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玉刚想叫墨麟替她捏一下肩,说出口的同时,才意识到墨麟今夜不会回来。
不只今夜。
在钟离灵沼撤出太平城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应该都会留在钟离灵沼身边。
原本昏昏欲睡的眸色蓦然清醒几分。
琉玉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前所未有的心情在她身体里蔓延。
因为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情绪,所以一时间,就连琉玉自己都并不知道该如何确切的形容这种感觉。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知道——
这种情绪,叫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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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钟离灵沼并不知道,自己生平头一次,在某种意义上做到了让琉玉吃瘪。
交觞酬酢,丝竹乐声悠悠。
宴席上大多是本地乡绅,听闻仙都玉京的贵人来此,闻风而动,结交之意溢于言表。
钟离灵沼敷衍了一阵,已是略有几分疲惫。
底下红光满面的管事雷岩还在向她敬酒:
“……灵沼小姐大可放宽了心,这、这些仙草灵植……一定会保质保量,按时送去主宅……绝不会耽误贵人们的事……”
女使将琥珀色的酒斟入琉璃杯中,她望着流淌的酒液出神问:
“今日我随意转了转,听那些修者说,前几日你们庄子上的农人们闹了一场,真的能一点不耽误?”
“换做旁的管事,那肯定不行!但我,”雷岩拍了拍胸脯,“有我雷岩在,这都是小事,不过是些连炁海都没开的泥腿子,还能反了天?”
钟离灵沼瞧过雷岩送来的账簿,上面清晰记载着仙草灵植的产出。
的确如他所言,不仅没有减少,反而逐日增加。
至于庄子上那些如耗材般被更换的农人……
身为世族,就应高居庙堂,对底下人的一些龃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无损她的利益,她不会过问太多。
“那就好。”
族里交到她手中的每一件任务,她不仅要漂漂亮亮的完成,还要做到无可替代,比族內的任何一个姐妹都要优秀。
她愚蠢的二姐不肯嫁给比她小十岁的少帝,族內却多得是女孩愿意替家族嫁去中州王畿,左右王畿朝局,让下一任帝主身上流淌着钟离家的血液。
钟离灵沼知道,但凡她二姐松了口,这后位就落不到她头上。
她必须成长得更快,让家族知道,她是钟离氏众多女儿之中,最无可替代的那一个,才能确保自己能够嫁入王畿。
钟离灵沼昂首,饮尽杯中酒,起身离席。
“今日收进来的人呢?召他过来。”
今夜时辰已经不算早,女使劝道:
“已经亥时了,小姐今日巡视已十分劳累,不如还是明日……”
钟离灵沼扶着额角,一边阖目养神,一边徐徐道:
“今日事,今日毕,一事拖延,则事事拖延。”
女使便不再相劝。
很快有人将钟离灵沼的命令传了下去,墨麟在女使的引路下跨进房门。
甫一入内,钟离灵沼还有些没认出来。
白日匆忙瞥了一眼,只记得此人模样周正,并不丑陋,稍微拾掇一二,应该不至于辱没她钟离氏的颜面。
却没料到这青年身量挺拔,宽肩窄腰,深邃眉骨压着一双淡漠眼眸,钟离氏的门服套在他身上,居然很有几分清隽落拓的风姿。
内室的几个女使也偷偷瞧了好几眼。
若是什么出身高贵的世族公子,她们也不敢打量,但眼前这个青年出身比她们还寒微,多看几眼也未尝不可。
钟离灵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心头颇为满意。
这次来太平城,能带回无量海与《仙农全书》灵草卷不算圆满,只能算中规中矩,但她若是还额外给钟离氏带回了一个可用的人才,方是圆满。
她正要开口,忽而听外面通传的女使道:
“小姐,燕郎君在外求见。”
上首素衣如霜的女子凝出一个冷笑。
“让他进来。”
悬着一枚冷香珠的内室凉爽如春日,燕无恕跨入院中,却觉得这冷意顺着他的皮肤往里渗,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属下燕无恕见过灵沼小姐。”
燕无恕。
垂目立在一旁的墨麟掀了掀眼帘,瞳仁有一瞬竖起。
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有明亮锐利的眼,长眉斜飞,透着野心勃勃,滔天欲。望。
但还好,并非是面容丑陋之辈。
否则一想到琉玉被太过丑陋的东西所觊觎,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忍到他们离开太平城才动手。
只不过……
墨麟从燕无恕掠过的风中,嗅到了一线熟悉的气息。
虽然很淡,但他不觉得自己会认错。
那是琉玉的味道。
无声处,一双浓黑眼瞳紧锁在燕无恕的背影上。
燕无恕也隐约察觉到身后视线,但钟离灵沼并未发话,他不敢妄动。
良久,才听到头顶传来女子簌簌如细雪冰冷的嗓音。
“真稀奇,九方少庚的手下来拜见我做什么?”
