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敲着钟鼓——一件做成北斗星模样的阳春门法器的兄妹二人,手中的动作一停,难掩喜色。
李秀丽让信徒们原路返回,继续回去睡梦之中。第二天,江左各省的这些孩子们,只会如前几日一样,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奇妙的冒险之梦。
夏寿追问:“地方在哪里?”
李秀丽对比了一下信徒们的位置,皱起眉:“咦?在京城之外的两百里处。京城在北方,而大旱起于江左,为什么核心却在这个位置?”
春福、夏寿却笑意盈盈,似乎并不奇怪:“虽然大旱是降临江左,但,那并不代表它造成的后果,不会蔓延天下。‘核心旱魃’长在此处,也属正常。”
“也是。”李秀丽也想懒得想那么多,她早已磨拳擦掌,准备前往那处,消灭这鬼东西,然后,一把结束大旱,夺得第一!
张白那个懒鬼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嘿!靠她一个人也能拿下这场论道的第一!
她霍然站起:“今天已经是第十日。排名最高的,估计已经要达到结束论道的标准了。我们马上就出发!”
捅穿那颗“心脏”!
第055章
京城约二百里外,有连绵的山,不算高,且风景优美。因此王公贵族,乃至皇族,都有别业建在山脉中。
每逢夏日最盛时,达官贵人们就先后到山中别业避暑。
上行下效,这一带的山脚下也十分繁华。文人墨客、贩夫走卒,有的游山玩水,吟诗作对;有的乘着热闹来做生意;还有的渴望撞到贵人,改变命运。
拐上三个弯,距离最繁华热闹的山段,有一小丘。也属山脉的边缘。只是上面光秃秃的,没有长任何树,连野草都不长几根,就像大地秃了的头皮。没有任何看头,教人觉得丑陋。
因此,这一带与贵族别业集中的那部分山脉形成了鲜明对比,冷清到连鸟都不去。
这一日,却有三位来客,登上了小山丘。
他们既不为游玩,也不为生意,更不是来偶遇贵人们的。
反之,夏寿眺望目之可及的繁华山头,以及葱郁绿色里雅致的贵人别业,笑道:“恐怕要把这些人吓坏了。”
李秀丽迫不及待:“快开始吧!恁东西在山丘底下,怎么弄死它?钻山还是搬山?你们的修为比我高,可以施展搬山术吧?”
春福却说:“我们二人在外界是炼炁化神初期,已经可以使用五行法术,诸如移山术。但拟山河社稷图不过是一个映射幻化出来的虚假洞天。虽然可以动用法术,每个被分配的身份有一些专属的本事,还能携带与我们命运联系颇深的本命法宝,比如星锣与斗鼓。但总地来说,在这里使用法术的炁,是根据你消灭的旱魃数量来进行分配的。”
他跟李秀丽对视了一眼:“我们都没有消灭过旱魃,体内没有炁存留。无法编织大型法术。”
闻言,少女怔了一下,怪不得她发现体内辛苦修炼出的炁,一滴都没剩下。
敢情拟社稷图内,还真是按消灭旱魃数来分配法力的。
李秀丽想了一下,一拍手掌:“但在这里,阳世里有的东西,绝大部分也有。那这里也有火药!”她说:“炸了它!”
春福说:“可以做到。但这里是拟大夏的社稷图内,火药,尤其是大量火药,被朝廷严格监管。即使我们发动信徒,今天之内以最快的速度募集到一批,也会引起其他正神,尤其是城隍、土地等的警惕。”
“祂们为了自己的排名,一定会来与我们争抢,或者想方设法地阻止我们。”
李秀丽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干看着的?”
夏寿笑道:“莫急!师兄的意思是,我们无法搬山钻山,但可以‘引蛇出洞’,让它自己突破地表。此藤对水有着极度的贪婪。而我和师兄,却是掌水的正神。”
“我们真正发愁的,只有一样。”她说:“‘旱魃’乃是木属。以金贯穿其核心,方能毁之。都说百年树,千年藤,固如山。如此巨大的藤蔓,寻常金属,恐怕破不了它的油皮。去哪里寻找一柄倚天宝剑,竖斩魃怪?”
