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遮月慌张站起身,低垂下目光。
那丫鬟也眼尖,认出了她道:“你是上回妈妈给我们姑娘带来的那个丫鬟吧,姑娘不是说了不要么,怎么还来?”
苏遮月忙道歉道:“对不起姐姐,我这就走。”
她说着便往外头走去,只是走到远处,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发觉那个丫鬟依旧还在那里。
只是也和她方才一样,低头躬身,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
苏遮月不禁冒出一个猜测,难不成谢染也在找那条蛇吗?
*
过了三日,也极突然的,所有的衙役都撤走了。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说是来了一道指令,薛监司不追查了,结案了。
但秋三娘笃定里头一定有门道,只是被朱妈妈封了口,不叫外人听而已。
这日晚间,秋三娘正沐浴的功夫,下人通报周成安来了。
苏遮月为她取下巾帕,要服侍她起来穿衣,却被三娘摆手拒绝:“不急,你快点上那香。”
秋三娘也摸索出来周成安对这香料的迷恋。
苏遮月这几日在屋里应着秋三娘的吩咐,专门研制这个香,起先调了几次,秋三娘都说不对,不是那天晚上周成安夸赞的,后来苏遮月一次偶尔的机会,突然叫她明白了香气的来由。
这时听着秋三娘吩咐,便走到几案边上,取了小刀,在指腹上切开一小道口子,逼出一滴鲜血来,滴到原有香料上。
过了一会儿,她低头一嗅,正是紫凝香的味道了。
正要在床头放下,秋三娘却唤她道:“你拿到这儿来。”
苏遮月不明所以,只见秋三娘接过她的香炉,便置于浴桶边的案台上。
周成安从门外进来时不见得一人,循着那一抹让他这几日都魂牵梦绕的香气,一步一步走到里间:“人呢?”
听得帐帘后有水声响动,当即轻笑一声,掀开了,果然见秋三娘躺在浴桶里看着他笑呢。
苏遮月藏在素帐帘后,只听得浴桶那边水花激荡,动静极大,这时才明白秋三娘这是在与周成安玩得别的花样。
那头起了呻吟和喘息,一阵接着一阵。
苏遮月初时听着还会脸羞身热,然而听久了,便觉得那些声儿都是一般无二,这时倚着床柱,眼皮渐渐发沉。
可惜她是房中守候着的丫鬟,此时是没法睡的,等会儿待秋三娘他们出了浴,上了床,还得出来清理。
只恐他们闹得那桶里的水都溅到了外头,连旁边的青砖都要再抹擦一遍,那些衣裳被褥尚可以拿去统一的浣洗房,但房中的洒扫除尘便都都是她的份,便是秋三娘待她再好都推托不掉的。
忽然前头动静稍歇,一道说话声起,隐约是秋三娘的声音。
苏遮月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提起精神来,竖起耳朵听去,
“……那薛监司如何就撤了官司?是不是公子您说得好话?”
苏遮月猜着秋三娘应当怀疑这官司突然的撤销与谢染有关。
这事浮云阁里封了消息,不好打听,恐怕也只有府衙内的人能知道一二了。
“我哪有这个本事?”周成安哼笑一声,“左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那薛监司上面也有人压着,人家要他撒手,他可不得撒手吗?真要说起来,还是你们浮云阁自己的本事厉害。”
秋三娘惊道:“这是从何说起?”
第59章 禁令
屋门一开,桌边等了许久的天芷就霍地站了起来,
“怎么样?”
丫鬟二月关上门,转过身。
天芷一看她凝重的面色就缓缓地坐了下来。
二月走到她身边:“我去看过了,长福在那赌钱呢,今日周公子的确是来了,只是……”
她没说下去,周成安去的是那个秋三娘的屋子。
被抢了客人,按理都是该失落哀愁的,然而天芷脸上却浮上了浓浓的不解:
“为什么?”
这话似是在问她,又似自言自语。
二月明白她的意思,事实上就连她这个做丫鬟的,都想不通周成安那等出身不俗,受诗书礼乐熏陶的世家公子,会看上秋三娘那样粗鄙艳俗的女子。
要是周成安迷上的是谢染那样的姑娘,那是断断不会有这一问的,毕竟花魁娘子的品貌气质摆在那儿,但像秋三娘这般,从下等妓子中爬出来的,浑身上下沾着些粗俗气,这样的人本该是给周成安提鞋都不配的,竟然连着几次都笼了人去,实在叫人气愤。
就连她都想问问那周公子不嫌脏么。
天芷冥思苦想了一番,忽然生出了一个猜测。
只是却不是那秋三娘,而是她屋子里的那个丫鬟。
现在想起来,那女子虽然样貌遮挡,但形止之间似带着一丝不俗的气韵,且这种气韵不是三两天能学来的,非得是世家从小教养才能养出来,但当时只觉得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丫鬟,便放过了这个念头,但此刻反复思量,那女子委实不可小觑,应该问问她的来历。
“要我说,一定是那秋三娘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
天芷被二月的话一引,思绪又回到了那秋三娘身上,疑问道:
“下作的手段?”