燕无恕知道她这是在讽刺他左右逢源,不敢说些空话敷衍,直接切入正题:
“这几日九方三公子对法家之术颇感兴趣,又受龙兑城世族邀请而赴雅集,故而将属下一并带上,属下本欲早归,但在雅集上探听到三公子前段时间被派去崖山天门之事,所以才久留至此。”
钟离灵沼微微蹙眉。
她抬眸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墨麟,女使立刻会意:
“你今夜先退下,小姐改日有空再见你。”
从头到尾沉默寡言的青年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见礼,就这样转身跨出了门。
女使在他身后不满地皱眉。
果然是泥腿子,半点礼数都没有。
钟离灵沼心中也如此想,但她此刻没功夫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对燕无恕道:
“崖山天门?那不是封印天外邪魔的地方吗?九方家派他去那里做什么?”
“九方家家主受封大将军之位,这位三公子也有金印紫绶的官爵,属下猜测,或许事关天门封印,又或者是有遗漏的天外邪魔。”
钟离灵沼的神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
“他还说了什么?”
燕无恕垂首答:“除了从崖山倒灌的瀑布里捞到一根染了血的丝线外,再没有别的。”
“丝线?”
“二公子将其当做手链,系在腕上,这几日无事时都在琢磨它。”
崖山那片倒灌的瀑布,别说是丝线,就算是个七境修者下去,也要在水浪的冲击下脱层皮。
什么丝线,血迹不褪,还完好无损?
虽然疑惑,但钟离灵沼对什么天外邪魔、崖山天门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最多也只是会将这个消息带回钟离家。
她收回了压在燕无恕肩头的势。
“你从阴山氏拜入钟离氏门下,阴山氏不计较,不代表我不会计较,谨记这一点,否则,我会让你在仙都玉京的日子很难过。”
燕无恕颔首称是。
“还有一件事。”
他隐去了月娘的事,将今日在庄园里见到一人与阴山琉玉极其相似的事告知了钟离灵沼。
听到这个名字,钟离灵沼面上微有动容。
太平城离九幽只隔着一道妖鬼长城,阴山琉玉不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燕无恕又自称用琉璃镜片验证过,并不是易容幻术。
钟离灵沼撑着额角,阖目道:
“是不是她,动手杀一次就知道了。”
就这么死了,那自然不是,若不想死,定会露出马脚。
燕无恕看了眼墨麟离开的方向,又补充:
“不过,此人自称夫君被灵沼小姐选上,似乎是那位郎君的妻子。”
“哪又如何?”
她嗓音因疲倦而显得冷淡:“入我钟离氏门下,会缺妻子吗,他若自己争气,我赐他四五个妻子都无妨。”
说到此处,钟离灵沼又看了一眼底下的燕无恕。
“你们男子,难道还会将妻子看得比前程更重?”
燕无恕只是微笑,并不应声。
不多时,燕无恕从内室退了出来,没走两步,就瞧见了在长廊幽深尽头的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