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又对上宗璋温润的目光,望着她的时候仿佛带着如水般的深情。
苏遮月恍惚欲醉,然而脑海中骤然闪过那些宫婢的眼神,猛然清醒过来。
是了,她照顾小君钰时便已被无数冷语嘲讽,更不用说宗璋这样的贵人。
在这京城,处处都是贵贱之别。
她身份低贱,不是李鸢那般的高门小姐,纵然能有幸得到宗璋这般礼待,这深宅王府也不会是她的归处。
苏遮月静静地垂下眼睫,告诫自己这只是在为宗璋治病。
等他完全好了,自己一定是要离开的。
*
同一时间,王府前院里。
李鸢正在屋内焦耐地等待着。
过不多时,殿门敲开,张福走了进来。
李鸢一瞧见张福那张肥硕丑陋的脸,艳丽的眉眼便划过一丝厌恶。
那张福一脸肥肉,笑起来时仿佛都能夹死苍蝇。
这样恶心的人,李鸢平日里真是一眼都不想看,但此刻也不得不忍了下来,问道:
“之前那含章宫的姑娘,是不是你们带走了?不会已经叫你切碎成肉沫了吧?”
张福一惊,“哪能啊,那姑娘如今简直是王府里的宝贵疙瘩!”
李鸢眉心一拧:“你说什么?”
张福便与她细细道来,
“……起初以为不是处子,断不能用的,小的那厨间的刀都磨好了,只等下锅了,却不料姥姥说这女子竟然得用。”
“得用?”李鸢吃了一惊,“你是说,她的血治王爷的病?之前来来回回这么多女子,不都不成么?”
“可不是,就说这姑娘有福气呢。”张福点头道,“如今被靳姥姥留在正殿里头,好生伺候王爷呢。”
“她见到王爷了?”
李鸢大为震惊,立时站起身来。
原是自北宁王昏迷后,便一直待在正殿里,除了为他治病的靳姥姥和万总管外,旁人都没有再见过他。
连当时有婚约的她都不得一见。
张福低声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听青蒿说,这以血试药只是一环,若真要治病,必得……”他挤眉弄眼了一会儿,神色愈发令人作呕,“行春宫之术。”
李鸢脸色“蹭”地一下就变白了,
“你再说一遍,行的什么术?”
彼时苏遮月得了小君钰的喜欢,李鸢心中并不在意,便是成王看上了这女子,要娶她做妾,她都可以大度地直接把人送到成王的床上去。
无非是个玩物。
可是北宁王不一样。
那是芝兰玉树,清正端方,君子一般的人。
一想到苏遮月这么卑贱如尘的女子,竟然日日傍在他身边,贴身服侍,李鸢后牙都要咬碎了。
张福见她发火,立刻想到李鸢之前与北宁王的婚约,忙不迭地迎合起来:“姑娘千万别生气,那女子就是如今近了王爷的身,也没什么的,不过是身份下贱的玩意儿,怎么能和姑娘您比呢。只当她是个治病的药罐子就成。”
“如今府里上上下下奉着她,当作宝贝疙瘩,不过是因为王爷的病,等病治好了,还不是姑娘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的……”
李鸢听了这话心气稍平,问道:“她真的能治好王爷么?”
张福道:“准是能的。”
相医之事近乎鬼神,李鸢也不能抱太多希望,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我这一趟过来便是一定要将人带走的,世子殿下着紧着她,既然那女子在给王爷治病,我便在这儿等着,她什么时候出来,我什么时候走。”
李鸢话虽然这么说,然而她心中却不是这个打算。
她原是确信北宁王醒不过来,才点头嫁给成王的,可是如今北宁王有苏醒的希望,那她便陷入了两难之局,到底选择哪一个?