二月道:“姑娘你是有真本事的人,不需要那些腌臢东西,但却不知底下那帮女子邀宠背地里能使出来的手段可多呢。”
二月不是一上来就服侍天芷的,中间也经历过几个姑娘,便是没亲眼见过也听说过。
她低头附在天芷耳边言语了几句。
天芷一听,惊出声来,
“春……春药?”
二月忙抬手遮掩了下她的嘴:“姑娘可别大声,小心隔墙有耳。”
她们在的这个小院子分作东西两半,天芷占了一半,另一边还住着一位云芍姑娘,平时都不太出来走动,客人也不见一个,二月打听到她从前竟和她一样是个丫鬟,现在却能住大半个院子,爬那么高,一定是有些手段的,是以平日很是提防。
这时忙走到窗边,远远地往那院子掠望了一眼,黑黢黢的似是已经睡下了。
她方才回来和天芷继续说话。
天芷没她这份心眼,连对屋住着的人的名字她都不太上心,这时只顾想着二月方才的话。
春药……天芷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她自己身子弱,一晚上受周成安一次都已经吃不消,两人更多的就是畅谈诗书,和衣而眠。
别说是用,她就是想都从来没想过用这种药。
二月言之凿凿地继续说着:“就说那秋三娘论脸论身论才貌,哪一点比的上姑娘你,除了想出这些个助兴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别的花头。”
天芷听着,眉间忽然一蹙,
“可我怎么记得妈妈说过,浮云阁里不能用这样的药,一旦用了,便要抽三十记长鞭,再贬为最低等的丫鬟。”
这算是这浮云阁最重的处罚了,挨鞭子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哪个姑娘愿意沦为任人凌虐的丫鬟。
其实这等药物在下等的勾栏院里还挺常见的,甚至是滥用的,但朱妈妈在这事上却下了严令。
一是这样的药对客人的身子是大伤大损,那身子就不长久,浮云阁做的不是一朝一夕的生意,人死了就没生意了,二来,姑娘之间可以抢客人,但得各凭本事,若是用药的口子一开,那谁都可以用,便没有人会再费心去揣摩客人心思,也就教养不出一些真正能留客的姑娘了。
天芷不知那么多深意,但放在她自己身上,即使这样能留住心上人,她也是不屑用的。
二月道:“姑娘不知,虽然妈妈有严令,总有归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只是多是小小的用,抓不到实证也是没法的,不过我想那秋三娘今晚一定在用。”
“等天一亮,我便报于管事的,让他好好去屋里查,准是一查一个准。”
天芷听了也点头道:“若是真用了,那是该报于朱妈妈的。”
她虽是不屑于那落井下石的陷害,但是若真有人犯了浮云阁里的规矩,总还是要义正严辞地说出来的。
*
那厢屋子内香气冉冉。
秋三娘已经从浴桶中出来,只着了一件藕粉色的抹胸,伏在周成安的身上给他揉摩着背脊,
“公子还没说呢?”
周成安偏过头,一只手抚上她的脸:“说什么?这事你不该比我清楚么?你们浮云阁里什么人回来了不知道?”
秋三娘动作一顿,忽然福至心灵,问道:“您是说万爷?”
周成安哼笑一声:“听说宫里头都有人啊,三日前老头子做东,专请了齐昌府的韩监司,我当是为什么呢,不想隔日调令就下来了,那姓薛的灰溜溜回京述职,韩监司并了齐昌、陇安两府的监察……”
秋三娘听不太懂这官场上的事,但也能品味出一些,这时听着听着便眉心蹙,低声喃喃:“原来这事是万爷解决的,和谢染没半点干系。”
这一时竟还有点失望起来。
她声音不大,但却叫周成安给听到了一两个音,转过身来问:
“什么谢染?”
秋三娘忙道:“没……”
她方要寻由开岔,然而话到嘴边,忽然一转,“自然是谢染姑娘啊,怎么,公子连我们浮云阁的花魁娘子都不知道么?”
周成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位,只是疑惑:“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秋三娘眨了眨眼,就势问道:“怎么公子不喜欢她么?”
周成安抬手勾起秋三娘的下巴:“我喜欢顺心的,可不喜欢那般傲气的,还等我弯下身段去哄着。”
他才不像那群公子哥一般贱骨头。
秋三娘抓了他的手,沿着脖颈缓缓往下,脸上的笑容带上了点深意:“我怎么记得,天芷姑娘也是一个傲气的?”
“吃醋了?”周成安一下拉过她,将她按在柔软的床褥上,低头深深嗅着她发丝中沾染上的那股要他命的香气,眼眸愈发暗沉,“她是不错,但你更让我开心。”
床帐外,苏遮月拧着湿布,跪在地上擦完最后一点水渍,听得旁边床上的动静又大了起来,便端上水盆,悄然开了门。
小步走至楼下,将水给倒了。
那位薛公子的事不明不白地就算了结了,虽然这个人死有余辜,但这起人命官司却让苏遮月心有戚戚,一时闹得大,一时闹得小,好像都是几个人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