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她了,反正管事的安排,我们住进去就成了,总不会是个死人院子。”
秋三娘随口一提,却把苏遮月吓了个够呛,
“死人?”
她一时又联想到昨夜在朱妈妈那儿的见闻,那个声音到底是不是二月的,如果是,她为什么好端端的,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的呢?
秋三娘毫不在意地说:“你别自己吓自己,哪来那么多死人?”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不过你却得要告诉我那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能瞒我,那香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么?”
苏遮月见她执意要知道答案,也不得不说:“那香确实像秋五娘说的那般,只是多了一样。”
秋三娘问:“什么?”
苏遮月伸出手指道:“只是在燃烧时加了一点我的血,不过很少很少,燃尽了就没有残留了。”
见秋三娘的眼神骤然变得古怪起来,她又慌忙解释道:“全是因为我体质与常人不同,小时候用过很多药物,所以血里还有药的残留,可以入香。”
秋三娘确实也听一些客人说起过“药人”,看着苏遮月的眼神变了又变,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怪不得。”
她想这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苏遮月这副身子,从内到外都是珍稀宝贝一般。
这时打量着苏遮月的身子,从下看到上,目光停在苏遮月的脸上,突然一顿:“你的脸……”
苏遮月惊了一下:“我的脸怎么了?”
是以她的脸其实已经全好了,时日越长,连那眼角的纹饰都不见了,但她心里害怕别人知道,尤其怕那朱妈妈知道,所以一直用妆掩饰着。
此刻见秋三娘提起,担心叫她看了出来。
秋三娘叹息一声:“没什么,就是可惜你这张脸毁了,不然……”
她笑着摇摇头,没说下去了。
次日午后,秋三娘和苏遮月收拾妥当,便被管事的引着往那兰麝院去。
这院子名义上属秋菊院,但地方是单拎在外头的,正在她们住的楼边上,院子和环楼之间隔着溪流。
溪流上架着一座曲桥。
苏遮月在桥上走着走着,脚步突然间慢了下来,隔了一段,向前望去。
秋三娘只顾着与管事的谈笑说话,这时正步下那端的桥阶。
不知怎么,苏遮月突然感觉秋三娘的气质有些变了。
原先苏遮月需要下十分的苦功才能在妆化上遮去她身上那股浮媚的感觉,还时不时地会流出来一些,但这时从桥这一边到得桥那一边,她好像突然就从浮艳变成了明丽。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仪态举止都没变,但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变了,就像是原先跪着的人,突然就站起来了。
秋三娘给自己定下的新名儿叫“姝烟”。
苏遮月初听到时还觉得陌生,毕竟听惯了还是觉得三娘亲切,但也知道三娘到底不是一个真名。
如今的姝烟才是她应该有的名字。
本也是可以加个姓的,只是她卖进来太早,不记得自己的姓了。
但转念又想那生了她也不养,让她在人间受苦的父母,就是记得也不想要,索性就留个名。
苏遮月听到这里时突然就想到了那谢染姑娘,她应该是留了姓的,只是不知为何会流落到了浮云阁。
过了桥,再弯弯绕绕走过一段长廊,便到了兰麝院。
这兰麝院虽比不得谢染的幽染院,但也收拾得十分漂亮,里头有弯月形的水池,假山,也有穿梭其间的石径小道,还有一个半亭可以在外头下棋说话。
虽说是住的隔壁,但也隔了一道小小的院墙,墙中是花瓶形的洞门,门两边的墙上镂刻着花窗,扒在上面偷窥,确实能把隔壁的院子景况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时刚进来,也无人没闲工夫去看那天芷在干什么,管事的把她们带进屋,这屋子的确比她们原先住的要华丽精致不少。
里头还有一个扎着双髻的粉衣俏面丫鬟,在收整床褥,见她们进来,走过来向她们见礼,笑道:“姝烟姑娘,月儿姑娘,唤我怜儿就可以。”
姝烟愣了一下,问:“怜儿,你是我的丫鬟?”
虽然按规制她是可以多一个丫鬟,但她以为怎么也得等她在这个院子住稳了,半年一年之后才对,难不成……
管事的说道:“是,这怜儿本就是在这个院子伺候的,上下都熟,至于你这个丫鬟……”
他说着转向苏遮月,那目光让旁边的姝烟瞬间紧张了起来,
按说以浮云阁的规矩,像是苏遮月这样的丫头,应该是留给下一个三娘伺候的,但她觉得苏遮月是她的福星,便强自把她从秋五娘那要了过来。
这事秋五娘也点头应了。
但到底不是特别合规矩的事,若管事的非抓着不放……她一颗心也惴惴不安起来。
这时听得那管事的笑道:“邓婆婆说她挺不错的,日后会有些地方要指着她去伺候,重活累活就别叫她做了。”
苏遮月还愣在原地,姝烟已经舒了一口气,笑容满面迫不及待地应下,
“原来是这个意思,哎,您放心,我都明白的!”
