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板本身并不厚,也不会伸到甲板的栏杆外。在天气很好的夜里,邮轮没有太晃动的情况下,从隔板的一面翻到另一面非常容易。”
利昂娜抬眼看着对面女人的笑脸,继续道:“ F先生的房间与F夫人的房间是镜像对称的,所以翻过隔板后的第一道门就是通往F先生卧房的门。”
“ F夫人手中有一个装了乙|醚的小瓶、一条手帕和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她先用沾有乙|醚的手帕迷晕丈夫,然后让F先生的头歪向一边,把钢针顺着F先生的耳道插进去,很快就杀死了他。”
“钢针较细,造成的伤口较小又是在耳道中,出血量很少,如果不是做了详细解剖很难被察觉。”利昂娜平静道,“ F夫人只需要在抽出钢针时小心一点,不要让钢针上的血落到床上或是自己的衣服上。然后用手帕将它擦干净,再在原路返回时把它们都扔到海里——如此一来,所有的证据就都消失了。”
伯爵夫人耐心听她说完,这才将茶杯放到身旁的窗台上。
“故事不是这么讲的。您这么平铺直叙地说,再有趣的故事都会变得很无聊。”她摇摇头,像个真正的听众一样给出评价,“如果您需要我给这个故事评分,我可能不会给出太高的分数。”
“您说得没错,所以这个故事接下来还有转折。”
金发的小绅士转了下手中的茶杯,笑着道:“也许是吾主都看不得F夫人如此顺利,所以祂在深夜召唤了两位失眠的客人来到窗边。”
“第一位客人住在F先生的楼下,案发那天的深夜正好来到阳台透气,却看到一个玻璃小瓶和一块手帕一起落到大海中。而第二位客人住在船尾,那天因为失眠一直盯着窗外看,却看到一块沾着血的手帕拍到了自己的窗户上……”她低声道,“ F女士销毁的作案工具被人看到了,与此同时,船上的医生在F先生儿子的允许下给F先生的尸体做了尸检,确定了他的真实死因。”
“可这并不能证明一定是F女士做的。脏了的手帕和玻璃瓶也有可能只是有人随手扔的垃圾,里面又没有你说的钢针。”
伯爵夫人的神情依然很平静,脸上的浅笑也一直在,声音平缓地提出质疑:“如果那位住在楼下的客人看到的真的是凶手销毁证物的一幕,那凶器不该被最先扔到大海里吗?”
“是啊,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按照医生的描述,那是一根至少有十几厘米的钢针,为了尽量减小伤口不能太粗,同时为了保证硬度也不能太细……这样的东西太特别了。如果是特地为了这次谋杀打造的凶器,那凶手必定会在行凶后的第一时间将它扔掉。”
“可如果,那是个随处可见的东西,一件女士日常会用到的物品,那情况就要颠倒过来了。”
“ F女士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藏着凶器,也不需要专门找人定制这样的东西、继而引来麻烦。可相对的,身为贵妇人的她所有私人物品都有佣人负责清点,一旦丢失了解释起来也是一桩麻烦——所以,我觉得她当时只是扔掉了带血的手帕和玻璃瓶,行凶用的凶器反而被她擦干净后带回了房中。”
说罢,利昂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而且F女士的女仆说了,F女士的所有物品都在,并没有遗失的情况。”
伯爵夫人点点头,交叠起双腿的同时身体向后靠去。
“可就算找到那所谓的'凶器'又能怎样呢?”她的语调依然不急不缓的,“按照您说的,上面的血迹已经擦干净,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这么说着,却觉得坐在对面的青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直觉让她的话音顿住,可仔细想了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好带着疑问看回去:“……我哪里说错了?”
“您说得没错。事实上直到一个小时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您说巧不巧,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就是这么毫无道理。”
利昂娜摇摇头,又似有些感慨地高高举起手中的茶杯:“曾经人们认为没有翅膀的动物想要飞到天空都是童话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可您看,飞艇直接让童话故事变为现实——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时代!”
