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快点。】
快点、快点再快点。再灾难,不好的事情再次降临的时候,除了无助的落泪,我还可以握紧手中的拳头对着命运说不。
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她最后一个的时候,梅教授说可以了。芮平就把房间让出来给其他人。她沉默的站在一侧,其他人也沉默着站着不吭声。
测试完反应后面,就是承压重力,芮平再次一绝骑尘,没有一个人能够与她相提并论。之前还有人感到惊诧,后面整个就麻木了就。
等到最后关键,也就是使用精神力的时候。他们被带到一个更大的房间里,里面有一排排座椅。他们带上金属制的帽子,然后被要求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芮平戴上帽子之前好听到梅教授的声音,她叫他们放轻松。这是一场绝妙的体验,你会真正认清自己。每一个机甲士的精神力诞生的一瞬间,都是你真正接受自己的时候……
芮平陷入到一片白茫茫中。
有人叫她,很温柔的声音。
宝宝,你又在这里睡,快起来。
不要在这里,去床上睡。
妈妈?芮平略微茫然的睁开了眼,她看到一张美丽年轻的面庞,她轻柔的顺开她额头上的发丝:“别冻病了,起来。妈妈一会儿出去,冰箱有你爱吃的菜,你要是饿了记得吃。”
她不耐其烦的跟她说一件件事项,叫她不要忘了。
“不要躲在被窝里看动画片知道没有,眼睛看坏了怎么办?”她说。
有吗?芮平忍不住缩了缩头,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小,缩水了至少有三分之一。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她听到自己问。
“不能带我一起去吗?”她又说,可怜巴巴的声音。这不是她再说话,而是另一个芮平,更小一点的。她仿佛被塞进了别人的壳子里。
“我保证我很乖。”她朝她撒娇:“带我去吧,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会被怪兽给吃掉的。”
妈妈无奈的声音:“你又看了什么东西,那都是骗人的,哪里有怪兽?”
“有的。”芮平听到自己的身体煞有其事的点头,她指着某个方向:“喏!——就在那里!”
芮平惊讶的看着墙角缩着一个黑色的,面貌丑陋的畸形鬼怪。它一直站在那里,朝她咧开嘴笑。她的身体收回了手,再次抓住了妈妈的手。
“你要走了,我就会被它吞掉,然后你就找不到我了。”她一脸认真道:“你真的要走吗?”
妈妈摸了摸她的脑袋:“那里什么都没有,你要实在害怕,就叫云朵过来陪你好不好?”
她的身体一脸失落的收回了手:“为什么不带上我呢,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不行吗?”
妈妈弯腰抱住了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宝宝,妈妈爱你。但是妈妈也有自己的事情,妈妈保证,很快就会回来好不好。”
她抬起头看着妈妈,最后叹息一声:“好吧,我会努力不让自己被怪兽吃掉的。”
妈妈失笑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把之前的话叮嘱了一遍。等她走后,那缩在墙角的怪物开始朝着芮平走过来。
芮平听到自己的身体跟它商量:“你可以不吃我吗?我不好吃的。”
那怪物怎么听得见呢,它只是不断地朝小小的芮平逼近。芮平看着自己试图闭着眼睛逃避,试图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她其实是害怕的,小小的身体哆嗦着。
但是芮平并不害怕,她只是平静的注视着这个丑陋的,看上去有些拙劣的鬼怪。
它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它只是某个粗制滥造电影里的怪物,但是对于小小的芮平来说,却是她最恐惧的东西。
她以前最怕这种东西,特别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觉得床下面,窗帘后面,黑暗的角落里藏着这些阴间的生物。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怕了呢?
芮平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她有很多惧怕的东西,怕黑,怕疼,怕鬼,还好哭。
比如这个时候,她听到自己的身体一边哆嗦着,一边小声的哭泣着:“妈妈……”
“你的妈妈?”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丑陋怪物忽然发出了她熟悉的声音,她得意的笑着:“她死了,她骗了你,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胡说,你胡说!芮平的心中冒出极大的怒火,恐惧被怒火裹挟,接着她感觉自己朝着那个鬼怪冲了过去——等等?芮平微微有些呆愣,这不是她的怒火!