这往常也是有的事,邓婆婆会选一些得力出挑的丫鬟,隔三差五过去伺候,说着伺候,实则也是听听各院子姑娘的风闻。
姝烟如今可巴不得在婆婆面前有自己的人,何况苏遮月是个要命的菩萨心肠,若是将来自己有什么不满,就使劲儿往她面前倒苦水,她一定会在婆婆那儿替她说话的,那自己往后的日子就更安稳了。
姝烟这边心里美滋滋,苏遮月却目光怔怔,疑窦丛生。
她是在心疑这会不会是邓婆婆知道她有孕有关系,毕竟她前几天也在担心日后孕肚大起来了,伺候姝烟会多有不便。
但是邓婆婆怎么会知道她有孕,而且还专门关照她呢?
第64章 怜儿
因换了个新院子,苏遮月连带着也享了福,不必再挤在屋里的陪床上。
她将包袱在木桌上放下,四下张望起来。
这是贴着正屋边上的一个小房里,虽然地方不大,但也五脏俱全,除了木桌和床,还有橱柜和窗,她走过去推开一扇小窗。
冷风一瞬倒灌进来,吹得她面纱轻扬。
窗外是几株贴着白墙的矮树,此时隆冬时节,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干瘦的枝干。
不过想来等日暖春回,应能长出茂盛的枝叶来。
怜儿与她道这间原是另一个丫鬟的,不过已跟着那云芍姑娘走了,于是便腾挪了出来给她住,怜儿自己依旧住在更外边的屋子里,与苏遮月这就隔了两扇隔扇门。
姝烟亲自去送管事的出院,因着有些事要打听,没让她们跟。
怜儿与苏遮月留在里间收拾。
过了一会儿,外边来人把几捆艾草放下。
“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又非清明,为什么拿来这么多艾叶?
怜儿从屋里端出火盆,一边与她道:“姐姐不知,云芍姑娘从前是病着的,如今换了人,所以得去去这房里的病煞。”
苏遮月有些惊奇,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云芍姑娘是生了病的,因问,
“姑娘生了病也要接客么?”
怜儿摇头:“别的姑娘不好说,不过云芍姑娘自住进来后就没有接过一个客人。”
“竟是这样。”
苏遮月听了暗暗吃惊,想这待遇不似就如同花魁娘子么。
只一会儿,艾草便燃烧了起来,火焰簇簇,香气挥发出来,熏的苏遮月有些不适,起身避了一避。
怜儿将这盆在每个屋子都熏了一遍。
原先没有丫鬟的时候还没的比较,这会儿怜儿来了,苏遮月才感觉到自己之前做丫鬟确实挺不称职的。
之前她自己有丫鬟时,也能比较出阿香和玉荷她们的差别,只是当时作为主子,并不在意太多。
此番同为下人,怜儿的手脚着实比她麻利太多,不管是擦桌还是擦地,都比她快了不少,往往她才擦完一处,怜儿已经把剩下的做完了,实在有一个顶两的感觉。
苏遮月一下便闲了下来,但看着怜儿忙活,也不好怵着什么都不干,便索性去外头为她打水,然而她还没走几步,怜儿已经抢上前来接过木桶,笑道:
“姐姐放下,还是我来吧。”
苏遮月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偌大的院子大半的活计都是怜儿做的,这一做完,竟然还为她端茶递水,俨然有把她当个姑娘伺候的意思。
苏遮月方才已有些不安,这时忙与她道:“我也是个丫鬟,你实不必这般待我的。”
怜儿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将茶碗递上,一双黑亮的眼睛露出些狐狸似的狡黠,
“我打小就在这浮云阁伺候,见过不少姑娘,第一眼瞧见姐姐便不是寻常人物,怕是做这浮云阁里的花魁娘子都是屈就了。”
苏遮月被她这般夸,心蓦地一紧,虽明知这怜儿应该是拣了好话说来,但那眼睛里好似透着几分似假还真的猜度,叫她有些心慌,
“我,我并非……”
话没说完,怜儿已接过口来:“而且管事的也说了,姐姐是邓婆婆照顾的人,我自然也得好好照顾。”
苏遮月听她说话,只觉她只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却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机敏,圆滑,手脚又如此利索。
怪不得能留在这院子里伺候。
*
日暮降临,到了晚膳时分。
如今开了院就不需要自己去取饭,按时按点都有人送上门。
若是不合口味,这院子也有一小间厨房,可以自己做。
苏遮月这段时间在这秋菊院里见的除了丫鬟以外的下人都是新鲜面孔,想浮云阁实在并不缺人手,往楼里姑娘那送也应该是够的,但却要楼里的姑娘自己去取饭,似是在刻意显出一种分别的规制来。
热腾腾的饭菜布下时,姝烟已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了琳琅满目的饭菜,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与苏遮月照旧用食。
然而苏遮月坐下一会儿,便几次往窗外看过去。
姝烟抬眸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