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哪怕是继续怨恨着塔维斯都好啊。长什么大呢，只有没有父母，认清现实残酷的孩子才会长大。他真希望她一辈子都长不大。

　　车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徐云朵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小声问道：“是你父亲曾经得罪的那些人吗？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她伸出手，握住芮平已经结了茧子的手指。

　　芮平感到那一点点温暖的暖意从手指处不断蔓延到自己的胸口，她侧过头朝徐云朵一笑。

　　徐云朵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极限训练是不是很刺激，要不是我爸不让，我也想要试试看。”

　　徐忠义：“……”要不是他这会儿情绪一时半会儿还没缓和过来，他真想好好骂一骂徐云朵这破性子。她以为极限训练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芮平想起她第一次被王文义从高空上坠落的感受，那是她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人可以那样的自由，广阔天地，无拘无束。“刺激！特别刺激！”她不知该怎么跟徐云朵形容，只能用力的一点头。

　　徐云朵本来只是想要活跃下气氛，看她这样还真的有点心动了。她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徐忠义黑下来的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有个什么都想要插一手的爸爸真烦！

　　有徐云朵这个话唠在，刚刚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就消散了。车子要开半天，来到举办竞赛的城市，她们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竞赛的气氛了。

　　首先，路就给你堵上了。身后的车不耐烦的按喇叭，要知道他们这车还是悬浮的，但是空中地面，所有能走的路全都给你堵得严严实实。徐忠义查了半天的路线，叹气道：“等着吧。还好我们提前出发了。”

　　徐云朵拍芮平的肩膀，指着窗外：“看那个热气球！”

　　巨大的气球表面绘制着竞赛的宣传画面，用浮世绘的画风画出一个巨大的机甲手，人类与机甲相衬只有蚂蚁大点，正站在拇指的顶端，居上而下望去。

　　气球身后拉着横幅——欢迎各位朋友光临和参加本年机甲士预备役极限越野选拔赛。

　　芮平看到已经有人拿出光脑对着那个气球拍照了。她还看到有的车子下来了人，他们的身上穿着绘制着各种机甲的衣服，还有人COS成机甲的模样。见到芮平和徐云朵朝他们看，还伸出手挥了挥。

　　徐云朵：“每年这种竞赛，就有许多机甲爱好者不远万里过来凑热闹。你别过去，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是选手，绝对会黏上来问个不听。”

　　“你不知道，我们联盟对于机甲到底有多疯狂。”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但是真正能走上这条道路的，只有少数人的少数人。”

　　她拍完照片，就拉着芮平进车子里：“我们还是小心点，到处都有人拍照，别到时候把我们拍进去了，之前就有个大大咧咧的到处炫耀，结果被人下/药了。”

　　芮平不敢相信竟然还有这种事情，连忙把脖子缩了回去。

　　徐云朵把之前竞赛的视频翻出来给芮平看：“这是之前在竞赛当中取得不错成绩的选手。不知道这次他们会不会来。我听说他们有的已经签了公司。”

　　她不无羡慕的道：“这种已经有一定成绩的，根本不需要像我们一样堵在路上，主办方会亲自开飞船去接他们！”

　　徐忠义：“你也能取得成绩啊！”

　　徐云朵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这些人之所以名声这么大，都是有资本在后面运作的。其实有的实力根本就没有吹得那么厉害。就是给你捏个讨喜的人设出来，再安排个剧本，接着一炒作，名声不就出来了。”

　　徐忠义不屑道：“这种人也就是些绣花枕头，真到战场上屁用不顶。我跟你说啊徐云朵，你别被这不好的风气带坏了！我是不会让你签公司的！”

　　徐云朵哼了一声：“知道了！”你想签还签不上呢！人家也瞧不上她啊！

　　她扭过头，小声的冲着芮平：“我觉得这次政府阵仗搞这么大，很多大公司手里捏着的私货可能都会忍不住放出来。这次可有的瞧了。”

　　“这些年的竞赛都搞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一次说不定是竞争最激烈的一次！”

　　芮平看到她的脸上一点都不惧怕，反倒因此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其实她也是，她的身体里好像也因此燃了起来。

　　车子终于开始动了。

　　徐云朵叽叽喳喳的道：“每次的竞赛举办，其实也是个大型的全民娱乐活动，会有很多商家过来凑热闹。一会儿我们到了地方，晚上可以出来逛逛。挺好玩的，顺便还能打探些消息。”

