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想姐姐也不会再留在苍梧县,离了这地,这克夫的名头又不像婚约,也不会追着姐姐跑对吧。”
苏遮月倒不在乎克夫不克夫,再嫁的事都是安婆婆一厢情愿的,她没有这般心思,只是想着和离之后落得清净。
但不知怎么,听了宋姨娘这个计策,她心里总还是有些毛毛的,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是赤脚在苔藓密布的井边走着,只一滑就会跌入那深井中。
宋姨娘见她迟迟不能下决心,心念一转,突然又拾起了几分往日的气性,佯怒道:“难道说姐姐并不是真心想和离,还想留在这里与大爷藕断丝连么?!”
“不,不是……”苏遮月一惊,忙摇头否认。
宋姨娘听了这话,立刻满面春风:“这就是了,那三日后我就等着姐姐一起上山。”
说罢,也不等苏遮月应下,就以身寒难耐为由,匆促离开了。
苏遮月看着外头茫茫大雨,一颗心惴惴不宁。
*
婵娟阁里早就备好了热水。
宋姨娘一回屋,就褪去湿漉漉的衣裳,进了木桶。
沐浴的功夫,又命丫鬟给赵姨娘那儿送去了信,说事办成了,且到日子,看她的消息。
出来时,周婆子为她端来姜汤,说道:“总有别的办法,又都是那赵姨娘的主意,夫人何必亲自使这出苦肉计呢?”
宋姨娘斜靠在罗汉床上,喝完姜汤,拿过帕子随意揩了揩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又挑眉道:“也就是我,平时蛮横傲慢,这一跪才有几分真情。若是那赵姨娘,平日里就是那副柔柔怯怯,阴毒算计的模样,她去苏遮月那,怕是叫那小丫头堵着,连门都进不……阿欠……”
她说着又打了几个喷嚏,周婆子赶紧给她抱来暖炭,这是去冬没用完的一些。
一点起来,熏得整个屋子烟气弥漫。
“搬出去,搬出去!”
宋姨娘嫌弃地摆手,原本是不觉得有什么,但自苏遮月那儿回来后,她就感觉自己这屋阁哪哪都不顺眼——这炭是旧的,垫子是硬的,香炉的香也不够好闻,连她一向喜爱的床帐都没了从前那旖旎风光的感觉。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说起来这婵娟阁,本就是苏遮月的院子,是宋姨娘好说歹说问李祁那儿要了来,将苏遮月赶到了那个破烂简陋的杂院,她哪想那样的屋子也能变成个小金屋,叫人看着眼热。
不过,且容苏遮月再住几日,到时候那些都是她的。
这时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雨却未歇下。
冷风冷雨一紧,刮得四面窗扇不住作响。
“哗啦啦”一阵响。
宋姨娘方要睡着,又被这动静给惊醒了过来,周婆子忙使唤着两个小丫鬟关窗,以免吹凉了夫人,又惹来一顿数落。
宋姨娘此刻倒没计较这个,只是看着小丫鬟使劲力气才把窗户顶回去,压上窗栅,心头无端地一凉,向身旁人问道:
“你说那鬼事是不是真的,那日大爷回来后有意无意地问,虽说叫我说圆了,可是现在细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慌。”
李祁那天神色很不对,虽说是喝了酒,但脸色煞白煞白的,一直盘问她那日驱鬼的细节,问完后也不与她温存欢爱,合衣闭眼就睡下了。
往后几日,要么是宿在县衙,要么是宿在书房,问了只推说公务忙,宋姨娘起了疑心,叫人盯着,确实给她抓了几次,往苏遮月那院子去的,可人还没进门,又转头走了。
要说他对苏遮月没心思肯定不可能,但这样子折返往复,犹犹豫豫也是奇怪。
“夫人您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婆子走过来给她倒茶,一面说:“您呀,就是将她请上山,别的什么也没做呀,下毒手,做羹汤,都是那赵姨娘的罪!夫人一句也不用去问的。”
她放下茶壶,又道:“那老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就算那苏遮月死了后,真有厉鬼索命,也该索赵姨娘,断断找不到夫人您的头上。”
“话是这么说…但…”
宋姨娘又想起赵姨娘流产时那个院子的疯状,赵姨娘自己昏沉不见,她是看的清楚,也吓得不轻,实在不能说是寻常之事。
看着好似和苏遮月半点不搭边的,可她还是会无由来地想在一起。
像是报应……
周婆子看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慌,提议道:“不如等上了山,夫人也花点银子,也请个神佛庇佑的护身符。”
“这是自然。”宋姨娘点了下头,还得请住持施法,为她好好除个恶秽,加个护持,还有她母亲那儿的辟邪的宝剑啊,灵镜啊,都能拿过来放一放。
这么一盘算后,又觉得要使好大的力气,狐疑道:“你说那美人羹真的有这么神吗?”
为着这个落得一身惊,到底值不值呢?
