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的念头纷沓而至，最终定格的，是埃伦如海洋般蔚蓝的眼睛，与温和望向她的目光。
骷髅明明是没有眼睛的，穆柊月却仿佛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过无数次。
她其实早该看明白，埃伦从一开始就是埃伦。
在对战之中无与伦比的默契配合，御兽空间里关于【家】的意象，还有那朵幽蓝蔷薇……
是她告诉埃伦，花会引领两人的重逢，而细想起来，埃伦在进化之中的每一个阶段，都曾向她递出过这朵像是燃烧着灵魂之焰的信标。
埃伦……
埃伦。
心中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穆柊月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想要立刻见到他的心情。
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她还没有离开过埃伦身边这么长的时间。
时空的坍缩终于变得稳定，穆柊月感觉到意识像是一口气浮出了水面，终于能顺畅地呼吸新鲜空气。
“姆姆……！”小梦松开了卷住御兽师的触肢，在空中摊平成一个长条，半步也不想动了。
算上作为若梦的时期，它还是第一次真正使用【溯时洄梦】穿越时空，上来就维持了超过五年之久，真是差一点就要累死姆了。
即使有【夜潮星使】留下的坐标，想要在这么长的时间后准确找到回程的路径，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小梦本想让穆柊月尽可能在那个时空多停留一会儿，不过撑到庆功宴会结束已经是极限了。
穆柊月的意识一阵恍惚，做了这么久的超凡生物，骤然回到人类的状态，还有那么些许的不习惯。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类似的经历在过去触及时空法则的秘境之中也有过经验，只是这一次……
穆柊月轻轻抚摸了一下耗尽能量而格外疲惫的拉耶，将它召回了御兽空间内，回到【休憩小屋】中好好休息。
随着召唤阵反向出现在她身边的，是骑着高大战马的梦魇骑士。
埃伦看上去有些紧张，抱着头颅的手臂分外僵硬，他从梦魇战马背上翻身下来，向着御兽师走了两步，郑重地把头放回了空荡荡的颈部。
穆柊月的意识与御兽空间断联的时间没有五年这么久，按照御兽空间内的体感而言，大约也就在几分钟之内。
过去她触及高阶秘境的时候，也经常发生类似的现象，再加上还有小梦跟着，御兽空间内的宠兽们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担忧，只有埃伦知道，柊月终于要真正地与他相遇了。
眼底燃烧着蓝焰的骷髅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御兽师，微微踌躇着。
没等他开口，穆柊月已经走上前去，用力抱住了梦魇骑士高大的身躯。
“咔嗒……？”（柊月……？）
埃伦的声音有点抖，人类少女的身体非常温暖，带着不死系生物绝对不会有的温度，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虚虚环抱回去，像是拥住了一片轻盈而柔软的云朵。
“为什么不告诉我？”穆柊月感觉下巴垫在了浓郁的死雾之上。
就算是她的突然袭击，埃伦依然用死雾包裹住了自己的盔甲，防止坚硬的部分磕伤人类少女脆弱的皮肤。
他总是这样细心又温柔，无论是作为人类御兽师，还是契约宠兽，都会把穆柊月照顾得很好。
现在想来，埃伦应该早就意识到她就是曾经的暗夜星龙了。
“咔嗒……”（因为……）
因为过去的柊月，还没有真正与我相遇，我不想要自己一个人拥有这些回忆。
“咔嗒。”（还在小骷髅的时候，其实记忆非常模糊，只剩下灵魂之中的本能，觉得非常非常喜欢柊月，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能够跟你缔结契约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咔嗒咔嗒。”（柊月好像因为我的关系，觉得小骷髅是非常友善亲人的超凡生物……其实并没有。）
“咔嗒嗒。”（在亡灵古堡的时候，因为冥冥之中感觉到是我在等待的人，我才特别希望能保护你。）
穆柊月回想起初遇之时的场景，难怪D级秘境【星龙伯爵府】的情况这么古怪，本质上这是诞生于御兽师埃伦的精神域空间，因而秘境核心就是承载了他大半生念思的【幽蓝的永生花】。
而埃伦的灵魂所化作的小骷髅，就是这座秘境的【秘境之主】。
“咔嗒咔嗒。”（进化为牌牙兵的时候，记忆更加清晰了一些，却也变得更为混乱。）
“咔嗒。”（我不知道柊月与暗夜星龙真正的联系，甚至认为这大约是上一世残存的回忆……但无论如何，只要能一直留在柊月身边，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穆柊月抬起头，目光落在骷髅右眼燃烧的蓝焰上。
进化之后的埃伦比之前更加体贴，也更喜欢待在她的影子里了。
她回想起暗影空间里那三室一厅的温馨小屋，埃伦喜欢把自己的领域烙印上【家】的倒影这一点……无论过去了多久都没有改变呢。
“咔嗒。”（直到进化为梦魇骑士的时候，我从梦魇蔷薇之中寻回了灵魂所有的形状。）
“咔嗒咔嗒。”（却反而更加不敢对你说了。）
“咔嗒咔嗒……”（因为我对柊月……）
穆柊月依旧望着他眼中的火焰，像是在等待埃伦说出心中蕴藏了八百多年的话语。
梦魇骑士却有些不敢直视少女明亮的眼睛。
他不敢流露出丝毫的真心，因为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骷髅而已。
