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内传出傀将进攻的轰然炸响。
琉玉与阴兰若等人栖身的宅院在傀将的猛攻下,顷刻化作尘烟,钟离鹤透过傀将的双眸,勉强从尘烟中辨认那道金裳玉剑的身影。
……真的击中了吗?
钟离鹤仍有些半信半疑。
阴山琉玉的实力太强,即便她亲眼看到这数百名的傀将合力重击了阴山琉玉,钟离鹤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必须亲眼看到——
“下手可真是狠啊。”
尘烟散去,钟离鹤眯着眼打量着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黑白相间的裙摆如水墨荡开。
重新换回了即墨瑰伪装的琉玉抬起头,眼尾弯弯看向上空的钟离鹤。
“长老真是奔着要阴山琉玉性命而来?”
……是即墨瑰和她的下属。
钟离鹤瞧着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少女,心中疑窦顿生。
“阴山琉玉不会就这么容易死……即墨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站起身,踢开脚边一根横梁,躺在废墟中的身影赫然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的钟无庸。
为了给她留出变换身份的时间,琉玉在钟无庸追上来之后就将他打晕,藏在了附近,只等此刻再将他拖出来,以证明“即墨瑰”这段时间的去向。
“你的属下追着要杀我,我恰好逃至此处而已,只不过来晚一步,阴子实已经死了。”
钟离鹤瞳仁蓦然一缩,紧接着问:
“那阴兰若呢?”
琉玉眨了眨眼。
钟离鹤反应了过来,立刻看向她身旁的方伏藏,怒声质问:
“你竟敢趁乱同钟离氏抢人!”
方伏藏挠了挠脸,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做出似是而非的模样。
“长老莫急呀。
琉玉听着几重院墙后的动静。
“我本也有意与钟离氏化干戈为玉帛,阴兰若嫁给申屠氏的人,与嫁给我们即墨氏的人有何区别?长老要是有心栽培燕月娘,阴兰若更算得上是月娘的师娘,亲上加亲,岂不是好事一桩?”
钟离鹤心底的冷笑几乎遮掩不住。
她要真这么有诚意,把阴兰若藏起来做什么?
还不是怕钟离氏强行抢人。
数百傀将悬于半空,围成一团,将地上的琉玉等人团团围住。
此地的一片静谧,更衬身后战场的震天骇地。
负手而立的琉玉微微收拢手指,攥得袖口绣花发皱。
“方才听府内逃跑的仆役说有只巨型傀将失控,竟与妖鬼墨麟打了起来,长老不担心南宫曜全身而退吗?”
满头华发的老者静静注视着少女的面容,像是要从那张平淡的五官中挖出更多的秘密。
“阴子实已死,阴兰若也不见踪迹,南宫曜能不能全身而退,还重要吗?还是说,这一点对即墨小姐,很重要?”
方伏藏的呼吸放缓几分,心跳随这句反问而加速。
琉玉笑了笑:
“当然重要,如果能在今日一举击杀南宫曜,我们月娘一战成名,钟离氏岂不是更能给我们月娘出一个好价钱?”
钟离鹤眸色寂寂,瞧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方伏藏余光扫过上空静默而立的傀将,背后浮出一层汗水。
他见识过月娘改造过的傀儡人,这些傀将若一口气攻过来,他们两人应付起来也是够呛。
“可惜——”琉玉瞧着那边晕染了整片天空的两重火光,“看上去,南宫曜今日真要全身而退了。”
短暂的静寂。
钟离鹤看着废墟中重伤晕厥的“阴山琉玉”,又回过头,朝不远处的冲天火光望去。
她缓缓开口道:
“不可能的。”
“钟离氏与九方家合力,大费周折至此,就是为了将南宫曜的命留在今日——”
那她就放心了。
琉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钟离鹤抛出手中傀杖的一瞬间,无数金丝在盘旋炁流中散开,像一张金线编织而成的大网,朝着数百傀将的方向蔓延。
被网住的同时,这些傀将身上涌动的炁流迅速归于平静。
但琉玉不关心这些寻常傀将,她跃上屋檐,顺着那根蔓延至远方的金丝眺望而去,紧盯着被它操控的大块头。
一轮红日即将坠落。
它正朝着琉玉的方向奔来。
钟离鹤咬了咬牙,呼喝道:
“百炼牵机,敕令避退——收!”
傀杖牵引的金丝猛然绷紧。
这枚傀杖启动之时,本该强行关闭所有傀将的炁核,但这只失控的傀将却迟迟没有停下脚步,仍然在朝这个方向奔来。
四肢因傀杖金丝的束缚而扭曲。
笨重的双腿被卸去力气,不再听它的使唤。
轰然跌倒在地时,被他压断的树干刺穿了它的左臂。
金甲内部又发出了那种金属摩擦的声响。
“天甲三十一!还不停下吗!”
钟离鹤怒声呼喝:
“不过是供人驱使的傀将,再做抵抗,你就只有被销毁!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琉玉突然回想起月娘曾说过的话。
她说这些傀将内部每一个关节处,都嵌入了与牵机傀杖相连的昆吾铁,也是昆吾铁带动着傀将的一举一动。
这些怪异的摩擦声……是它体内骨骼与昆吾铁对抗的结果吗?
为什么?
他到底是单纯的失控,还是它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傀将,而是……她暂时还不能理解的东西?
棉布绷带下的黑雾长久地凝视着某个方向。
就像……在望着它存在的唯一执念。
直至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直至确认它暂时再也不能爬起来的时候,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南宫曜。
直到此时,他才敢暗中服下相里华莲给他的假死药。
“来吧小子。”
南宫曜活动了一下筋骨,对墨麟道:
“之前那一架还没打完呢。”
山岳震撼的兵势伴随着滔天鬼火升起,而琉玉却站在火烧云下,定定看着那只倒在半途中的巨型傀将。
血色夕阳覆在它破损的金甲上,蓑帽的边沿焦黑,是无量鬼火留下的痕迹。
它伤痕累累,又格外固执。
灰头土脸的月娘从远处跑来,见这个破坏计划的大块头终于歇气了,她朝琉玉招了招手,兴奋大喊:
“小姐!小姐!南宫曜要输啦!我们要赢……小姐?”
琉玉回过神来抬起头,见月娘略带诧异地瞧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脸。
是湿的。
她……哭了吗?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哭?
琉玉难以理解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途径她身旁的钟离鹤朝琉玉瞥来一眼,月娘见状立刻扑上前去握住琉玉的手,坚定道:
“这一定就是喜极而泣。”
收回视线,钟离鹤看着被仆役扛到她面前的钟无庸,抬手蓄力,将钟无庸一巴掌扇醒过来。
钟无庸的脖颈几乎被这一巴掌扇断,他咳出一口血,有些云里雾里地望向钟离鹤。
“长、长老……”
“钟离长老。”
琉玉打断了钟无庸的话头,整理好表情后,她扶着月娘的肩膀,让月娘上前一步。
“我们家孩子还不错吧?”
钟离鹤眯了眯眼。
远处,覆压的兵势在汹涌鬼火中冲散,人群中传来宾客的议论声:
“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