说着,她的目光却悄悄地溜到了李秀丽身上。
少女被她看的一愣:“你看我做什么?”
夏寿忽地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抚着李秀丽脸颊上的鳞片。嘶地一声,立即收回手,泥胎的陶瓷手指却已经被划出了一道裂缝:“道友身上鳞,锐胜青锋剑。”
“‘金’,其实并不是单指金属,也可以指坚硬、凝固、锐利的东西。可惜,你此中的肉身,却只不过一巴掌大小的鱼儿。若是什么巨兽,还有这样的麟角,那真是堪比中天悬宝剑,能斩天下鬼与怪。”
“更可惜,我们只是附在泥胎上,并非真正的‘龙’王与‘龙’后。”
她话音刚落,李秀丽霍然抬头,眉头紧皱,目光微凝,与其对视。
但这对阳春门的师兄妹,一者淡然,一者含笑,面上没有一丝异态,似乎刚刚那句话只是偶然的感慨。
李秀丽心中权衡利弊。
利者,如果是她动手斩的核心旱魃,人头肯定是毫无疑问地算给她。名列前茅的也必定是她。而且今天已经是第十日了,绝不能给其他竞争者拖到“结算”,要不然她就是妥妥的零蛋倒数第一。
只要拿到优胜,就可以进入真正的社稷图分图内,去救姜家人。
弊者,有暴露的风险。
但,鱼龙变虽然是通天教的秘术,后世大夏之中,也多有鲤鱼跳龙门的传说。鱼和龙,本来就是紧密联系的意象。
而且大夏虽然追捕她,大约也知道她化身的是白龙。但当时追捕她的那个银甲神将没有在拟社稷图内,也不曾亲眼看到过她的龙身。
弊,很大。
但是她必须赢得这场论道。
李秀丽最终开口:“我可以将肉身变大。身上的鳞片也能更加锐化。足矣做宝剑?”
春福、夏寿闻言,异口同声:“足矣,足矣!”
商议定,二人就一齐动手。
在更远一些的山峰上,有眼尖的凡人看到,临着山脉的一条大河,以及山中的瀑布、溪流、泉水、乃至更远处京都的护城河,方圆三百里内的一切水系,都忽然翻滚起来,竟腾空而起,化作一条又一条水龙,朝着附近的某座土丘上空集合。
最终,汇聚成一条庞大的水龙,在山丘上方悬饶咆哮。
正当人们瞠目结舌时,脚下的山林却又震动起来,摇晃不停,树倒土崩石滚。
许多人吓得一边往山下跑,一边大叫,喊“地龙翻身”的有,喊“山洪”的也有。
震动的源头是那座光秃秃的山,绝大部分由黄土构成。
以其为中心,大地都震颤起来。
先是一根巨大的藤蔓从地下钻出,嗖地扑向空中的水龙,意作捕食。
但水龙十分灵活,倏尔直飞冲天,倏尔扭成麻花以躲藤击,倏尔又绕着藤蔓挑逗。
一根、两根、三根……越来愈多的藤蔓从地下冲出,水龙却在其中轻松自在地戏耍,似作舞蹈。
终于,有东西再也无法忍受猎物的舞蹈,山丘震动得越发厉害,其上的黄土、碎石纷纷抖落,附近宛如下了一场土雨,尘茫茫的,看不清几里开外。
地崩山摧,这座不生任何植物的秃“山”,终于露出了其真容。
一座由四方分枝汇聚,层层盘旋,虬绕一起的巨大藤蔓,高比山丘,
它本就是寄生大地的贪婪霸道之物,更无法容忍其他同类,哪怕一颗杂草在自己身上汲取营养。
此时为猎物所引,它终于裂山而出,连带着织向广袤大地的藤网,都被扯动。
它要捕食天上那条巨大的水龙,那是它最渴求的东西。
密密麻麻的藤蔓同时冲向天空,宛如许多触手编织了一套捕天之网,遮天蔽日。