是另一个,小小的芮平,她站在被撕扯成碎片的鬼怪上面,把它揉成齑粉。
“你胡说!”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但是看起来却比鬼怪还要恐怖。
“我要把你们吃掉!”她说。
什么鬼?芮平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她想要从自己的身体里挣脱出来,当然,这失败了。她看着小小的自己从床底下拉出另一只丑陋的鬼怪,把它们撕碎,然后塞进嘴里……
真的吃啊!?芮平目瞪口呆。
她小时候有这么凶残吗?芮平开始怀疑人生。
她竟然不知道这屋里藏着这么多妖魔鬼怪。当然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她内心恐惧的想象,并不是真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她以前竟然想象出了这么多怪物,床底下,柜子里,就连台灯里都藏着一只瘦小的小食人兽,它瑟缩着发着抖,看着不断朝它逼近的芮平。
“我要把你们吃掉。”芮平听到自己的身体说:“把你们吃光了,我就不会再害怕了。”
芮平忽然记起来了。
她为了让自己不再害怕这些东西,就把自己想象成比它们还要恐怖的怪物。
她不断地给自己催眠,你不怕它们,而是它们应该怕你。
就像现在……小小的芮平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她伸出手,把屋里所有的怪物,也是她心中的恐惧杀死消灭,吃进肚子里。
多么可笑的想法。但是从那以后,芮平再也没害怕过黑暗。
在她没有妈妈的无数个黑暗里,她一边创造出无数的恐惧幻像,一边又变成最大的怪物把它们统统的消灭。
就像现在,她成了这个屋子里最大的怪物。
芮平终于明白。
原来,她一直在自己的肚子里。
“不怕了。”小小的芮平轻轻的拍了拍肚子:“不怕了,我把它们都吃掉了。”
她行走在黑暗里,继续去找下一个怪物。
“等我把它们都吃光了,妈妈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我就把你从肚子里刨出来。”
“妈妈不会喜欢我这个样子。”她经过一面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丑陋臃肿的面孔,低声喃喃:“我会吓到妈妈的。”
“但是还有一个最大的怪物,就是他把妈妈吃掉了!我要杀了他,把妈妈从他的肚子里掏出来!”她的身体一边走一边对她道:“我知道他的弱点,而且我知道他快死了。快了,快了,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芮平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猛地挣扎起来。
“还没到你出来的时候。”她的身体说道。
“你根本打不败那个男人,你太软弱了!你不敢对他下手,你对他还念着父女之情!”巨大丑陋的怪物猛地咆哮起来:“我应该把你杀死!我要杀死你!”接着又自己反驳自己:“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
芮平感受到周围忽然伸出无数的触手,它们拦住她,她捆住,整个包裹封闭起来。
“老实点,等我把妈妈救回来,我会放你出来……”怪物说道。
芮平想,不,不应该是这样子。
她要面对的敌人,难道是自己吗?
但是她说不了话,她甚至连动弹都不行。她被镇压的死死的,因为这个怪物,一直都是她自己。
或者说,这个怪物是她自己一手塑造的。它让她能够活在黑暗里,不被其他的怪物吞噬。它陪伴着她,度过无数艰难的岁月。它把所有的恶意、恐惧吞噬,不让它们沾到她,但也因此,它变得臃肿丑陋,固执偏执。
芮平不想真的伤害它。
但是她要出去,必须剖开它的肚子。
还有办法的。
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的。
她努力的想要张开嘴,被胶水凝结的嘴被她撕扯开,鲜血流了下来,她顾不得疼痛,用力的敲打着周围:“喂,你听得到对不对?你停下来!你给我停下来!你知道的!他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害死妈妈的并不是他!喂!你听到没有!”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她感觉到自己又能看到外面的东西了。那个怪物很烦躁的样子:“你吵死了。”
芮平却一点没有生气,她忍住激动,触碰着身边的肉墙:“你能听到我的话对不对?”
可怪物却仍旧对她道:“……不管是谁,我会把他们都杀死的。但是那个男人,他必须死。”
“你为什么非要杀了他!都说了他并没有害死我们的妈妈!”芮平不理解。
“就算妈妈并不是他害死的,但是妈妈在他的肚子里,我必须要杀死他,才能把妈妈救出来。”
芮平:“可是妈妈已经离开我们了!回不来了!你不明白吗?”
怪物暴躁的怒吼:“没有!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她没有走,她只是被困住了。她等着我们去救她!”
芮平:“……”
她垂头想,原来自己一直没有接受这件事情。
她放不下仇恨,不承认妈妈离开的真相,她为此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敌人——是塔维斯带走了妈妈,只要杀了他,妈妈就会回来。
“你为什么就不肯……”她艰难的:“不肯面对……”
“这一切呢……”
“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你以为妈妈会愿意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吗?”
怪物却道:“我知道,但是只要可以让妈妈回来,哪怕她怨我恨我,我也要这么做……而且不是还有你吗?”它摸着肚子:“我把你保护得很好,你是妈妈的宝贝,等妈妈回来了,她不会怪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我会把你从肚子里刨出来,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你就代替我在妈妈那里活下去。”
芮平想,原来它是这么打算的。
她低着头:“……我不。”
她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妈妈爱的,并不是,只有乖巧和胆怯的我……她也爱你……她爱的从来就不是一部分的我,而是全部的我。只要是我,她都爱。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我是坏,还是好,不管我是平庸还是优秀,不管我是丑陋还是美丽。她爱的从来,就是我和你加起来的模样。”
“所以你不能死。”
怪物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它道:“但是我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你看我……”它指着一面镜子。
“多么丑啊。”它感叹着:“妈妈就算爱我,但是她再怎么爱我,也不会能够接受我变成这模样吧。而且我怎么能让她难做呢?她不会知道我的存在。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
芮平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
“愚蠢!”她骂道:“你以为妈妈的爱如此浅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