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遮月看他从院子中路过时,上面都无一人朝他扔帕子,可方才经过的人中比他丑的,老的,都能有个一二条,便疑惑地问:“这人为什么一条都没有?”
秋三娘早看到了底下这人,见着苏遮月问又向他瞥了一眼:“这有什么好扔的,一看就是个外地来的穷酸书生。”
苏遮月一顿,继而摇了摇头:“恐怕不是。我看他方才行礼的姿态十分周正,应该是世家教导出来的,深入骨髓的东西,我猜他应该是个小少爷。”
秋三娘听她这话狐疑道:“小少爷?”
苏遮月又看了他几眼,确认一般地点了点头。
秋三娘一咬牙:“好,我就信你这一次。”
她说着便将那帕子扔了下去。
然而那帕子却没扔准,只落到那人身前的地上。
“呀——”
秋三娘发出一声叹息,正以为那人会直接踩过去,却不想他停了步子,将帕子捡了起来,跟着仰头看来,正对上秋三娘的眼神。
秋菊院的下人正看着这些姑娘都对他无意,正琢磨着怎么将人请出去,这一看秋三娘扔了帕子,便马上给人请到了秋三娘屋子里。
关门离去的时候还在想,这三娘这一趟怕是得白费力气。
那少年局促地进了屋,好奇地张望了一番,也不开口。
秋三娘此时对苏遮月的话更是生疑了,这人看着分明就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怎么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但面上还是带笑,请人坐下,
“公子请喝茶。”
那少年在桌边坐了下来,也冲着她,腼腆地笑了一笑。
秋三娘问他如何称呼,他自称姓晏,名清。
姓晏?
秋三娘盘算了一下,这陇安府里也没有姓晏的大户人家啊,当下更觉得不对了,几杯水酒之后便忍不住提及正题,
“晏公子可知我们浮云阁的规矩?”
晏清愣了一下:“什么规矩?”
秋三娘看他呆愣,又委婉地暗示了一通,晏清两只眼睛睁着,依旧听不明白,秋三娘只好直白道:“这酒水,恐怕得有十两银子不止。”
“啊……”
晏清这才明白过来,他摸了摸口袋,“可是我身上没有银子。”
秋三娘一愣,气得回头瞪了苏遮月一眼。
然而她一回转过头,却见桌上忽然间多出了一枚碧色剔透的玉佩,正是那晏清从身上寻摸出来的。
秋三娘一看,就瞪大了眼睛。
那晏清在旁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只带了这玉佩,你看这个值十两吗?”
秋三娘登时吞下一口唾沫。
还十两?
这成色,这质地,这雕工……怕是一百两都不止!
第52章 花魁
“咚咚咚——”
天边的晨光刚露出一线,苏遮月就听见外头不停的叩门声。
秋三娘与她挤在一张床上睡着,昨日陪着晏小少爷玩了大半夜的投壶,又让将自己的床让给那小少爷睡,此刻眼皮沉重得要命,动了动,实在醒不过来。
苏遮月披了衣裳,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她愣了一下。
来人竟然是周成安。
“周,周公子……”
周成安此刻脸上全是焦急,一下将苏遮月撇到一边,只顾着往屋里走。
进了屋,视线又快又急地周巡一圈,几步走到床前,掀开床帐一看,那满面的焦急才平复下来。
“总算是给找到了!”
床上的晏清刚好也醒了过来,睁眼看到他,迷糊地叫了一声:“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周成安将旁边的衣裳给他:“还说呢,要不是姑母给我递了信,我还不知道你一个人来了这陇安府,你也是,护卫都不带一个,要是出了事,姑父还不打断我的腿!”