水龙果然被套住了。它兴奋地张开“触手”上的所有毛孔,准备将其彻底吸收。
正此时,茫茫尘莽中,忽有一条周身发光的白龙,腾飞云霄。
祂头琉璃般的龙角,颔下饰宝珠,眸子碧色清凝,雪鳞金缘,在尘埃遍布的天空,却洁净不染一粒沙。
然后,那雪一样的鳞,片片怒张。
白龙长吟,蓦然俯冲而下。
速度快到变作了留影。凡人们揉着泪眼,努力看去,茫茫尘雾里,一道贯彻天地的白虹,果似倚天宝剑,斩向旱魃。
琉璃龙角并不易碎,而是世间至硬之物。而那一身怒张龙鳞,竖起来时,更似锐利无匹的侧锋。
只一下。
漫天藤蔓齐断,虬结似心脏的中心主枝戛然而裂。
这颗“心脏”被划成两截之时,整个大夏,忽然从地底腾起火焰。
无边火焰将大夏江山社稷、万姓黎明,都裹在其中,熊熊而烧。天空彻底变成红色。
花发女郎坐在财神尊位上,正在清点手中除魃数,哼笑:“比癫子应该多一点。我的信徒也更多!哈哈,还是我日曜城第一!”
癫道人正从送子娘娘的泥胎里站起,嘿嘿哈哈呵呵的扭着脸笑:“再、再除五个……”
城隍正在召集土地:“今日是最后一天,虽然我们不用争前三。但我们得争取不掉下前五,否则给大夏分宗丢脸……可惜阳春门既不参与,也不帮我们,说什么‘起星锣,敲斗鼓,鸣天下’,白白带了他们的星锣斗鼓来。”
天下的众神各有算盘,但祂们的思绪都骤然被这场大火打断了。
举目望去,神应感之,所有有信徒分布的城池内,万丈红尘都被裹在了大火中。
但,无论是凡人还是牲畜,无论是高门宅邸,还是茅屋土坯,没有任何人或物被大火点燃。他们惊异地站在火中,只觉温凉舒适,沉重的身躯都轻快了起来。
凡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火,只觉得有点像这段时日灭魃时,魃身上凭空而起的火焰。
花发却第一个变了脸色,癫道人的笑骤然扭了五官方向,城隍大惊,他们第一批明白过来,齐齐站起:“谁,是哪个疯子干的,居然敢,居然敢——”
然而,他们刚反应过来。
火焰不以人为柴,却烧尽了遍布大地的某些存在。
下一刻,乌云千万里,一场洒向山河的大雨,瓢泼人间,浇灭了红尘之火。
这场山河之雨,更胜红尘之火。
它不仅滋润被抽取水分、干涸良久的大地,更使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雨水洒过处,为蝇头小利而互相争斗的人类,忽失拼死之心;贫穷困苦的黎民,身上不蔽体的破布,变成了一身身崭新干净的衣裳;因疾病不起的人们,像是喝下了良药,脸色一点又一点地红润起来。
水汇成牛犊,走向田间自己拉犁,脊背深陷的农人,温顺地舔了舔他们的手心。
雨水过处,一座玉宇琼楼消失不见。千百无片瓦遮身的人,跟前忽然多了一座房子。
水卷走了大宅里堆积如山到发烂的粮食,却填满了一个又一个空空的、破烂的米缸。
甚至于,高大巍峨的皇宫都在瞬间消失了。
皇子王孙们在雨中茫然地被浇成了落汤鸡。
万里江山,今日同雨。
似人间众生流了千百年的泪,终于滴落。
天空的巨大金字忽然跳动了一下,然后,骤然凝固。
所有参与这场大比的修士,都清晰地看到,那行金色的簪花小楷,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