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那天,他看着自己的“邻里”,那些向来无恶不作的混蛋们,包括他们悉心经营的那些地盘在那巨大机甲的攻击下被彻底夷为平地。
哪怕是他,仍旧升起一丝兔死狐悲的感慨。
他们的那些限制的武器,让欢喜眼热却一直啃不动的硬骨头,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天的机甲脚下,变得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水枪一样,极为可笑。
在这之前,他觉得“邻里”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他们有手腕,有人脉,可以搞来被限制的军火,就算被联盟通缉,但是照样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得红红火火。
被一堆小弟簇拥着,继续作威作福的享受着黑/道/老大的快乐。
他眼中最威风的样子,就是如此了。然后就在那一天被彻底颠覆。
他躲在垃圾堆里瑟瑟发抖,看着远方完成任务的机甲腾飞着远去,那时候他心里就有个念头。
他要成为机甲士。
在他小心翼翼地回到那些已经成为废墟的“邻居家”的时候,这种念头尤为明显。
没有了邻里的接济,垃圾星的日子显见的难熬起来,于是最终他也选择抛弃了那个地方。
……
垃圾星的日子对于他来说已经渐渐远去,欢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生死一线上奔跑了。他总是在他以为自己就这样的时候,再继续发挥出更大的潜力。
他是个很怕死的人。这种求生本能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一般来讲,大部分人都怕死,不值得拿来说道。但是他的怕死却格外的与众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很难分清楚他到底是怕死,还是喜欢这种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感受。
他怕死,也作死。
他享受这种挑衅别人,最后在别人大怒之前逃走的感受。不过每一次,都没有这一次来得刺激。
比如明明是在这种要命的关头。欢喜反倒没有像之前那样嚷嚷的要死要活。他心里面甚至有种难以形容的兴奋感。
一面的说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
另一面又说,如果这次真的能够在机甲的手中逃脱,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吗?
那你首先得逃得掉!逃不掉就是傻透了!
欢喜对自己说道,你肯定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把之前学到的东西都还回去了。
虽然离开垃圾星后,欢喜进入到了一个正常的,有着社会秩序的环境里,他不用再为了一点赖以生存的食物跟着“邻居”斗智斗勇。
他用很短的时间,摸索着这条新的规则,这对他来说很容易。比如他很容易就通过自己的资质吸引了一家企业的关注……之后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上最好的学校,有专人规划自己的训练计划,接着考上第一军校。
但未免也有些太无聊了。有时候他会这么想,特别是在学校逗弄老师同学,看着他们气得牙痒痒,却仍旧不曾对他做很过分的事情的时候。
啊,有点怀念曾经的邻居了呢。
那个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也未免太过刺激了!欢喜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潜力都发挥出来了,但是仍旧不能够甩掉这个大家伙,哪怕操纵它的萨塔利人并不能算是一名真正合格的受过严苛训练的,联盟机甲士。
包括这次他们的行动,哪怕是欢喜都有些瞧不起他们的那些计划。但是有一种东西,哪怕你计划做得再难,却仍旧可以一力破万法。