声调拔到最高时,小弗鲁门先生拿着茶杯站起身,右手向下一甩,茶杯磕在椅子上,顿时四分五裂。
她的动作太突然,之前又没有提前说过,连站在不远处的谢尔比都被吓了一跳。
茶具的碎裂声让女仆发出一声惊呼,连伯爵夫人都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坐直身体。
只见利昂娜随手捡起一块碎片,不等谢尔比出声制止便摘掉了手套,干脆利落地在手指上划出一道红痕。
紧接着,她又从指腹挤出一点血,在木制椅背上划出一道X形的血痕。
“……您在做什么?”伯爵夫人脸上的笑终于完全消失,“这里不是能任您胡闹的地方,请您注意您的言行。”
“我只是想给您展示一个我刚刚学会的魔法,夫人。相信我,您会喜欢的。”
利昂娜对惊呆的女仆抬了下下巴,用罗兰语说道:「请问是否有抹布或手帕?」
女仆很快回过神,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的手帕。
她以为小弗鲁门先生是想要包扎自己的手,却没想到对方却是用手帕蘸了下茶水,把刚刚画在椅背上的血痕擦掉了。
「接下来,还请熄灭室内所有的灯。」
女仆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的雇主,见伯爵夫人沉默片刻后只微微点了下头,这才把室内的灯一一熄灭。
虽然外面还下着小雨,但毕竟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现在外面还没有全黑,云层也并没有多厚,外面透进来的光也不至于让室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借着昏暗的光线,伯爵夫人看到小弗鲁门先生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瓶,打开,将里面的液体倒到了擦干净的椅背上。
几乎是瞬间,一个散发着蓝色荧光的“ X”出现在了椅背上,与之前小弗鲁门先生用血画在上面的图案一模一样。
吱————
一直稳t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终于坐不住了,几乎是在看到荧光的同时便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
“这是'发光氨',特性是可以让消失的血迹显形。”
昏暗的房间中,她对面的黑影这样说道:“我们已经用它检查了菲力亚帕伯爵房间外的室外甲板,在栏杆附近分别发现了两处血滴的痕迹……”
“所以你们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把这种看起来就不对劲的东西洒满我的房间?”
伯爵夫人打断她的话,低沉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不耐:“先不说那东西是否对人体有害,弗鲁门阁下,我不会接受这种侮辱!”
“不,当然不会。而且说实话,我手里也没有能够洒满这整个房间的'发光氨'。我也只想检查一种东西,夫人,检查过后我一定会离开。”
站在椅子边的身影把小瓶重新盖好,单手搭在椅背上,缓声道:“您在观赏戏剧时戴的帽子令我影响深刻……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观赏一下您的帽针?”
第228章
228
噌————
随着一声突兀的火柴摩擦声,烛火的光亮重新照亮房间。
菲力亚帕伯爵夫人静静站在窗边,昏黄的烛光像一层半透明的暖黄色薄纱从她的头顶落下。
能隐约看清她的五官,却看不太清她此时的表情。
她没有说话,她那只会罗兰语的贴身女仆也不敢说话。
直到谢尔比将手中的蜡烛递给她,用手势示意她可以重新把房间中的灯点亮,女仆这才回过神,赶忙去点灯了。
“…………”
“您一定要看吗?”
伯爵夫人微微抬头,之前语气中的烦躁却随着黑暗一同散去,似乎又变回了众人熟悉的优雅贵妇人。
“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不管是在罗兰还是在马黎,您都不能因为一个故事擅自搜查我的房间。”她的声音十分柔和,说出的话却并没有语调那么客气,“如果您坚持这样失礼的行为,我也只能请您离开了。”
“让您感到冒犯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
面对伯爵夫人的逐客令,利昂娜只是不紧不慢地朝对方行了一礼,直起身后脸色依然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我可以现在就走。但既然您对我的故事不是很满意,那我也只能去请教一下船上的其他人了。”
伯爵夫人闻言却是笑出了声:“我以为您早就跟其他人说过了。”
“您可是我的第一位听众,夫人。”金发的小绅士目光诚恳道, “欺骗女士可不是一位绅士该做的,我可不会跟您说谎。”
伯爵夫人:“那您到底想要什么?”