成王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这些年积累下来,总算有些根基,但是李鸢心里又觉得这些势力在北宁王面前都是一面风一吹就倒的土墙罢了。
不怪她这样类比,因两个人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也刚好这时姜皇后送了假的沈茹过来,她是不是可以顺势成全一下她,解除和成王的婚约,继而恢复和北宁王的婚约呢。
这么一想,反而有些不着紧君钰了。
原来成王的话,她对亲生的孩子倒是没有什么执念,亲生虽然血脉更近,但是她心里多少有些嫌弃成王,并不太想与成王行夫妻之事,养着君钰倒无所谓。
但换成北宁王,李鸢自然是满心都想怀上他的孩子。
毕竟她生的美艳,北宁王又是那般的仙人之姿,父母的长相摆在那儿,那孩子要是生出来,只会比君钰更可爱的。
眼下虽然嫉恨苏遮月能近身服侍,但若她能让北宁王醒过来,那也便算是功德一件,李鸢想着给她留个全尸,寻个风水宝地,好好安葬。
虽然李鸢心里只当苏遮月是个不值一提的物件,也不觉得王爷会看得上这种下贱的女子,但无论如何,苏遮月到底是微末之身近侍了王爷。
若是张扬出去,难免污了王爷的清誉。
灭口是肯定的。
不过念着她这恩情,李鸢还是会请法师帮苏遮月超度一些亡魂,保佑她下辈子投个不错的富贵胎。
第153章 离去
苏遮月这一回入睡后,与寻常不同,深梦之时直感觉周身发冷,如入冰窖一般,冻得她蜷紧四肢,拼命呵气。
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忽地一阵暖风刮来,一下清醒了过来。
苏遮月睁开眼,茫然地望了一会儿帐顶,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床上空空荡荡。
不对,宗璋不见了。
苏遮月有些奇怪,起了身,掀开床帐,却发现外头站着靳姥姥和好些婢女。
和之前端来膳食不同,今日每个婢女手上都捧着不少极漂亮的锦盒、漆匣。
靳姥姥见她醒了,吩咐婢女们将匣盒一一打开。
里头珠宝金银的光芒一下闪耀出来,装得满满当当,不知有多少。但苏遮月心下无端一紧,问道:
“这是……”
靳姥姥笑道:“这些都是给姑娘你的,感谢姑娘这些日子辛苦地为我家主人治病。”
苏遮月愣了愣,刚要推拒“不用”,便听靳姥姥道:“外头还有车马备着,专程送姑娘回家。”
“回家?”
苏遮月眸光一怔,“不是还没有到三十日吗?”
她虽一直被禁在殿中,未有出门,但多少也还记得时辰日子。
靳姥姥点头道:“是,不过多亏姑娘,主人的病根已去,余下我们自有法子,不需要姑娘麻烦了。”
不需要她了?
苏遮月茫然又困惑,的确,这些日子宗璋的身子一直在好转,
“可是……”
她想说宗璋还没有好全,若自己现在走会不会对他的病情有碍,但话到嘴边,忽然又停住了。
她想起宗璋之前警告她莫与旁人道他清醒的事。
靳姥姥看她来的时候不情愿,如今走的时候扭扭捏捏,也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多半对主人动心了,在心里摇了摇头,面上微笑道:“姑娘不记得自己的葵水要到了么,便是姑娘想,也不好为主人治病了。”
竟是这个原因……苏遮月愣了愣,继而垂下眼,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靳姥姥虽未明说,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大概她们找到别的更好的女子了。
脑海中蓦地闪过宗璋的含笑的眼神。
他是那样温柔体贴的人,想来对其他女子也是这般吧。
苏遮月心头划过一道酸楚。
原以为还要等几日,没想到提前了,不过她也知道,若自己再呆下去,也许真要沉沦在这个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现在离开,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
随着婢女离府时,苏遮月脚步忽然一顿,回过头去。
台基之上,宫室殿宇巍峨高大,气势恢弘。
苏遮月心知自己这么一走,这北宁王府的府门便如同一道天堑,再迈不尽一步了。
她不由地生出想再见宗璋一面的念头,但是这念头在心口转了转,终究还是压了下去,没有说出来。
苏遮月回过神,迈出高高的门槛,见婢女们在把锦盒逐一搬上马车,忙道:“不用这么多。”
她其实都想推拒了,但是在红袖招的日子也让她知道,在京城中,没有银子,是无法立足的,苏遮月还是拣了一些银两,将那些昂贵的珠宝首饰的全部退了回去。
上了马车,车夫拉着缰绳,恭敬问道:“姑娘要上哪儿去?”
苏遮月想自己是从含章宫来的,但是如今虞戟离开,她也见到了宗璋,自不必再回去了。
小君钰也有了自己的娘亲,不需要她了。
苏遮月想了半天,只剩下她最初落脚的地方,便开口道,
“红袖招。”
车夫听了却是一愣,“这是哪儿?”
一时想莫非是这阵子京中新开的酒楼,怎么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