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疼?”
无欢大抵是没有被人问过疼不疼,张大眼睛,愣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疼。”
苏遮月愈发心疼,又问她怎么会被卖到这儿来,无欢便说起来。
其实也很简单,是家里受了荒没了存粮,养不活她,只能卖给牙婆,牙婆一开始给她卖到一个宅子里给一个哑巴做童养媳,但叫她溜了,跑回了家,她爹娘将她藏到山里,那些人来寻时没找到也没办法。
后来她爹娘又觉得这法子不错,便将她换着人卖了好几次,她也成功都逃了出来,换来了好几笔银钱。
最后一次便是这浮云阁,虽然路途远了些,但给的银子十分多,她爹娘就觉得这生意可做,但这一次她逃出去没多久就被抓了回来,就毒打成现在这一副样子。
于是再不敢逃了。
苏遮月听完,只觉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忙带着天欢到自己房中。
正好上回管事的送给姝烟的伤药还在,她便取出来为无欢抹了,通身抹的时候她又强忍着没掉出几颗眼泪,完事又把剩余的药瓶交到无欢手上,“你回去每日再涂一遍。”
无欢点头应下,又谢了她好几次,并小声说连姑娘也没有对她那么好过。
苏遮月知道她说的是那位秋三娘,但她到底是秋三娘的丫鬟,苏遮月纵然想留她下来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走了。
怜儿听到动静过来时,只见得一个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后,虽然有心想问但还是捡着重要的先说:“方才姑娘醒了,也提起笔墨纸砚,姐姐找到了吗?”
苏遮月这才回神,点了点头:“有的,我这就拿给姑娘去。”
那一边无欢回了秋三娘的屋里。
秋三娘接过她手中递上来的药瓶,满意地笑了笑,又放在桌上:“当真是个好心肠的。”
无欢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秋三娘转眸看她道:“这回叫你跟过去,有两条,第一呢,自然是要你和她亲好,她若真是个心软的,你身上这些伤,一定能打动她,我也能知道更多东西。”
“第二呢,是要你向她学学,她是个忠心侍主的,我喜欢这样的人。”
无欢被她看得手脚发软,噗通跪了下来,不住道,
“姑娘放心,我,我不会再逃跑的。”
她逃跑之前并没有分到这儿,是被毒打之后才扔到这儿来的。
秋三娘蹲了下来,温柔地拍了拍无欢的脸,
“我不管浮云阁的规矩如何,但我有我的规矩,丫鬟可以不聪明,但一定要忠心,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管是管事的,朱妈妈,任何比我高的人要你做什么,你都得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能背着我做任何一件事。”
无欢怯怯地点了点头。
秋三娘又道:“上一个出卖我的丫鬟叫无忧,你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吗?”
无欢害怕地摇了摇头。
她来之前也有听管事的与她说过一点秋三娘的事,好似是她原先的丫鬟背着她勾搭上了她的常客,还偷偷说与那人一个什么极严重的事,惹得对方大发雷霆。
那时秋三娘因着那位客人,几乎已经可以升作正经姑娘,开院子了,却因为这个事,闹得崩裂,不仅没有往上,更是向下直跌落到了五娘的位置。
之后秋三娘在五娘的位置上,过过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侥幸得了机会才重新回到三娘来。
“那个叫无忧的小丫头大概也和你差不多年纪,很聪明伶俐。”
秋三娘温柔地看着无欢,笑道,“后来啊,我把她和一只发情的公狗锁在了一起。被人发现的时候,她下面都被撕烂了。”
无欢惊骇得全身一震。
旋即却又被秋三娘轻轻拍了一下脸,
“骗你的。”
然而无欢看着她,全身依旧颤抖不停。
她根本分不出来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第78章 上妆
姝烟方才小憩醒来,便想着光看书不成,容易瞌睡,不妨一边抄写,更能留点印象,刚还读到一句什么读书破万卷呢,不写破几张纸,怎么能说是读过书的。
这时正愁没笔墨呢,见怜儿和苏遮月端了进来,顿时喜上眉梢。
四下望了望,又吩咐她们把原来一张梳妆台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了位置放置一张搁在库房都积灰了的长条书案,接着便把文房四宝规整地摆在上面。
此时纵是一个字还没写,光在书桌后端坐着,都有一种自己是文化人的感觉了。
以往什么活计都十分擅长的怜儿在这个时候却有点束手束脚,见着桌上的陈设,不知该怎么上手。
却是苏遮月因为陪李祁读过一阵书,知道笔墨如何伺候,便叫怜儿用水盂取一些清水来。
秋三娘给她的不止是一般的文房四宝,还有砚滴、水盂、笔洗之类的物件。
这砚滴则是个玲珑的小水壶,刚好可以握在手上,浸没在盛满水的大水盂里头,咕噜咕噜就从顶上的小孔里吸进了水,注满后擦干净放在一边。用时只需用侧边的小壶嘴里倒出一点点水,三两滴地到墨砚上,那水量就好控制,不多不少,刚好能把墨磨开。
至于那笔洗,就是个小水缸,写完字将笔上的墨汁洗刷干净用的。
这两样除笔墨纸砚外常备的,若是讲究的,会换上玉、玛瑙、青铜,再装饰各种花纹,甚至仿雕成各种鸟兽鹿龙的模样,与其他笔架、笔山、镇纸、砚屏什么的一道配放在书桌上,这方是真正的读书人家了。
苏遮月看着那位秋三娘送的这些物件都十分清新雅致,想必是真懂这一道的,也许都不输天芷,愈发敬畏起来。
怜儿机灵,初时不会,就在苏遮月的身旁认真看着,见那墨石要要直立着,是用平整的底端,沿着一个固定的方向,不叫出一点泡沫,也不甚难,没一刻便由她接手了过去。
这时姝烟已抄完一首诗,要她们都来看看。
“怎么样?”