晏家在京城是世袭的勋爵,晏父如今还在枢密院官居高位,就连他父亲陇安知府见着姑父都得客客气气的。
周成安对着这个不知人心险恶就敢一个人跑出来,还跑到了青楼的小表弟,实在没得半点脾气。
这时门外又有一群人跟来。
苏遮月看着后面清一色都是穿着差服,配着刀剑,有些心惊地退开几步。
估计这些是陇安府的衙役,跟着周成安一起来寻人的。
还有两三个年纪略长的人走在前面的,为这些衙役引着路,看服饰应该是这浮云阁的,只是面目都很生疏。
苏遮月只认得一个是秋菊院的掌事,赶忙便低头行礼。
前厅动静闹的大,秋三娘也披着衣裳慌慌张张起来了,一出来看到来人是周成安,登时一喜,然而还没等搭话,便就看到前厅新走进来的人,又瞬间紧张了起来。
她急步上前,对着正中一个穿着蓝灰布衣的中年女子怯声叫道,
“妈妈。”
苏遮月听到这一声眸中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妈妈,难不成就是秋三娘口中的朱妈妈?
她没想到这管着这偌大的一个浮云阁的人,竟是如此平平无奇的模样,眉眼间非但没有一丁点跋扈的神色,反而还有些亲切和气的感觉。
一身穿戴更是朴素,只是布衣,连丝都没有,脸上虽然已有了不少皱纹痕迹,却没像这浮云阁里的女子一样用脂粉遮掩,敞亮地显着。
若是放在大街上,只怕就会被看成一个普通农妇。
可是旁边的管事却对她毕恭毕敬,一点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秋三娘上前小心问好,朱妈妈也没理会她,只走上前对着床帐边的周成安和气笑道:“都说了人在这儿,总是不会丢的。”
此刻晏清已穿好了衣裳,周成安带着他起来,看了朱妈妈一眼,也笑道,
“得,这次算我欠您一个情了。”
晏清不是他这般风流浪荡的子弟,晏家家教一贯严苛,府中到现在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要是在这里闹出了些男女之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姑母交代。
朱妈妈笑道:“哪敢承公子的情,这也是三娘做的好。”
这时才瞥眼看向秋三娘,这事的确是她做的好,接了人上来,又将人好好伺候着,没出一点岔子。
周成安闻言,也一道偏过头,仔细地打量了一眼秋三娘:
“三娘是吧,我记得你了。”
之前虽然在这里过过一夜,但周成安睡过的女子太多,对这个秋三娘早没了半点印象。
这一句话落得郑重,秋三娘简直是心花怒放,嘴角的笑压了好半天才压下去,欠身道:
“这都是三娘应该做的。”
周成安急着带着晏清回去见家人,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侍卫走了。
另一边朱妈妈却没走。
她在圆桌边的交椅上坐下,身后秋菊院的管事战战兢兢地站着。
屋子里突然就变得冷凝起来。
苏遮月要给她倒茶,却被秋三娘按住了手,一个眼神示意,让她站到边上去。
苏遮月顿时明白过来,朱妈妈,是得秋三娘亲自倒茶侍奉的。
这一盏茶侍奉完,朱妈妈才开口说了一个字,
“坐。”
秋三娘听了,忙在旁边坐下,又再给朱妈妈倒了一杯,递上去。
朱妈妈将茶接了,却没有自己喝,而是转头递给身后秋菊院的管事,一边问道:
“听说前几日有人为难你了?”
那管事去接茶的手登时一抖,险些将茶碗都给倒翻了。
秋三娘看了他一眼,忙道:“没有没有,我是这个身份,姐姐们派给我的人,我不敢不接。”
她断不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人,之所以这么说,是一早就知道朱妈妈讨厌底下的姑娘诉苦,另一则她也给秋菊院的管事留点面子。
苏遮月这时站在她身边,虽瞧出些门道,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妈妈不知,三娘入夜时,总会疼得很厉害。”
秋三娘惊骇一瞬,连忙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妈妈休听我这丫头胡说。”
然而不知今日是不是周成安的缘故,朱妈妈竟然脸色平常,看了苏遮月一眼,又看向秋三娘,放话道:“既然疼,那就该养个一月。”
“是。”
旁边秋菊院的管事赶忙应了一声。
秋三娘这时还愣着,一双眸子看向朱妈妈,又看向管事。
等等,这话的意思是,这一个月她都可以不接客了!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一下抓紧了苏遮月的手。
那高兴的力气,差点把苏遮月都给捏痛了。
苏遮月心里笑着忍着这疼,突然想到一事,转过身去,把后面几案上一个匣子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