第56章

　　玩？其实芮平一点玩耍的心情都没有。虽然心理早就有这个准备，但是看到眼前热闹至极的景象——无数的霓虹灯射向夜空，到处亮起来的彩色光屏，街道上全是热气腾腾的小吃。人们兴高采烈的捧着手里刚刚从其他地方买来的机甲手办，闹哄哄一片。

　　对比前天，她站在飞船下头，耳边是家属们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些哭声一直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散，与此时的笑声交织，让她有一种仿佛穿越两个世界的错乱感。

　　一半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一半满目疮痍，无数的人正在牺牲。

　　这世间的悲欢从来都不互通。她很难融入这宛如过节一般的气氛当中去。如果知道来之前是这样的一份场景，那么她来都不会来。她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正规的严谨的竞赛，此时看来，不过是一场资本的狂欢。

　　旁边的徐云朵一脸兴奋的指着某个地方，她好像在说些什么，谁谁谁来了。她递过去一眼，看到的是脸上带着骄傲自得的年轻男女，他们个个衣着体面，身边聚拢了无数的人，无数的灯光汇聚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他们是即将登临某个舞台的明星。而不是参加竞赛的选手。

　　他们的旁边有专门疏散人群的保镖，正在用力的推开不断靠近的人群。有人发出尖叫声，喊着XXX我喜欢你！四周都是尖叫声，甚至有人激动过头直接晕了过去。

　　芮平只觉得眼前的场景简直就像是在上演一出魔幻大戏。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伸手护住徐云朵不被疯狂的人群挤倒。

　　那些人真的是机甲士？

　　她以为的机甲士应该是王文义、高戈那种类型，他们看起来一点机甲士的架子都没有，踏实又可靠，胸膛里跳跃的心脏比钻石还要闪耀。

　　都是跟金子一般珍贵的人。

　　而眼前的这些……哦，他们甚至还并不能算真正的机甲士，只能是机甲士预备役。芮平面无表情的想，她拉住也有些陷入疯狂的徐云朵。

　　徐云朵回头看她：“不看了？我还要跟你讲那些人……”

　　芮平摇头：“没必要。”

　　这就是资本推出来的人？她的脸上露出些许嘲讽的意味，她侧过头看了眼塔维斯，他正站在她的身旁，摸着下巴看着那些对着镜头搔首弄姿的年轻男女。

　　他之前也是这副德性？她是记得他以前也是资本培养出来的。

　　塔维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哪里不知道她的小脑瓜子在想什么。

　　“你也太小看我了。”他用一种这些算什么的语气说道：“你知道万人空巷吗？我当年最如日中天的时候，要是出现在这里，整座城的人都会为我疯狂。这点小场面……”

　　他还很瞧不上的样子。

　　芮平无语。她干脆懒得看这个自作多情的男人，虽然他之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愧他的名望。

　　徐云朵见芮平执着要走，悻悻的跟着她回去了。

　　“我还有好多情报没有搜集呢……”她不甘心的道。

　　芮平顿了顿，问她：“你是想要搜集情报，还是想要过去找人要签名？”

　　徐云朵被问得一怔，接着脸上有种被冒犯的恼怒：“芮平，你是在……看不起我吗？”她因为过于生气，声音都有些发抖。

　　芮平看不惯这些人，也不想徐云朵凑过去：“……我觉得有这个心，不如多踏实的训练。”

　　徐云朵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气得眼睛都红了：“你以为我是在玩闹吗？我平日里付出的你没看到，你就觉得我整日是在玩吗？！”

　　她用力的一甩手：“你根本不知道！我因为没有条件用最好的训练器材背后付出了多少汗水！芮平，不是你一个人在努力！我也很努力！但是……我就是比不上你们这些人！”

　　“是！我是羡慕他们的风光！谁不羡慕！但我不会因为他们是被资本包装的，是有人设的，我就可以高人一等的去无视他们，就可以天真的认为他们是没有本事的。”

　　她到底还是气哭了：“芮平，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可以站着就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你不知道有的人为了一个机会，必须要讨好资本，讨好观众，才能继续训练。你以为难道他们不想像你一样吗？是，你是可以骄傲！但是你不能因为你的骄傲，就瞧不起别人！”