利昂娜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扫了眼自己弄出地一片狼藉,又看看忙着点灯的女仆,这才把视线转回伯爵夫人身上。
“您确定要在这里直接说吗?”她放低声音, 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我是没有关系……您要是也没问题就可以。”
伯爵夫人盯着面前的马黎绅士沉默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妥协。
她先用罗兰语嘱咐女仆收拾了一下客厅,便带着利昂娜走进自己的卧室。
***
伯爵夫人卧室中的家具与老伯爵卧室中的布局确实很相似。
大件的家具,比如床和衣柜,以及衣帽间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房间中的墙纸图案略有不同,以及伯爵夫人的房间明显多了一个比较占地方的梳妆台,就放置在距离通往甲板的那道门附近。
等卧室的门彻底合上,先一步走到梳妆台前的伯爵夫人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屋中的另一人。
“我以为我们这几天相处得很愉快……现在看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她的手搭在梳妆台上,却不急着打开抽屉,只用一种似有如无的幽怨眼神看向对面的青年:“我实在想不通,弗鲁门阁下。我应该没有得罪过您,给我找麻烦也无法给您带来好处,您又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呢?”
“大概是我这个人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如果遇到想不通的事就喜欢深究到底。”
利昂娜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真诚:“恕我直言,夫人,是您最先找到我,并给我展示了那张您亲手伪造的剪贴信。从那一刻起,我就被您牵扯进来了。 ”
伯爵夫人挑了下眉,轻笑道:“那封信不是'尼克拉·赞诺'写的吗?他可是亲口承认了。”
“他没有。”利昂娜不急不缓地反驳道,“您当时说出的第一句是'保罗',他并没有回答。之后您又问'你就是给我写信的人?' ,他才说了'是'……可这个写信并没有特别代指船上收到的那封信,'尼克拉·赞诺'也没有亲口承认自己就是'保罗'。”
不等伯爵夫人再辩解,她继续道:“比起这个,我以为您会更好奇为什么给菲力亚帕伯爵做尸检前没有通知您这件事。”
见伯爵夫人面露不解,她还贴心地补充道:“'尼克拉·赞诺'的侧颈上有五颗形状特别的痣,马罗尼先生认出他是一位十几年前曾见过一面的故人……”
伯爵夫人沉默片刻,忽地露出恍然的神色。
“……果然,什么人都靠不住。”
她好笑地摇摇头,抬手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根长约三十厘米的发针。
不过她没有把发针递给小弗鲁门先生,而是牢牢握在手里。之后她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根卷烟,随手用火柴点燃。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两根纤细的手指夹着卷烟,女人的另一只手握着长度堪比匕首的帽针,抱臂斜靠在梳妆台边:“不过我要事先提醒你一句,你手里的那东西能不能算证据还是两码事。光凭我手中持有的股份,大罗兰航运公司就会绝对站在我这边……”
她这么说着,隔着烟雾对利昂娜露出一个笑:“……所以,想好你要提的要求再开口,小先生。看在我确实利用过你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些补偿,但也请不要太过分。”
直到此时此刻,利昂娜才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瓦莱里娅·菲力亚帕伯爵夫人,也终于意识到,那位会对着妻子歇斯底里大吼的老人嘴里说的也许并不是假话。
就像伯爵夫人非常了解自己的丈夫一样,她的丈夫也很了解自己这位妻子,这才会在看到那封剪贴信时说出那样一番不近人情的话。
当时利昂娜并不了解这对夫妇,对两人的第一印象完全来自对方的言语动作。
比起蛮横无理、口出脏话的老伯爵,举止得体的伯爵夫人在任何人眼中都比前者更像一个思维正常的人,就算是利昂娜也没有在一开始就察觉到那封信有什么问题。
可一切在“尼克拉·赞诺”真正被抓住后改变了。
用剪贴信向伯爵夫人送出“情书”的“保罗”可以是一个疯子,可以是伯爵夫人的追求者,可他能写出那封“情书”的前提便是他会罗兰语。
但据马罗尼先生和他的秘书描述,“尼克拉·赞诺”虽然会一些罗兰语,但说得非常差劲。不但发音不准还只会蹦词,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没说出来过。
这点从他之后与伯爵夫人用意图恩诺语交流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擅长罗兰语。
另一方面,既然他一见到伯爵夫人就直接用意图恩诺语与其交流,那他也该知道伯爵夫人会意图恩诺语,为什么还要坚持用自己不擅长的罗兰语给伯爵夫人写“情书”?
几个不正常的关键点浮现出来后,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尼克拉·赞诺”并不是写出那封剪贴信的“保罗”。
而除了他,整艘船上能与伯爵夫人和“保罗”都扯得上关系的,只有那位来自“保罗侦探事务所”的私家侦探了。
私家侦探是巴拉本王太后派来调查伯爵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