周婆子道:“这事说不好,都是坊间的瞎传,夫人要是不放心,到时候就让那赵姨娘先尝尝,要真不神咱就不吃了。”
宋姨娘没说什么,只叫丫鬟取了铜镜来。
她手握镜柄,瞧着铜镜里不施粉黛的自己,眼角已有了些细纹,颧骨也有些显了出来,这时又想起今日苏遮月的模样——
因她造访得突然,苏遮月同样没怎么妆饰。
可那一张脸,真是出水芙蓉一般,清丽逼人。
明明这几日大爷都没去她院子过,那眼角眉梢却含了一种被男子滋润着的春情,如染了朱墨后再剥下壳的鸡子,看着红润非常,全无病色。那人闲闲坐在那儿,身上的衣衫没上次那么厚重,十分轻盈,正显出胸前玉团的分量。
宋姨娘记得从前苏遮月绝没有这么丰盈,那地方是不如她的。
没想到这病好了,身子还能再长开。她眼睛尖,只见那胸前鼓鼓囊囊的,撑满了衣衫,实实在在没半点虚的,都比她还过分了,偏偏腰肢却还那么盈盈一截。
丰乳细腰,还真是尤物。
宋姨娘低头比了比自己的身段,一时间,对那美人羹的渴念几乎达到了顶点。
这样的好东西,真让赵姨娘吃了去?
宋姨娘眼神一厉,“咚”地放下铜镜,
“不,我要吃!”
第35章 签象
这雨竟一连下了三天。
待到中秋之日,仍是阴云密布,马车都在门外准备好了。
然而苏遮月出门一看,竟只有三辆。
下人在旁边诉苦着今日车马行用车的人太多,府中原只备了两辆,借着李祁知县的官威才与另一户人家多借了一辆。
老夫人一辆,宋姨娘和赵姨娘挤着一辆,已是坐定了,等苏遮月跨出门槛,她们那车夫都已打了马,往前缓缓行去了。
留给苏遮月的便是最后那一辆。
她踩着小凳上去,一掀车帘,就看到了李祁。
苏遮月顿时心口一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她原以为李祁已经走了,没想到还在,避开那道令她心生厌恶的灼热目光坐了进去。
这其实是李祁安排好的,因临上山前他还想再饱饱眼福,尝个甜头。
于是苏遮月这一显身露面,他那双眼睛就锁住,移不开了。
苏遮月今日披了件雪缎披风,在脖颈前系了个巧结,下面一身清绿竹叶纹的衣衫,入座之后那绉纱裙摆便一层一层地散开,如同湖波一般,撩动人的心弦。
李祁几日不见她,这一见,又生出一种惊艳的感觉。
一时有些心神荡漾,愈发舍不得了。
既是车少,丫鬟们便带不了多的,除老夫人带了两个外,各房都只带了一个最贴身的,苏遮月身边的自然是阿香。
李祁刚柔情满溢地唤出一声“月儿”,就被阿香好大一声“大爷好!”给打断了。
阿香本就是粗使丫头,此刻也不管礼法,就生硬地杵在他们两人中间,站着侍候,一座山似地挡住了李祁的视线,叫苏遮月稍稍舒坦了些。
苏遮月一直忧心今日这事,几日都没睡好,临出门还有些退却,左思右想还是不去了,毕竟这法子太诡诈,总不是正途,总也有其他法子,阿香却劝她,“夫人莫要再优柔寡断,这事宜早不宜晚!”
这时也逢老夫人派人三请四催的,苏遮月犹豫着还是出了门。
临行前,玉荷还给了她准备一个香囊,苏遮月嗅了嗅,愣是没闻出来是什么,只是沉郁清幽,叫人闻着心平气和,与她房里的紫凝香的那股甜入骨子里的劲儿十分不一样。
玉荷说她既是上香去,身上不好有其他脂粉的味道,这香气最适合礼敬神佛,叫她贴身放着,苏遮月点头接了,就系在腰间上。
马车狭小闭塞,苏遮月入座后,那气味便幽幽地散了开来,不一会儿就充满了整个车厢。
李祁闻出是苏遮月身上散发的味道,不由贪婪地吸了好几口,因问:“月儿用的是什么香,如此好闻?”
苏遮月微微敛眸,不欲与他理会,敷衍着是街市上随意买的。
偏偏李祁不依不饶地继续,问是哪家店铺,哪个摊位,得多买些,又说自己身上配一个戴着,叫他身上也沾染上她的气味。
这是他一贯的花言巧语,从前苏遮月听了也是心中甜蜜,然而此刻只觉耳旁有蚊虫骚扰,腹中上泛出一股恶心,令她几次想要呕吐,幸得这香气舒服,能压下去一些。
一路上,全靠阿香那张快嘴应付着李祁喋喋不休的聒噪。
不一会儿,出了城,车马迎着雨,往山上走,山路不平,颠簸得不停。
苏遮月和阿香坐着左一晃,右一晃,都有些不适。
突然听到一阵呼噜声,往旁边一瞧,原来是李祁睡着了。
阿香抽了抽嘴角,奇了:“这都能睡着?”
“睡着了也好,总算能安静了。”
苏遮月舒然地松了口气。
这时她撩开帘子看向外头,两旁都是浓密的山林,树木冠天,枝条弯弯绕绕、横七竖八地长着,在灰蒙蒙的雨中,看着有几分诡异之态。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黄色的寺墙掩映在灰蒙的山雨中,就是苦禅寺了。
到了地方,香客甚多,香火缭绕。
他们一行是尊客,自有接待的僧人引入后院厢房款待,待休歇一阵,整理一番后,才好入佛堂礼敬上香。
苏遮月忽然就紧张了起来。
入了观音殿,女眷们挨个在庄严的佛像面前磕了头。
侍立的僧人循例递上签筒,请他们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