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转移太快,倒显得她刚刚的躁动很没有定力。
呵呵。
要比谁有定力是吧。
“……怎么教化?”
墨麟隐约觉得她的语调肃然几分,但也并没有太在意,继续道:
“关起来,每日训练消耗大量体力,但五日内只送粥,忍得住不吃同类的留下,忍不住的当场斩杀,九幽初创之时,也是用同样的办法筛选的。”
琉玉颔首。
对养尊处优的世族而言,五日只吃粥食非常残酷。
但对于这个世道下的流匪百姓而言,却完全足够生存。
如果这种情形下,仍要残杀同族,可以想见,他们对不是同族的人,手段只会更加残忍。
“好,”琉玉想了想,“明日我便知会朝暝,军费从我的账目上走,神荼郁垒他们,我会单独备一份俸禄。”
墨麟抬眸瞧她,微微上扬的语调里有很淡的戏谑意味:
“大小姐出手阔绰,他们定不会怠惰。”
尖尖的下颌轻抬,琉玉不置可否地弯弯唇。
墨麟又垂眸看向眼前沙盘,宽袖下,骨骼分明的手指挥动,沙盘上的兵棋随之而动。
接下来他的话,令琉玉心惊胆战。
“九幽如今驻守妖鬼长城的守军有五万,十六城鬼道院内随时可供召集的兵力,大约有六万,长城守军皆是精锐,轻易不可调动,鬼道院内的妖鬼虽不如长城守军,但修为约莫在四境到五境之间,也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你若想要太平城,命十二傩神之一,率两城之鬼道院妖鬼,即可收入囊中……”
琉玉听他谈九幽的兵力,谈鬼道院的部署,听得她自己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眼看他在说下去,琉玉连他们九幽武库封印都要知道怎么解了,她不得不打断他:
“——你跟我说这些真的没问题吗?”
墨麟双手环臂,淡声答:
“以前不行,现在可以。”
琉玉微怔。
以前她对九幽妖鬼充满抗拒,墨麟虽认定了要娶她,但九幽并非是他的私产,他可以给出自己的性命,却不能将九幽也给出去。
他最大程度能给出的诚意,也就是让琉玉掌九幽财权,让她和背后的大晁放心。
真正至关重要的兵力,为了九幽的安全,他仍握在自己手中,不会透露分毫。
但现在却不同。
她从她奢丽的仙宫走下凡尘。
她与世人厌弃的妖鬼同塌而眠,同桌而食。
她知晓妖鬼经历的苦难,心甘情愿的走进妖鬼的世界。
甚至有比他更加宏大的构想——人族如何生活,她便要妖鬼便如何生活。
而他能替她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能。
她下嫁于他,未能给她带来半分好处,仙都玉京的那些人称她为“世族之耻辱”,他也不能替她杀光那些非议她的人。
琉玉看不透他此刻的思绪,只觉得那双幽绿眼眸流转着忽明忽灭的光,像引人深陷的漩涡。
她想,还好前世她连演都懒得演。
否则冲他如此好骗,整个九幽,岂非易如反掌?
“不用你的人。”
琉玉捻起一只兵棋道:
“太显眼了,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我,近些日子一定会有世族对太平城出手,先让他们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当就当那个黄雀。”
即墨瑰这个假身份还未落实,不便出手太早,成为其他世族的靶子。
琉玉眸光一转,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你把九幽的底都透给我,就没想过,万一我一直在骗你怎么办?等你彻底信任我,我就出卖你,逃回仙都玉京——”
墨麟默然不语。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并不清楚仙家世族对妖鬼的鄙夷已深到何等地步。
她所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如果不是真的接纳了妖鬼,寻常人就连编都编不出来,又怎么能骗得揽诸对她彻底拜服,骗得山魈对她放下戒心?
但这些话他并不会说出口。
面冷如霜的妖鬼之主道:
“你若敢背叛九幽,背叛我们的合作,我定会杀……”
后面的半截话被封在了柔软如花瓣的唇下。
呼吸凝滞在此刻。
两人都没有闭眼,那双杏子眸离他极近,让他足矣看清自己在她眼中愈发浓重的情绪。
琉玉的眸中生出几分恶作剧得逞的乐趣。
少女眨眨眼,满意地端详着浑身僵住的妖鬼之主,问:
“还杀吗?”
那样捉弄人似的语调。
偏偏尾音勾着一点轻笑,浸出丝丝缕缕的甜。
胸腔里有什么汹涌而不受控制的情绪急速膨胀,让他脑中那根理智束缚的线骤然绷断。
僵如木雕的身影一下子覆了上来。
骨骼分明的手指没入她的乌发间,原本只打算一触即离的吻被他逐渐加深,琉玉本就站得不算稳,此刻在他带动之下踉跄几步,折腰跌入后方的躺椅内。
这是两人第一次接吻。
那个远远算不上愉快的新婚夜,他因琉玉所说的那些话而满腹愤懑,他不想将那些不悦的情绪倾泻在她的身上,琉玉却像是完成任务一般,不由分说地压着他掌控所有进度。
她并不舒服,他亦是如此。
那一夜的仓促混乱,远不及此刻就这样拥着她亲吻。
但忽然间,墨麟却停了下来,一边蒙住她的眼,一边埋首在她颈窝间,呼吸声沉重。
“……你是在拿这个同我做交易吗?”
他眼中倒映着鬓发散落,气息凌。乱的少女,神情清醒几分。
琉玉只感觉到他微凉的发落在她脸颊上,一时有些分辨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却极认真地强调:
“我不喜欢这种交易。”
交易?
琉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以为她是因为他帮了忙,所以才给予他这一点甜头。
琉玉没想到他会在这种事上有这种奇异的执著。
她没有解释,略有些肿的唇瓣动了动,道:
“说得很好。”
“既然这么不喜欢,可以不要抵着我的腿了吗,挺硌人的。”
“……”
静默半晌后,墨麟面色平静道:
“有什么硌的。”
“不是浑身上下只有嘴硬吗?”
琉玉呼吸微凝,全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下。流的话。
恰在此时。
隔绝内室的势感应到有人靠近。
是收到消息的揽诸而来,他站在离内室尚有一段距离的廊道上,对屋内的墨麟和琉玉道:
“尊主,尊后,你们睡下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揽诸才听到内室传来墨麟的声音。
“说。”
揽诸哦了一声,他就知道这会儿还早,尊主他们肯定还没睡呢。
“方才邺都鬼道院负责半夜巡逻的妖鬼抓到了个行踪鬼祟的小女孩,不是咱们九幽的人,不知道怎么从长城南边溜进来的——”
琉玉听着这个描述,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身影。
她拢了拢被弄乱的衣襟,推开门道:
“然后呢。”
廊道上悬着一盏昏黄烛灯,揽诸抬眼一瞧,总觉得尊后此刻模样与平日似有些不同。
好像……比白日多了几分艳色。
红发妖鬼不敢多看,很快垂眸,只道:
“本来是暂押鬼道院的监室,和还没审完的方伏藏一道关着,没想到那个方伏藏让我们来知会尊后,说——那小女孩是什么,燕无恕的妹妹?”
琉玉和墨麟对视一眼。
之前花灯节上遇到的那个,叫月娘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