穆柊月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伸手捧住了梦魇骑士的头盔。
“埃伦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来最初跟你契约的时候。”
在亡灵古堡中不顾一切救下她的小骷髅，在自己提出契约的时候，却少见地瑟缩犹豫了起来。
因为他只是一只被所有人嫌弃的，低等精英种族的小骷髅。
“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人类少女的眼睛注视着他，闪烁着微渺的光亮，犹如夜幕星海。
埃伦当然记得。
这是他所选择的御兽师，是他爱上的人类，是万千世界中唯一的奇迹。
会跨越世界穿越时空与他相遇，回应这份源于不同种族之间的灵魂共鸣的人，唯有柊月。
“咔嗒……”（柊月，我对你……）
梦魇骑士的咔嗒声消散在清脆的尾音里，他并不存在的心脏仿佛在重重跳动，带起眼眶中的幽蓝火焰也在律动般静静燃烧。
【始源精灵】说过，人类的情感是这个星球上最没有规律，却能阻挡混沌到来的强大力量。
其中最为混乱却也最为纯粹的部分，能够真正带来奇迹，作为暗属性超凡生物诞生的本源之力——是【爱意】。
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修饰，穆柊月已然感受到了契约之中传递过来的心情，那是名为【埃伦】的存在，于灵魂深处响起的回音。
第278章 咔嗒
随着穆柊月回到现在的时间点, 再一次见到埃伦，【主世界】的时空循环在这一刻圆满完成，时间与因果的连线像是精巧打成的活结, 变得无比坚固, 再难撼动分毫。
与之相对的, 是基于【原点】另一种可能性而产生的平行时空在逐渐消散。
穆柊月存在于此的因果，便证明了【原点】之中绝不会再发生其他可能性，沉睡的【零主】之梦中所演算的未来，所有在【Beta集束】可能性中的平行时空也都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变成了真正如浮云般飘散的幻梦。
眼下她所在的这片空间，本是由【夜潮星使】的力量而产生的倒转境域, 将【星之海】呈现为寰宇银河，以此来掩盖脚下这片大地的存在——这是原本会在【Beta集束】世界中消失的，源于【主世界】时空的星球残骸。
伴随着【主世界】时空因果的再次稳固, 【Beta集束】世界的可能性开始无限动摇，【星之海】内仿佛掀起了一场全域的暴风雨, 蕴含着信息熵的海洋在风暴之中被蒸发殆尽。
穆柊月听到了来自深渊深处的沉重长鸣, 层层叠叠地回荡在所有人的意识之中。
她知道, 这是正在逐渐苏醒的【零主】真身。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埋藏了千百年的隐患，现在是最佳也是唯一的机会。
正如此前【夜潮星使】的观测所言，在圆满完成【原点】之中的因果连接后，原本在【Beta集束】世界中死去的【主世界】的星球残骸, 也会一并随之复原, 给【零主】带来致命的最后一击。
让脚下这片大地, 让【主世界】的星骸再度复苏的关键, 就在穆柊月的眼前。
她在梦魇骑士的怀抱中抬起头，再一次望向他眼中燃烧的灵魂之焰。
暗属性的超凡生物, 能够从情绪中汲取能量，作为突破成长，甚至跃升为更高层次生命形式的进化的力量。
在这之中，源于【契约】的共鸣，甚至能让它们突破天赋核心的限制，达到前所未有的理想进化型。
这是穆柊月早在【暗属性超凡生物进化驱动性研究】之中解明的原理，而她拥有了再一次证明的机会。
回荡在她与埃伦【契约】之中的共鸣，是跨越了千百年的因缘交汇，是梦魇蔷薇之中酝酿了无数次亡者念思。
是足以唤醒这颗星球亡骸的热意。
如果是现在的话……
如果是此时此刻仿佛在灵魂之中震颤的回响，穆柊月能肯定，这份情感足以支撑埃伦跨越任何阻碍，去往遥远未来所在的任何地方。
“埃伦。”她轻轻开口道。
“咔嗒。”（嗯。）
不需要御兽师再多说什么，梦魇骑士已然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伴随着愈发剧烈的【契约】共鸣。
黑发的人类少女微微笑了起来，看向自己最信任的搭档。
“进化的【仪式】……”
“咔嗒咔嗒。”（其实有一件事，最初与柊月共舞之时就想要试一试。）
梦魇骑士发出了温和的咔嗒声，轻轻将她落下的一缕黑发挽到了耳后。
“咔嗒嗒……”（只是那时候没能鼓起勇气，所以后悔到现在……）
穆柊月微微歪头，有些好奇。
高大的铠甲骑士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收起了头盔的面甲，在人类少女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是海拉地区古老的贵族礼之一，用于舞会上对心仪的女士表达倾慕之情。
骷髅没有嘴唇，因此这个吻一点也不柔软，显得冰凉而坚硬，却让穆柊月心跳如擂。
契约连结的共鸣在这一刻攀至顶峰，梦魇骑士维持着低头轻吻少女额头的姿势，周身骤然绽放出了澄澈的进化之光。
这是穆柊月成为御兽师之后，目睹的最为壮阔的一次进化。
梦魇骑士的身形在进化之光中不断拉伸变化，同时发生异动的还有脚下的大地。
星球的亡骸阵阵颤动，数不清的信息熵组成的细小砂砾伴随着大地的崩裂向上析出，悉数融入了澄澈的光芒之中。
穆柊月在其中看到了星球在千百年中走过的所有时光，正是这无数的可能性汇聚而成，延续出了【主世界】所用的脉络，形成了现在唯一的时空。
星球的亡骸不断崩解，直至整个空间都化为了虚空，进化之光融合了这座巨大的信息熵亡骸，变成星光洒落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