她眼睛晶亮地问。
苏遮月看着那纸上七歪八扭的字迹,默默地吸了一口气。
兴许是她陪李祁读书的时候,看惯了好字,毕竟这科举文章是第一,书法便是第二,一手好字能给文章增好几分的彩,李祁多年勤恳练下来,虽不是他同窗中写的最出色的,却也算得上一手好字了。然而现在对比看着姝烟的,实在不忍损伤她的信心,终是点头道:“挺好的。”
怜儿比她真诚多了,笑着夸赞道:“姑娘写的真好看。”
她瞧着方方正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很清晰,真比她写的工整多了。
姝烟第一眼看觉得还不错,才邀她们评点,但看着看着,又想起早上在天芷那屋看的书画,对比人家写的,再看看自己的,
她又黑下了脸来。
苏遮月温声劝姝烟不要心急,若是她提笔就是一手好字,那叫外面那些寒窗苦读十载的读书人如何自处。
姝烟也只得悻悻地继续练。
这样刻苦地读书写字了几日,邱沣总算是要来了。
姝烟难得起了个早,唤苏遮月为她上妆,嘱咐她道:“就上回那个落梅妆。”
苏遮月正要上手时,突然一顿,犹豫了一会儿问:“姐姐要不试试寻常世家妇人的清菊妆?”
落梅妆一般是未出阁少女的妆容,明媚俏丽,而清菊妆一般是深闺妇人,那是偏端庄和严肃的。
怜儿在旁边伺候茶水,对落梅妆不甚了解,但清菊妆并不罕见,她是听说过的,但那一般都是年纪颇大的妇人了。
这不是将姑娘往老了画么?
于是忍不住多嘴问道:“为什么呀?”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姝烟惊亮了眼眸,抓着苏遮月的手道:“你说的对,就要清菊妆!”
她怎么忘了,那个邱沣不是刚丧妻吗,此时定然心心念念他妻子的模样!
她就该往成熟端肃着画呀!
苏遮月提议的时候其实还有犹疑,见姝烟欣喜,又犹豫着问:“若之后他真把姐姐当亡妻的替身,姐姐也情愿吗?”
姝烟奇怪地看着她:“这有什么不情愿啊?”
苏遮月的声音愈发轻,“那他喜欢的恐怕就不是姐姐了……”
姝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左不过有时那套情情爱爱的,顿时发笑道,“我管他是因什么喜欢我?”
“我一个青楼妓子,他若真把我当正经妻子看,我烧香拜佛,做梦都要笑醒了,哪有什么不情愿的?”
苏遮月听得一怔。
就连怜儿也觉得姝烟这话没错,看着苏遮月的目光透着疑惑,不知道姐姐在想什么。
被当成人家正妻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姝烟说到这里,突然又生起气了,重重地一拍案。
苏遮月一惊,以为她反应过来了,觉得不妥了,顿时停下上妆的眉笔,然而下一刻却见姝烟指着她骂起来,
“你这丫头,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这个时候说!”
她松了松酸痛的手臂:“你要是早点提醒我,那我这两日还学辛苦学什么诗书笔墨,我就该去打听他亡妻是什么模样,画了像,可劲儿照着学才是,纵使模样不像我也得强拗出几分神似来呀!”
姝烟捂着额头,懊悔不已,这么好的路子她竟然没想到,她这么好走偏门的人竟然乖乖巧巧去走正门了,眼下腰酸背痛,果然正门不是人走的。
但这时也晚了,只好亡羊补牢,让苏遮月照着想象的模样弄了。
苏遮月为她梳完头发,上完清菊妆,姝烟面目的浓艳被遮掩了七八分,还给她眼角多添了几道碎纹,十分有为人妻妇的感觉了。
姝烟又站在一面铜镜前左右看了看,回头问:“是不是还得换素一点的衣裳,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夫人都要勤俭持家,纵是家财万贯也是一副缟素模样?”
这苏遮月倒是真不知道了,她自己一开始是真没银两买好衣裳,后来是宋姨娘管中馈,不留给她一点好的,不过宋姨娘和赵姨娘自己都穿得甚是不错,连李老夫人也是锦绣衣裳,至于后来玉荷她们过来,那与她穿的衣裳都是十分有规制,不是寻常的了。
姝烟看苏遮月这副神色就知道她也说不上来,毕竟想她从前在的苍梧县也不过一个小县城,比不得真正的世族,便让怜儿挑了几件素的过来。
然而等怜儿拿过来时,又不满意道:“没有更素的了么?”
就这两件上还是有金丝银丝的绣纹呢。
怜儿也没了主意,委屈道:“姑娘,这已经是最素的了,实在也找不出别的来了。”
浮云阁做这档子生意,进的是山一样海一样的银子,姝烟便是在前院阁里的时候,那衣裳就已经十分华贵,更不用说现在成了姑娘,那衣食上的用度自然是比着客人来的,总不能叫客人觉得低贱了。
苏遮月看姝烟苦恼,便说:“要不姐姐穿我……?”
话没完,怜儿就拉扯了苏遮月一下。
这话说的僭越,姑娘怎么能穿她们的衣服,若姑娘自己提这话没事,但她们作丫鬟的说,实在有冒犯的意思,很难不引起猜忌的。
她这么想对了一半,这话若由她说,那必然是会在姝烟心上留一道痕迹,但由苏遮月说来却不一样。姝烟早知道苏遮月纯良无害的性子,没有半点心防,爽快地就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