其实确实也不用做得那么的精巧。
只要登上机甲,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了。
欢喜深恨自己才只是一个大一生,他虽然会很多东西。但是那些在眼前的这个机甲面前,他除了像老鼠一样疲于奔命,什么都发挥不出来。
要是再给他一点时间成长,只要一点点,他万不会是此时的处境。
他并不指望芮平能够做什么。这个女孩确实有着极其不凡的天资和实力,他在屏幕上匆匆一瞥,就被她的轻巧、灵动所吸引。
对于从小就跟“邻居”斗智斗勇的欢喜,见过许多肮脏的场面,毕竟垃圾星这样的地方,很多他同学不曾想象过的噩梦场景,对于他而言不过习以为常。
虽然那些他曾经见过那些女孩子并没有第一军校的女生的身世背景,但是她们骨子里的那股求生意志并不比旁人差。
他在她们那里得到过真正难得的,像是金子般的善意。然后她们跟着那些邻居一起被夷为了平地。
虽然世人对于她们的职业总是轻蔑和鄙视的,仿佛看过去一眼就感觉自己被脏到了一样。但是如果真的给她们一个选择,谁不想当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学生呢。并不是所有的……或者说,没有人,一出生就是贱的。
他好像丧失了对异性美感的认知。比如他在学前训练班里——这种专门为预备役准备的私班,需要交昂贵的学费。不过这对于他不是问题,这笔钱自然由培养他的企业出了,那可真是个“大善人”,让他感受到了曾经“邻居”们的热情。
十五六岁的年轻小伙,总会有许许多多伴随着青春期的问题,荷尔蒙并没有被密集的训练所击溃,反而越演越烈。他们私下里讨论各种带点颜色的段子。但他从来就不感兴趣。
不过并不妨碍他把他们存的几百个G的“学习资料”损毁干净。显然他这样的举动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他们非常“热情”的想要找他比试。
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拒绝,他毫不犹豫的选择逃跑。不过训练班的教练临时出现,制止了这场混乱的群殴,在问及混乱的原因后。那个年近五十的教练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还没有长大。
他觉得他够成熟了,快要老了。他看身边的人,总怀疑他们的脑子里是不是装着浆糊,或者大脑发育不完全。
他的每次逗弄,都能让他们彻底发狂,并且不长记性,同样的坑还会跳无数遍。
不过在他跟着柳上尉逛着街,琢磨着怎么让柳上尉那张面瘫脸变一张脸的时候。侧过头,看向广场的大屏幕。这是个热闹的商场,广场的大屏幕总会放一些比较热门的视频,除了商家打的广告,还会放一些过去的电影。
当然现在肯定是直播这场竞赛。
啊,一群小屁孩们打打闹闹,每年都会搞一些噱头出来,有什么好看的。当时欢喜心里是这么想的。
之前他还很感兴趣来着,后来见多了资本的嘴脸,看着一个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倨傲着对着镜头放一些中二的词……他就把屏幕关了。
同训练班的人也有人签了这方面的协议,偶尔还需要打一下广告什么的。他们抱怨这个很浪费时间,不过吸引的流量要是多的话,可以拿到一笔丰厚的提成。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功上岸的。很多人付出一切最后一无所有,倒不如趁着还有点价值,能捞一笔是一笔。他们是这样想的,资本也是这样想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要是不成会怎样。他想要说服企业不拉他出去并不困难,只用时不时表现出一副沉迷训练的样子就可以了。
他的资质也证明他有更大的潜力,那家企业显然对他有着更深远的谋划,并没有强硬的推他出去。
但是他在看到屏幕之后,这种想法就改变了。
他不知道是哪家短视的企业,又或者是选手本人?毕竟竞赛总是有奖金拿的。也不是没有生活窘迫的选择这条路赚点奖金。否则就太短视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把她推出来受大家的指指点点呢?
