起来,能从云州最西边的县,连到最南边的县。
杨家的家主杨员外,在云州也一向是头面人物。在其本家所在的维仪县,更是堪称无法无天的土霸王,连维仪县令都要看杨家的眼色行事。
维仪县也因此被戏称为“杨家县”。
杨家人在维仪县向来横行无忌,欺男霸女、伤天害命,操弄官司,欺凌侮辱平头百姓,视作寻常。
而这一代的家主杨员外,更是个浑人,手里不知道多少桩人命官司,家里还有水牢黑牢,挂着不听话者被活剥下的人皮。
百姓遇到杨家人,像耗子见了猫,躲之不及。佃农遇到他家,更是活似伺候皇帝。
这样的土豪劣绅,却在送子娘娘降临之后,做出了极大的改变。
他们举家供奉了送子娘娘,成为其虔诚信徒。
随后,令维仪县,甚至令云州人都没想到的是,一夕之间,杨家弃恶从善。
“纵马出行时,撞到街边的贫苦人家的老人、孩子,以前,杨家人会直接踏过去。
而供奉送子娘娘后,他们会自己下马,扶着老人过去,将孩子抱上马,载他们到目的地。”
“以前,他们名义收佃户七成的租子,实际上能到八成。
现在,只要有佃户求他们,他们就给对方的租子减到三成。”
“巡逻田庄,糟践妇女、马踏老弱的杨公子,现在对每一个女子都谦恭得像条狗。
时常折磨丫鬟小妾,也指挥负责杨家放高利贷,逼死过不知几家的杨夫人,现在慈眉善目,听到有人受伤就哆嗦流泪,活像尊菩萨。
至于那无法无天的杨员外,现在礼让老弱病残,照拂乡里,对谁都温善和气,怜贫惜弱,简直像个圣贤。
杨家现在还充起青天大老爷来了,谁要是欺凌弱者,被杨家的族人、手下听到,立刻就把欺凌者带去教训。一时乡里称快。”
“维仪县、整个云州府,都对此大为惊奇,说送子娘娘恩德深广,能移变人心,将这等奸恶之家变成善贤之族……”
“并且,在杨家带头下,整个维仪县的风气都大有改善……”
客商将第三个故事说到这里,众人听了都很惊奇。
“这样听来,确实是好事。”镖师说:“送子娘娘能移变这样的奸恶之人,改变这样的土豪之家,造福一方,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怜贫惜弱,总没有错处。”
连菱角都羡慕地想,要是他以前常去放牛的大户家,能这么和善地对他,就好了。
客商笑了:“问题就是出在了这个‘怜贫惜弱’上。”
刚开始,杨家的改变,确实是维仪县万众称快。
但,杨家人过于“怜贫惜弱”了。
一开始,杨家人对世俗意义上的老弱病残孕,都非常照顾宽待。
甚至,老人、残疾人、女人,到杨家上门乞食或求助,杨家都满口答应,奉若上宾,颇多照应。
维仪县里先是不敢置信,但有人试探性地上门后,满载而归。
于是,立刻人心活跃,到杨家去“求助”的人络绎不绝。
一次,一个年轻女子因家贫而出嫁凑不够嫁妆,遂到杨家求助。
谁知,竟然跟一个手部略有残疾的女人撞到了一起。她也是来向杨家求资助的。
这俩女子是同乡,平素在乡里就不太和睦。那残疾女人实则性情刻薄,仗着自己家的兄弟多,时常欺辱年轻女人家。
二人意外撞见,残疾女人又口出侮辱。二人便起了口角,在杨家门前争吵。
杨家人见此大怒,称:不管谁对谁错,你是健康人,她是残疾人,都是你错!
不由辩白,不分青红皂白将那年轻女子痛殴一顿,赶了出去,在县里称她是无耻之辈,竟然欺凌残疾人。并说,以后再有这种人上门,一律打了出来。
却将那刻薄恶毒的残疾女人奉为上宾,犹在其他人之上。
年轻女子一路被县里人讥嘲,回到家中,羞愤难耐,投缳自尽。
从这之后,杨家就越发古怪。
他们插手乡里之事,见谁更“弱”,更为“稀少”,就偏颇于谁。
他们先是敬女子,无论谁对谁错,只要其中是一方女子,哪怕这是个杀人放火的雌盗,也偏判女子赢。将女子捧上了天。
若是两个女子起了争执,他们则判谁更“弱”,就偏帮于谁。
再是敬不男不女之人,认为这种人相对女子,更为弱势和稀少。即使此人身高八尺,肩能跑马,即使此人糟践妇女,只要哭哭啼啼说自己是个不被世俗所容的男身女心,便被杨家敬若贵宾。
但若是同样两个格子称自己是不男不女之人,则要看谁更“弱”。
就这样,杨家不断偏帮“怜弱”。甚至于,在杨家带领下,投了送子娘娘的维仪县,也开始流行起这样的风气。
狭路相逢,既不敬罗裳,也不敬仁义。只先看对方是个什么人。
是女子,人敬三分。
是个男子,却作女装行,人敬七分。
是个男子,作女装行,还是个肥头大耳,走一步喘一口气的,人简直长敬揖地。
倘若这个肥头大耳的女装壮男子,又动辄迎风流泪,称自己有甚么西子捧心的病症,是个看不出来的残疾,那简直乡邻都肃然起敬,要敬若天人了。
“这样一步一步发展到了最后。
杨家已经不满足于帮扶人类中的‘弱’了,他们声称:人类都是强势的,而飞禽走兽被人类奴役、剥吃,实在是顶顶悲惨可怜。
于是,他们卑躬屈膝,自己穿麻衣,着草鞋,奴婢膝行。却将家里的猪、狗、猫、甚至耗子,都绫罗装裹起来,奉在尊位主卧,各种鱼肉食物,都奉与这些畜生。”
“于是,在送子娘娘的‘照拂’下,在杨家的带头下,整个维仪县,如今已经是个人伦颠倒的地狱。
你们如果去维仪县,就能看到,人类匍匐膝行。畜生大摇大摆走在街头。人类脖子上系着绳子,被畜生领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