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华莲大约是被关在家中太久,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就在眼前少女的一念之间,还在认真思考:
“那……龙兑城的相里氏族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顺从的留,不服的杀。”
琉玉眨眨眼,语气轻描淡写:
“又不是玩过家家,现在是我们即墨氏吞了你们相里氏,你以为真能不见血吗?”
相里华莲却松了口气。
还好,没说全杀了,已经算不错的了。
她与那些族人不亲,但说到底也是血脉相连的族人,不愿看着族亲被人屠戮。
“如果……我想办法说服他们归顺即墨氏,也能……学《仙农全书》里的东西吗?”
在作死的边缘试探的相里华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按照常理来说,世族吞世族,灭掉对方族內修者再正常不过。
谁还敢提什么晋升之路?
但相里华莲望着眼前这个叫即墨瑰的少女,总觉得如果是她的话,她会同意的。
“可以。”
果然,相里华莲眉目露出惊喜神色。
“不过有限制,”日光有些刺眼,明晃晃地落在琉玉脸上,她垂下蝶翼般的长睫道,“只有十岁以下幼童可以学。”
相里华莲愣了一下,但转瞬就明白了对方的考量。
幼童可以收入家族核心培养,潜移默化培养对即墨氏的忠诚。
而那些相里氏的族人为了后代的前程,也会放下仇怨,归顺即墨氏。
在这个礼崩乐坏的乱世,和虚无缥缈的家族荣誉相比,当然是利益更加重要。
相里华莲应了下来。
趁着给琉玉煎药的功夫,两人欢欣雀跃地凑在一起,开始聚精会神地翻阅起《仙农全书》的内容了。
琉玉看了眼喜形于色的丹髓。
她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天上还有个被困在血境洄游中的暗恋对象了。
服过药的琉玉有些发汗,室内又太闷,朝暝和朝鸢想了办法,将附近的一处水榭收拾出来。
四面垂上帘子避风,这样比内室通风,又不至于受寒。
沐浴后,朝鸢还给琉玉换上熏了香的干净衣袍。
这才总算洗清了大战后的一身疲惫。
傍晚,吃过了相里氏那位膳夫亲手做的一桌菜肴,琉玉和朝暝朝鸢姐弟三人躺在水榭里乘凉。
夏蝉嘶鸣,远处院落传来喧闹声。
应该是从龙雀城的坞堡里调来的妖鬼,正与这边的人换班,继续修补宅邸废墟。
头顶红月仍然毫无动静。
“这次多亏尊主在旁襄助,否则我和朝鸢就算不死也会受伤。”
躺在藤椅里的朝暝望着倒映在池中的红月,这声“尊主”第一次叫得心服口服。
其实就算没有这次,朝暝也认了这个姑爷。
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妖鬼之主是真的喜欢他们家小姐,而小姐心里也惦记着对方。
他有什么理由不认同呢?
朝鸢也偏头:“尊主好,帮我悟到了新术式,下次给小姐看。”
琉玉一手牵着朝鸢,一手牵着朝暝,轻翘着唇角嗯了一声。
交叠的手握得紧紧的。
好像担心他们转瞬就会消失似的。
朝鸢凝视着琉玉的侧脸,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最后也只是轻轻地回握住小姐柔软的手指。
就像他们从小到大那样。
夜晚的蝉鸣声渐弱,晚风拂过池中芙蕖,一只青蛙从池中红月上跳过,化作碎影散开。
朝鸢和朝暝在血境洄游碎裂时醒来。
见朝他们走来的墨麟毫发无伤,两人松了口气,正要叫醒服了药睡得更沉些的琉玉,对面的青年却缓缓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朝暝怔了一下。
因为离得近了些他才发现,虽然眼前的妖鬼之主身上看不见伤痕,但他那双湿冷的幽绿眼眸里,还残留着几分没完全藏起的暴戾与阴冷。
那样可怖的杀意。
只是一点没来得及藏好的情绪,就足够令人不寒而栗。
朝墨麟浅浅见礼后,朝暝拉着朝鸢迅速离开了水榭。
听到两人脚步声的琉玉勉强睁开了眼。
月光皎洁,逆着光而来的身影缓慢地在她的藤椅旁蹲下,琉玉知道他是谁。
“你还好吗?还清醒吗?”
琉玉的手掌轻轻拖着他的脸颊,握住他手指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冰冷。
方才的暴戾从他眼中消失无踪,他摩挲着她的手指,轻柔的,怜惜的,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竭力地克制着自己想要将她整个人吞入腹中,让任何人都无法再伤害她的冲动。
半蹲在琉玉身旁的妖鬼之主,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掌心。
“我很好。”
他捉住她的腕骨,侧首轻吻,幽深如潭水的眼眸倒映着琉玉的眉目。
再开口时,他压下脑海中那些蜂拥叫嚣的杀欲与嘶鸣声,声线发涩地问:
“你呢?”
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么多年。
你是不是过得,一点都不好。
第59章
露水从芙蕖花瓣的边缘滑落池中, 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琉玉与他的双眼对望。
似乎有什么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我很好啊。”
琉玉有点疑惑地回答:
“相里慎留下来的那点余毒不算什么,清理了一部分,余下的每日按时服药就好——倒是你, 不然还是叫相里华莲来瞧瞧吧,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深邃眉骨压着那双平静幽沉的眼,月光落在他眼底, 闪烁着摇摇欲坠的光。
墨麟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没有回答,只是取出那条五色丝。
“这个东西,你之前见过吗?”
琉玉从他手中接过五色丝。
果不其然, 触碰到五色丝的时候, 她的大脑有尖锐的刺痛感传来,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像要被撕裂, 但究竟是什么,她却无法分辨。
琉玉摇摇头, 将五色丝塞回他手中, 眉心紧蹙。
“我没见过。”
为了让墨麟更直观地感受到这东西对她的影响,琉玉翻开掌心, 凝出一团炁流。
控炁是修者基本功之一,能做到稳定凝炁,才算入了门。
但此刻,七境巅峰的琉玉,所凝出的炁团却像一团风中火苗, 扑簌扑簌地摇曳。
“昨夜我靠近九方少庚时, 就是因为发现了这点, 才会让你替我将这东西夺来。”
琉玉拇指与食指抵着下颌,沉吟道:
“本来我还猜测这是他新得的某种法器, 但如果是这样,乱战时他应该会为了压制我离我更近,而且被你夺了这条五色丝之后,也不该是那种反应……”
“还记得之前玉面蜘蛛在通讯阵里提及过的崖山天门吗?”
崖山天门。
琉玉的背脊忽而僵了一下。
又出现了,这个地方。
前世阴山泽与南宫镜身死之地,也是天外邪魔的封印所在。
“我潜伏在钟离灵沼身边的时候,曾经听燕无恕打探到此物来历,九方少庚是在崖山倒灌的瀑布乱流中所遇,见它能在乱流中毫发无损,才将它拾回,打算带回仙都玉京寻人仔细调查。”
琉玉的眉头缓缓拢起。
九方少庚怎么会出现在崖山天门?
她问墨麟:“那你的炁流会受它影响吗?”
墨麟没说话,只在掌中迅速聚成一团鬼炁。
稳定的炁流散发出青色光芒,映在琉玉略显茫然的面庞上。
“为什么只有我会受影响?”
“琉玉。”
墨麟顿了一下,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