　　她用力的一抹眼睛，哭着道：“你太过分了！”然后跑回去用力的把门一摔。

　　芮平站在原地久久不发一言。塔维斯对她说：“……她说得没错，你确实有点过分了。”她刚刚可是连他都瞧不起呢！

　　芮平瞪了他一眼，要他来说吗？她又不是不知道！

　　此时她当然也意识到自己是存在偏见的。她在部队里习惯了那种踏踏实实的氛围，一出来就遇上这种浮躁的由资本和金钱堆起来的场面。

　　她当然看不惯。

　　不过，徐云朵也说得有道理。她就算看不惯，也不能真的去瞧不起别人。其实换个角度来看，那些人也是为了得到一个更好的训练机会。甚至可以说她之前也差点走上了跟他们同样的道路。此时换位思考一下，她跪着求别人给她一个机会，甚至不惜做自己最讨厌的事情，还要在镜头面前搔首弄姿的去讨好观众。

　　然后还被人嘲笑都是些资本商品，啥真本事没有……

　　不行，想想就好气。

　　每一个认真努力的人都不应该被轻视！

　　但芮平仍旧有许多不理解的东西，这些时候，她的身边就需要一个有见识的人能够解答她的疑问。

　　她望向塔维斯，脸上有着迷茫：“我不懂……不是在打仗吗？”她知道政府为了不引起恐慌，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给民众知道。她明白，但是当她看到这副娱乐至死的场面，还是忍不住为那些牺牲的士兵感到心寒。

　　他们知道在他们疯狂的向那些被资本推出来的预备役表白的时候，一些真正英勇无畏的人，正在默默地为他们牺牲吗？他们甚至连那些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芮平想到死去的高戈，想到那些同样躺在担架上被送去焚尸炉里焚烧，除了家属，再没人知道他们付出了什么的烈士们。她感到无比的难过。

　　塔维斯望着她。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该怎么告诉她呢？有一些东西，就是这么残忍，没有道理。

　　“这就是现实。”塔维斯说道。

　　芮平望着他，她不吭声，这是一个拒绝接受这一切的姿态。

　　最后，她说：“可我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塔维斯看到了她眼里不服输的火焰。这一刻，他是为她骄傲的，那个娇气的因为一点小事就哭鼻子的小女孩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真正有着一颗金子般心脏的人。可她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他看到都觉得痛，如果可以，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让她痛。

　　但是没办法，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此时对她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告诉大家所有一切的真相？”

　　芮平望着他，她没有向他求助。哪怕她这会儿还没有一个很好的办法。

　　“这不冲突。”她说。

　　她边说边想：“我要让大家知道有人在为他们付出，战场上有牺牲本来就是难免的。他们可以接受这个。我不需要宣扬萨塔利多么强大。我只需要说，有人在远方……为他们打仗……为他们牺牲……”

　　她说完之后，眉头微微皱了皱，自己否决了：“不行……他们不会理解的。因为萨塔利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不强大。我之前就是这样想的，要是他们问我，为什么这些人打一个小国都能这么惨，他们是不是没本事怎么办？”

　　塔维斯看着她因为这个问题烦恼得走来走去，没有出声。

　　“……我不能说他们输了。”芮平猛地抬起头，看向塔维斯，她像是终于克服了一个难题，两眼闪闪发光：“我得说……我们赢了！这不是场惨烈的牺牲。这是场大捷——我要他们为我们的勇士欢呼！多么简单啊，只要一场胜利，大家就都会注意到他们了。”

　　塔维斯：“……但你这是在欺骗。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破。虚假的胜利一旦被拆穿，带给大家的打击将是巨大的。”

　　芮平再次垂头耷脑：“……我知道。”

　　她再次沮丧起来，还能怎么办呢？

　　塔维斯不得不提醒她：“也许你不需要把注意力放在个别人身上。你得明白你的核心目的是什么，你想要的是大家关注那片战场。你只用强调一句，联盟正在打仗，我想让大家给战场上的士兵送去一段祝福。”

　　芮平呆呆的看着他。

　　她傻傻的道：“这么简单的话我刚刚怎么竟然没想到？”

　　塔维斯忍不住失笑：“是啊，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竟然想不到。你应该多关心一下新闻报道里，看看那些人对着镜头是怎么说的。”

　　芮平皱着眉头：“那些不都是些官话套话吗？我这可是真心的！怎么能够跟那些人一样。”

　　塔维斯：“其实真心假心并不重要。你只要达成你想要达成的那个目的，这只是一种方法。”

　　芮平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塔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