应该把她藏起来。藏得深深的。无论是企业,又或者是哪个有背景的家族。
她是肯定能够走上那条路的。她的一切都不应该这么早暴露在人前。
欢喜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他其实是能够感受到美的,在面对机甲的时候,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力量的时候,他会自发的诞生一种强烈的想要拥有的欲望。
但是那一刻,他甚至被震撼到了,不敢上前,不敢沾指。
不敢起任何任何亵渎的念头。
他已经提前看到了这次竞赛的结果。他那时候想,也许……这样的社会还是能够诞生一些有意思的人的。
并不是纯粹的无聊。
他第二次在她的身上,感受到那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就是在刚刚,她义无反顾的朝着机甲而去的时候。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傻逼到爆的行为,他竟然全身都细胞都被跟着调动了起来。
以至于,他也跟着做出了一个同样傻逼到爆的举动。
包括他现在被追得抱头鼠窜,他竟然对她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他甚至想,如果他在这一刻死去了。
他都并不因此感到有任何的遗憾。多么奇怪的心情啊,就像是被蛊到了一样。确实被蛊到了吧,在欢喜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丰富生命里,他第一次见过这般的人。
接着,他感觉到那一直不曾停歇的想要把他抓住挫骨扬灰的机甲动作变慢了。
并不是他跑得更快了,事实上他这会儿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他已经在很短时间想好了自己的遗言。虽然可能没有机会说出去。不过没有关系,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话说出口才算数。
所以机甲变慢了,他是第一个感受到的。他一开始还没有想到芮平这里来,他是想那个萨塔利人是不是醒悟过来。他感觉到芮平可能会有危险,虽然她一直在机甲的身上,做一些有些可笑的努力想要阻止这一切,但是欢喜并不觉得这件事哪里可笑。
他回头——这是他逃跑过程中第一次回头。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机甲肩膀上的芮平,她站在上面,就像那本身是属于她的位置,她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总之不是惊慌。
一定是她做了什么。欢喜那个时候脑海里诞生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后面机甲越来越慢,直至停了下来,他这个想法就被完全证实了。
欢喜也停了下来,事实上他想要再跑也跑不动了,但是当芮平从高高的地方摔下来的时候。他很好奇自己的身体到底又是从哪里再发掘到的一点余力。
他竟然再次跳跑起来,把她给接住了。然后自己也踉跄的半跪在黄土上,好在用胳膊肘撑了一下,没有让芮平掉下去。
这让他感到些许庆幸。不过很快这种庆幸就在身后多了一股力量把他扶起来的时候消失了。
那是个陌生的男人,他的身上穿着很普通的T恤,但是欢喜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他清楚的记得那群扛着相机狂命奔跑的人当中就有他这件,因为图案是个骷髅头,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与他一起的还有好几个人,他们的身上能够看到某种气质,这种气质欢喜曾经在柳上尉身上看到过。当然这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
在那些人想要把他扶到一边,并要伸手把芮平抱走的时候。他用力的收紧胳膊。如果柳上尉此时过来,就会发现这个一直在他面前像个大大咧咧,有点调皮的男孩,他的脸上那种轻松的、看起来有些傻哈哈的样子不见了。
他看起来好像变得不一样了。至少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大一的学生。而像是某种出现在阴影里的生物,特别是他过于淡的瞳色,那种冰冷的气息尤为明显,他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让那些人误会了。他们解释自己是部队的人,是联盟的军人。并不是萨塔利的破坏分子。
但是这并没有让男孩的脸色好看多少。
他问了一个让这些人答不出来的问题。
“那些普通的、勤勤恳恳做着打扫卫生工作的清洁工,还有挂着实习牌子的小助理,包括其他的、看守场地的人……”
如果之前,这些人还没明白男孩的意思的话,现在也隐隐察觉到了。
特别是在男孩说出那句:“他们好像死了,你们知道吗?”的时候。气氛是极为沉闷的。
如果可以,欢喜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扫兴的话。毕竟这些人是来救他们的,他应该感激涕零,无以为报,露出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说你们终于来了,再哭诉几句自己的悲惨。
剧本应该是这样的。他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是在他看到这些人身上的衣服的时候,一眼就看明白这次的竞赛很可能其实一开始就是某些人的计划的时候。
联盟的人、萨塔利的人、资本的人。总是这些大人物的谋算,倒霉的就是那些跟着被连累进来,没有姓名就死得无声无息的家伙们。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应该习惯才对。
但是这里偏偏就有个一个傻子。
就是他怀里的家伙。多么傻啊,他想。
他不应该。但他还是做了。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傻子了。大家都在拼命的为自己打算,只有她傻兮兮的一个人冲上去。
他总要为她说句话的。如果他再不说点什么,那不是证明她更傻了吗?
“抱歉。”一开始扶着他的那个男人对他这么说到。
“那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他问。
有吗?其实欢喜并没有在意那个每天给机甲擦外壳的清洁工姓A还是姓B。他甚至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因为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说过话。
柳上尉倒是说过,但是你要找他问,他估计也答不上来。